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李爷,家住未庄,老伴早年过世了,却没有续弦,勉强和儿子李二住在一起。虽然他年届七十,但一直身体健康,精神矍铄。他平日节俭,种些田地,也衣食无忧。儿媳妇涂燕,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总觉得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最近,李爷心里却有一事横梗心头,让李爷寝食难安,不知所措。原来女儿李娟喜添贵子,于五月一日斟满月酒。好不容易做了姥爷,除了要为外甥备一份见面礼之外,还要送一笔不菲的礼金,这是关乎面子的事。此地人情风很为盛行,动辄四五千的,举债吃酒也是常有之事。
女婿女儿对李爷一直很孝敬,平日里也经常来看望他,隔三差五地买点东西,送点钱,让李爷甚是欣慰,只是儿媳涂燕有些碍眼。
买衣,买鞋,买婴儿车,也需要的是钱。好在儿子李二也比较积极,和李二商量了几日,终将这些事办妥了。
李爷稍稍舒了口气,可还是为礼金的事发愁。女儿李娟嫁到城里,夫家家境殷实,无奈结婚多年尚未生育,婆婆也有些嫌弃,只是女婿跟女儿的感情很好,也不至于离婚。在关键时刻,还是女儿肚子争气,竟诞下一子,亲家老少欢天喜地,李爷怀揣着女儿的那块心病也落下了。
“城里人也是好面子的,要是我礼金送少了,显得寒碜,还不是让女儿很没面子,影响女儿在婆家的地位,也显得娘家没有能力。”李爷独自坐在家门口的那棵桂树下叭嗒着旱烟,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夕阳下,李爷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怎么办呢?玉米、谷子、黄豆也变卖了一些,值不了几个钱,仅有的一点积蓄也不能全搭出去,还要为儿子预留一些。在这节骨眼上,儿媳妇涂燕的肚子也显山露水了。
正在李爷一筹莫展之时,女婿孙富今儿又来看望老丈人来了。眼见老丈人愁容满面,就关切地问道:“爸,您是咋了?”
李爷欲言欲止。看到老丈人这样子,孙富有些心疼,“爸,您到底有什么事啊,给我说说吧。”
“唉,也没什么。”李爷叹了口气,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下去了。
孙富待了小半日,便回城了。到家后,孙富便把丈人的情况给老婆说了,李娟一听也有些着急,趁老公不在,瞅了个空,给李爷打了个电话。“爸,您是怎么了,孙富说您不大爽快,什么事啊?”
“唉,倒也没什么事,外甥的衣帽、车都买了,只是礼金还差一点点。”李爷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爸,你也不必要送那么多的。”涂燕安慰道。
“那哪成,在亲家那儿也要点脸面啊!”李爷急切的吐出那样的话。
“啊,仔细一想那也是,甭让他妈把咱看扁了,您不用着急,我和孙富商量一下,让他先给您送点钱过来。”涂燕如是说。
李爷听女儿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即使女儿想那样做,女婿会同意吗?是夜,李爷在床上翻来覆去。
翌日,孙富果然如期而至,李爷喜出望外,三步并做两步,忙将女婿迎进屋里,孙富像贼一样把李爷拉到僻静的角落,打着手势,悄悄地拿出了一个信封,塞到了李爷的手里。
“啊,一万!”李爷险些喊出了声,心里悲喜交加,孙富也不敢多作停留,李爷小心翼翼地藏好了钱,脸上浮起了多日不见的笑容。
五月一日,李氏一族、至亲,浩浩荡荡向城里进发。这一场满月酒,气势恢宏,高朋满座,宾主欢愉。酒饱饭足之后,打道回府,村里人好评如潮,“看李爷平日里节俭惯了,但对女儿却是大手笔,光是礼金就是一万,嘿嘿,不简单啦,加上其他的花费,恐怕这次他要花一万五嘞。”李爷的形象一下高大起来了,不时有人啧啧赞叹,他成为村里的行为标杆了。
村里人,有的效仿,有的摇头。
苦楚,别人哪知道,只有李爷心里清楚。
金秋十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也是一个令人欣喜的季节。孙子也呱呱坠地了,满月酒,儿子李二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了。
李爷喜在脸上,忧在心里。喜的是: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子了,也可以体会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了;忧的是:给孙子的见面礼也总不能厚此薄彼,再说,涂燕也不是省油的灯。
中医云:忧思伤脾。李爷心潮难平,那事没有着落,却日渐消瘦。在变卖了十月的所有收获之后,好不容易凑到了五千元,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心里琢磨着也算是尽力了。
经过一阵忙碌,十一月八日,孙子的满月酒正式举行。那天鞭炮轰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宾客方才散去。天刚擦黑,涂燕连忙拿来人情簿翻阅,专门在亲朋好友的名字中寻找李爷的名字,一看只有五千,涂燕的脸立刻就阴了,就像六月的天,乌云密布。孩子哇哇大哭,奶也没心喂了。
“你那老不死的东西,给孙子的见面礼只有五千,外甥就不同些啊,明天要找他理论清楚。”涂燕忿恨不已,谩骂声在夜里传递着。
李二素来就惧怕老婆,此时就像只蔫茄子,任凭风吹雨打。
儿媳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寂,李爷彻夜难眠。
早上,李爷刚起床,涂燕就劈头盖脸的辱骂开来,句句咄咄逼人,有如尖刀,句句直抵李爷的心脏。
“你将来死了,谁扛你上山啊,还不是你那儿子啊!你充什么人,李娟那儿你有钱送一万,你给孙子就没有了。是外甥重要,还是孙子重要。”涂燕脸色像灌了猪红,越说越气,吐沫横飞,像一场流星雨;食指像剑,剑气如虹。
“你丫头好,从今以后你就跟他住去,你还不滚!”
“爹,你也是,你不该那样做啊,姐就不同!你还靠我养老啊!”李二也在旁边厉声的呵斥着。
李爷步步倒退,像一只开水烫过的虾,躬身墙角,满脸通红,最终抵挡不住暴风骤雨,直至呼吸粗重。
“我……我哪有什么钱。”李爷声音断断续续,“上……上次去姐那儿,送……送的一万,是姐预……预先送给我的,是……是……是她自……自己的钱。”李爷费尽了心力,艰难地吐出那些话,头一歪,没声音了。
涂燕怔住了,顿时就像一只木偶。
李二慌了神,赶忙扑了上去,用手指一探鼻息,断气了。“爹啊,爹,你那样做又是何苦啊。”李二厉声地哭喊着。
“活该!”涂燕,头一甩,冲进了里屋。
昨日的喜庆还没有被风吹散,李爷的丧事又开始了,空气中,纸钱的味道和鞭炮声又充斥在未庄的天空了。
“爸,是我把你害死了!我是罪人啊!我不该让你撑面子!”李娟哭声震天,如狼嚎虎啸,声声凄恻,夺人心魄。
一抷黄土,一具薄棺,李爷安静在未庄的山岗了。
忙碌完,村头村尾,人们唏嘘不已,“唉,李爷也真是,死要面子!不值啊!”
只是,不久,村子的天空,鞭炮声依旧此起彼伏,划破了曾经的宁静和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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