“画家”景堂
书法家梁景堂在我们老家一带,算得上是妇孺皆知的大人物。也难怪,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难免被同乡引为骄傲。于是常听一些乡党与人交谈时,嘴里挂上一句:我认识大书法家梁景堂呢!那个“家”字咬得极重,直如晨钟暮鼓,恨不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殊不知,离了那一亩三分地,还有几人知道这世间竟有位书法家姓梁名景堂也!可人们就是乐此不疲,积极为其扬名立万,经久不竭。 说起景堂的字,倒的确是相当不错。细想来,家中迄今为止,已保留有其近十幅作品,其中以其近期所书李白《将进酒》最为传神,字迹飘逸灵动,一气呵成,字字作势欲飞,岳父惊为神作,装裱一新,挂在家中,引得登门宾客赞叹不已,亦时有人托岳父代为求字于景堂,岳父多婉拒。
景堂极胖,高高隆起的肚皮,活脱一口大锅倒扣在腹部。如今的景堂极爱笑,且是哈哈大笑。似乎世间一切事在他眼中,皆可成为笑料,如弥勒佛一般。但早年在其供职的县文化局可不是这般。那时节,因着身份关系,常有人挤着笑脸与其攀近乎。因此,景堂每到一处,身边总是聚拢着一帮子附庸风雅之人!但景堂多只是流于应付,淡淡交谈两句,便起身离去。故私下亦有人称其两面人:对上谄媚,对下则清高孤傲。话中自有一股酸味,事实如何我却不知。想来总是有些影子吧,然其与岳父之交情倒是甚笃。一次醉酒,景堂留置家中未归,翌日清晨,与岳父握手言别时偶露心声:活人真累!难得昨夜酒醉,睡得一夜安稳觉!岳父对此也深为理解,想景堂出身寒门,一介文弱,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景堂是苦人家出身,天生爱好书法。岳父当年执教于镇上中学,景堂正是其得意门生。景堂无钱购置笔墨纸砚,只得沾水在水泥地上练字,机缘巧合被岳父撞见。岳父本是潇洒大方急人所难之人,故后来常有资助。如此雪中送碳之情,景堂自然铭记心田,成名之后,亦不敢稍有忘怀,故多有字画相赠。但景堂所赠的第一幅字,岳父似乎并不太喜欢。三尺素宣上,只斗大一个“剑”字,尾笔一竖,恰似长剑悬空,其势森森,让人肃然,观者皆谓之极品,岳父偏言:锋芒过于外露!
古人常说字如其人,想来的确是有道理的。岳父之言不仅表现在字上,还表现在景堂的工作态度上!景堂早年的同事,对其玩命工作的样子,大多耳熟能详。起早贪黑,从一个小小的乡镇团干部,一点点爬到县文化局的位子,个中艰辛自不必言。引得一干同事醋性大发,但碍于领导的态度,只能人前称赞人后骂。不成想,景堂在县城有了落脚点后,一边忙于工作,一边又开起了一个书法培训班。一时间,报名者云集,与同行相比,风头无二。但仕途却江河急转,先是不见喜于领导,任其费尽心机,到底没能力挽狂澜,因一点小小过失,被塞到一个闲职上,人皆谓之“养老”。那个书法培训班也风雨飘摇,几乎停办!
景堂从此改了很多,除了练书法教书法外,他还开始种花养鱼,且迷上了绘画。
去岁六月初六,适逢岳父六十大寿,一时宾客盈门,景堂自然携妻带子前来,以示贺意。席间酒兴正浓,不觉微醉。宴罢自酒店归来,久久不愿离去。口中犹道:取纸笔来!岳父劝其尽早回家休息,哪晓得景堂执意不肯,只得备好纸笔。家中没有砚台徽墨,于是取大碗一只,倾半瓶墨汁。只见他轻挽衣袖,提毫挥墨,片刻间已写下难得糊涂四字,字迹飘逸,曼妙洒脱,似信手得来,正合字面神韵。一时举座皆惊。
我偷眼旁观,看到岳父笑了!岳父问:知道你那个书法培训班一开始风生水起的,为何突然落魄如斯吗?景堂一边端详着那幅“难得糊涂”,一边慢声应道:领导的小舅子也办了个班呗!岳父拍拍其肩膀说:原来你早已知晓!难得你能如此平静对待,可见养鱼种花练字习画果然是可以修身养性之妙方。景堂看看岳父言道:那你知道我为何非撑着要把这个书法班办下去吗?我就是不服这个软,你信不信我能把这个班再光大起来?当糊涂时则糊涂,该坚持时还得坚持呀!岳父听罢,一时无语。景堂亦沉默许久,然后轻轻一笑说:我送你一幅画吧!
只见其字,却从未亲赏其画呢。岳父于是连声称好。时桌上恰置荔枝一盘。只见景堂眼盯盘中荔枝片刻,方提笔运力。画毕,自己不觉笑倒。众人取画细看,不禁也跟着笑将起来。但见那画上荔枝与盘中实物,似是而非,若非心中早已明了,断不会想到他所画竟是荔枝。岳父一旁打岔道:如此已是很好。偏景堂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强收余笑,言道:待我再提诗一首,以完此作。于是大家皆静下声来,一双双眼跟着他的笔端转动。但只见羊毫流转间,笔端早淌出一行字来:欲画荔枝,偏似梅子。贵妃若见,活活气死!
未知贵妃是否气死,众人确是活活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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