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烟消云散之后

何也

当一切都烟消云散之后

——浅析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人文关怀

    或许是对纪录片的惺惺相惜，《舌尖上的中国》在晚间开播后，唤醒了我们对中国美食的骄傲和感动。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奇迹!或许是心领神会，辗转反复的纵横时空与凝练、妙语连珠但同样不乏凌乱的文字表述交相辉映，一夜间让一部纪录片红遍全国。这更是一个惊喜！

    《舌尖上的中国》是纪录片工作者陈晓卿用电视语言为他向往之中的那些即将失忆、失语甚至于失传的美食所重建的一个掠影式的“美食中国”，也是对庞杂繁复的当下社会被禁锢被异化生活的一种婉讽和嘲弄。为此，他调动了属于他乃至于他们团队抑或是属于其灵魂的所有感官、所有记忆，从隐匿在遥远的时间深处中的各种味道、各种秘密来重构对“美食”的敬意。从民间意义来说，这种追溯，也是对博大精深的人民智慧的敬仰。用陈晓卿自己的话讲，“美食不是技术，绝对来自民间”。

    这是值得思念和向往的美食盛宴。自始至终，都未能逃脱人文关怀与批判的桎梏。

    在我看来，《舌尖上的中国》最大的魅力或者说其深广的人文意义是让世界通过美食这个切面了解了中国。民间的中国。因此，每一集的主角并非食物，而是人。“人如其食，食物总是与人联系在一起。纪录片里那些生动鲜活、令人垂涎的影像背后，反映的是人们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态度。”陈晓卿说。讴歌劳动者，敬畏自然，感恩生活，这就是《舌尖上的中国》传达出的一种对待食物的原始态度。其实，它急于表达和倾诉的，正是一种岌岌可危或行将瓦解的人文关怀。

    纵观全片，在七集的庞大叙事里面，并没有什么大厨，也没有什么厨艺的炫技，有的只是舌尖背后的中国，一个充满温情的中国，或者说一个每个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影子的中国。在美食的裹挟之下，它契合了某种心理，唤起了人们长久以来某种缺省的感情状态，那就是被种种不如意现实所遮蔽的对传统文化的挚爱。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说，“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饮食就是这其中的一种象征体系，它串起了我们关于童年生活的记忆，也激发了对于故乡强烈的认同感。

    藕是第一个成型的故事，也是第一集《自然的馈赠》中最感动心灵的诉求。那是在平静的生活河流之下，一直涌动着的另一种暗流。云南香格里拉的松茸、浙江的冬笋、吉林查干湖的大鱼、湖北嘉鱼的莲藕、南海的深海鱼类，乃至陕北糜子、贵州糯稻、青海青稞、大连獐子岛海参等等，所有这些动物植物食材，无一不是自然的馈赠。在“湖水的馈赠”这个命题中，与其说是表现挖藕人的艰辛，不如说通过食材这个层面核心展现人、环境及其变迁的多舛命运。正如藕的寓意一样，它隐藏在安静的河面之下，深黑的污泥之中，但却蕴涵着最丰沛、最直指人心的力量。那就是，在逝去了的、遥远的故事背后，暗合着一种对食物及其加工方式的尊重。

    比如，在云南诺邓，村民用传承几百年的古法熬制井盐，火腿要腌制3年之久才能面世。在香港，和兴腊味家为保证品质，腊肠全部用手工制作，仅仅是肠衣就要存放一年以上才能使用。广西柳州阿亮家的祖传酸笋至少要3天时间才能出缸。下尧村民用植物的叶子给糯米上色。其实，这种对传统制作的留恋和向往无处不在，但遗憾的是，对自然法则的遵守正被工业化逼到了主流社会的边缘，保持食物原有的品质已成为一件近乎奢侈的事。可正是有了他们的坚守，才让我们想起了家的味道，想起了妈妈隐藏在时间深处的苍老背影。

    为此，我们唯有心存敬意，感动不已。

    于是，那些常常被我们所忽略的，或者被俗世生活遮蔽之后的关于食物的故事在精美的镜头下复活了。也正是这些难忘的镜头，穿越时空，使那些即将遗忘的食物再次回归我们的记忆。但是，因为编导格外强调它背后的意义，并赋予其无限的真实情感，它们似乎与我们的当下主流生活食物格格不入，或者说没有关联，也没有意义。

    其实，作为背影或流离于主流之外的食物对日渐麻木的舌尖来说已经模糊了，御宫美食永远地死了，童年的记忆不再浪漫了，一切坚固的东西仿佛烟消云散了。城门洞开，充斥视野的全是远离了百姓生活而日趋机械化的所谓“美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大的嘲讽，而对于现代化的餐桌也是一个极大的嘲讽。“人和食物的关系”已经沦为不齿。但在乡村，或者说食物诞生地的故土，这种关系还很和谐。一边是着力渲染的美食的画面，一边是讲述着和美食有关的人的故事，还有对土地的依依不舍的眷恋与情怀。于是，就有了采松茸的藏族母女，孤独的挖藕农人，做虾酱的老奶奶，出海的船夫，晒海盐的夫妇以及擅做黄馍的山西老黄，兰州牛肉面王马保子，等等。他们鲜活的存在，给疲惫的视觉以唯美刺激。

    再比如第二集《主食的故事》，令人印象深刻。

    广袤的北方，人的主食就是面食。这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地域的缘故。与那些拥有话语权或社会地位的名流相比，老百姓永远在历史的角落默然存活。但他们的快乐却在亲情化的自我表达中毫无遮掩。

    丁村的长寿面，绥德的黄馍，黎平的米粉，西安的泡馍，岐山臊子面，兰州牛肉面。还有云吞捞面，宁波的年糕，嘉兴肉粽子，等等。在代代传承中，这些民间美食流转时空，口碑相传，且滋养了一方民众。但是，吸引我们眼球的，不是这些美食美味，而是繁杂、神秘且独自成品的制作过程以及与此相关的人情世故。从另一意义讲，也俨然揭开了我们为之向往的美食中国的神秘面纱。或者说是撩起了我们心灵深处的乡愁。再加上音乐的起承转合，比如从收获到收割，从挑水到劳作，打击乐的运用，让宁静的乡间有了一种更加瓷实的木质的声音，而不是金属的声音。城市的声音。它们就像麦子，或任何植物的成长一般，令人愉悦，令人陶醉。
这样的生活，就是体现着一种世俗的美好，乡村的美好，仿佛昔日的旧时光又回到了我们身边一样。

    还有那些特色小吃。中国五千年的文明传承造就了每个地域经久不衰的特色小吃。

    比如遍及中国大小城市的660多家的味千拉面馆里，“不好好吃饭”仿佛成了一种风气。外焦里嫩的棒仔虾，香脆照烧鸡块，清爽味之多黄瓜，味之海藻，肉食系的麻辣鸡翅，照烧七味章鱼串，等等。从中午到晚上，悠悠一天就被消闲掉。而贯穿其中的品味，或者说国人的对待生活的态度由此也昭然若揭。还有那些多姿多彩的小吃小食。它们之于正餐，多了些随意和亲切，体现的却是人们随心所欲的性子和对生活最基本的安逸和满足。

    显然，作为一部纪录片，它也是在向我们悄然地凝重地推开了一道道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这样的记忆，毫无遮拦地抒发着一种大众的关乎美食的关乎底层的也是关乎所有想象的情感。在一个个镜头的编织中，编导也在质疑着这样的记忆。比如美食技艺的失传，食材来源的窘境，生产方式的消失等。“一碗汤里喝尽一个时代的味道，一只枇杷也许是一个永远不再来的夏日”。轻盈活泼的调子与凝重窒息的解说相融相合，让人鱼刺在喉却没有化解之醋。

    由此我相信，做纪录片只“摆事实，不讲道理”的理念是绝对真实的。本来，生活就是如此。

    在叙事的方法上，《舌尖上的中国》也让人耳目一新。食材、主食、转化、储藏、烹饪、调和、生态，七集七个切面，以碎片化和故事化的叙事方式来构建组合，讲述同一种食材在天南地北之间的变异。无论是信息量，还是悬念性，都远超于一般的纪录片。比如极尽繁华与奢侈的村宴，就跳出了一般美食的表现窠臼。它通过极强的细节性，展现了中国最传统的乡村，让食物回归到最朴实的样子，让美味回归到最本质的阶段，让大家找回久违重逢的感情。比如壮乡如诗如画的风景、美轮美奂的梯田、日出日落云卷云飞，还有烹制食物的器皿等，都拍的十分精致，且耐人寻味。再比如藏民制作青稞酒用的黑陶器皿，也是十分有韵味。它的浓烈，它的甘甜，它的芬芳，都离不开黑陶，离不开传承依旧的技艺。

  　其实，这样的叙述显得更深入浅出，更曲径悠长。节奏上，既注重讲述的故事性，也常有让人猛然一惊的错愕感，此时的“一惊一乍”让原本平坦的叙事显得有了铿锵的节奏感。还有那些近似夸张和奢侈的拍摄，在《舌尖上的中国》随处可见，它们成了最炫目的一种表现方式。惊奇和震惊之余，让人不得不留恋于食物之美、制作过程之妙和稳重大气的镜头语言营造而成的形神合一的艺术境界。

    从自然资源到主食、到食物制作的种种过程，最终回归田野，回归乡愁，回归记忆中最顽固的东西：味蕾。从这点出发，美化了的乡村是对舌尖之上的中国的最后的坚守与传承。虽然它让人心痛，让人泪流满面。但绝少激动。

　　城市化让我们失落的文明更趋衰落，只有在略微封闭的地方才能看到农业时代的中国。比如乡村，就像妈妈的手一样，从我们受伤的心尖抚过，让我们重拾起对于美食的渴望。像最后一集兴化种芋头的夫妇，他们是最后一代，他们所固守的生产方式就要消失了，而这点正是纪录片所需要记录的，一个正在变化中的中国，一个在现代化中即将失传的美食中国。

    为此，大肆地对农耕文明情怀的抒发成为《舌尖上的中国》最大的看点之一。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在城市之外，又回归到普通的小村庄，简陋的窑洞，茂密的树林，寥廓的大海。回归到我们生命的起点，并由衷地向深广的传统致意。其实，美食意义上的乡村并不仅仅意味着贫瘠。比如捡拾松茸的藏族母女，每天走11个小时，两个月下来就挣5000块钱。在海拔4000米的高山，除了精神的寂寞，当然还有生存的艰险和贫瘠。但在编导眼里，乡村更多的是一种平静，一种没有经过刻意煽情的原生态的平静。它们在平静中被呈现，传递的却是美好。这，应该说已经与乡村无关。　　　

    在泛娱乐化的今天，当绿色、无公害、有机、农家等成为卖点时，当黄曲霉毒素、三聚氰胺、双氧水、亚硝酸钠等这些生僻字眼成为生活的关键词时，我们只能一边祈祷，一边怀念从前那些单纯而美好的口舌之物。

　　《舌尖上的中国》所展示的正是这样一个食物的乌托邦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可以相信，可以想象，可以眺望，但，已经得不到了。尽管如此，它依然在美食之上，散发着浓烈的人文关怀。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12-7-4 15:06 编辑 ]

何也

多日不来了，先问大家好！

书馨颐男

欣赏了。感悟颇深。

万里山水

非常喜欢的一部记录片，那种BBC模式的采用，让看惯了已有模式的观众有耳目一新之感，也让国产记录片有了国际化的视角而备受多方的关注和喜爱。像眼球一词的出现一样，舌尖业已成为网络新词而被广泛采用和流行，可见一部好的影片带来的强大冲击力。《舌尖上的中国》，不停留在美食本身，而以更鲜活的眼光和情怀关注采集、加工、制造和生产的普通人身上，投射以更加温暖的人文关怀，让记录片摆脱了单调和机械的成分，更深入地抵达观众的心灵，令人们体味到美食相关的更加宽广的层面。因此本文叙述，表达出了这种特征以及感怀，也让阅读感受到了影片带来的诸多新的视觉和心理的冲击和情感震撼。不错的文章，似乎还可以有一个更贴切的题目。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7-4 16:24 发表
非常喜欢的一部记录片，那种BBC模式的采用，让看惯了已有模式的观众有耳目一新之感，也让国产记录片有了国际化的视角而备受多方的关注和喜爱。像眼球一词的出现一样，舌尖业已成为网络新词而被广泛采用和流行，可见一 ...

同意万版的点评意见。我就不再赘言了。问好！

何也

原帖由 书馨颐男 于 2012-7-4 16:01 发表
欣赏了。感悟颇深。

感谢你的阅读！

何也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2-7-4 16:24 发表
非常喜欢的一部记录片，那种BBC模式的采用，让看惯了已有模式的观众有耳目一新之感，也让国产记录片有了国际化的视角而备受多方的关注和喜爱。像眼球一词的出现一样，舌尖业已成为网络新词而被广泛采用和流行，可见一 ...

谢过山水斑斑的悉心阅评！这是前段时间写的，今天发出来，供大家传阅！
确实，这部纪录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写的当然是印象最深的地方，但还可以有更多的角度！

问好啊！

何也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2-7-4 17:15 发表
同意万版的点评意见。我就不再赘言了。问好！

问敬斑斑好！
今年孩子高考，事情杂，以后会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