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立风霜雨雪中——《红楼梦》斗篷描写略谈

凌云昕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生于繁华江南的织造世家，对衣着服饰也十分精通，他在小说中细致入微地描述了上百个不同身份、年龄、性别的人在不同场合中的服饰，在衣料、花纹、样式等方面都对这些服装做了详细描述。斗篷是红楼梦诸多服饰中最为常见的一种，其又名披风、氅衣、风雨衣等，有挡风霜，避雨雪、御寒冻的功能，也兼有美化服饰的作用，红书中出现的斗篷五花八门，以材质而论，有猩猩毡、玉针蓑、凫靥裘、雀金裘等；以着色而论，有青肷披风、紫绒羯褂、白狐皮氅衣以及大红羽纱的雪褂子等等，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红楼梦》中，对宝玉斗篷的描写是最多的，他常穿的是件大红猩猩毡斗篷，遇有丧葬之事穿的是较为素雅的青肷披风，在一些重要的场合，穿的是较为讲究的雀金呢氅衣之类，一次因为氅衣不小心烧了个洞，还引出了晴雯补裘的著名故事，遇有风雨，则穿细致轻巧的玉针蓑，更为要紧的是这些斗篷都见证了宝黛之间惺惺相惜的真挚情感。宝玉那件大红猩猩毡斗篷首次亮相是在《红楼梦》的第八回，他去梨香院看望薛宝钗，两人互相对照彼此戴的通灵玉和长命锁，林黛玉随后也来了，见此情景心中似有不乐，于是打趣了他们几句。天下起雪珠儿，宝玉让小丫头去取斗篷。离开梨香院时，小丫头给宝玉戴斗篷戴不好，黛玉叫过宝玉，“轻轻拢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然后端详了端详，说：“好了，披上斗篷罢”，于是宝玉方接了斗篷披上，黛玉熟练自信的动作，宝玉恰到好处的配合，二人心心相知的情态跃然纸上，脂胭斋在这里有一首很有意思的小诗：知己最难逢，相逢意相同。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这件火红色的斗篷见证了宝黛最初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风雨秋夜，黛玉独对孤灯，正要安寝，宝玉戴着大箬笠，披着蓑衣，趿着棠木屐风风火火地来了，黛玉见他这身打扮笑称他作“渔翁”，因看那蓑衣斗笠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宝玉回说是北静王送的，这种蓑衣是用一种叫玉草的植物取其精者编织而成，称为“玉针蓑”，并说如果黛玉喜欢也送她套，黛玉笑说：“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儿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度，后悔不及，羞得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脂胭斋称赞这是妙极之文，“使黛玉直说出夫妻来，却又云画的、扮的”。这件细致精巧的蓑衣也正如宝黛久经曲折、渐入佳境的爱情，给人以无限回味。当曲终人散，宝玉抛弃了养育他的富贵之家、疼爱他的温柔贤妻，毅然决然地弃世而去，但他舍不得的仍是那件见证了自己最初恋情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披着它飘然而去。

　　凤姐是贾家的实权派，她所穿的衣服当然也都属极品之类，她的斗篷也自有独特的风格和用途。凤姐也有一件“半旧大红猩猩毡”斗篷，书中并没写凤姐是如何穿的，而是写如何送人的。袭人的母亲病重，需回家照料，凤姐担心袭人没有像样的衣服，被人取笑，为了争“面子”、“得个好名”，别让人说“我当家倒把个人弄出个花子来了。”这是凤姐争强争胜、好出风头性格的一次坦露。同时，她见邢岫烟家中贫寒没有什么御寒衣服，又送了她一件“半旧大红羽纱”的斗篷，体现了凤姐作为大家少妇怜贫惜弱的可贵品质。凤姐的斗篷大多以艳丽的朱紫色彩为主，以显示其泼辣的性格和高贵的身份，比如第五十回凤姐为了寻找老太太，一路寻到了暖香坞，她披着的便是一件紫绒羯褂，这是一种紫黑色羊绒做的斗篷。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她得知贾琏在外偷娶了尤二姐之后，便打定主意要以非常的手段将其赚杀，这一次他一改往日风格，不但一身素白：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白绫素裙，穿的也是一件青缎披风，而且风神特异：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令人不得不心生惊诧，暗示着一场疾风暴雨即将到来。

　　对各色斗篷描写最为集中、最为精彩的当属芦雪庵赏雪一回。银装素裹之下，闲庭曲槛之中，白雪红梅之侧，远远看去，红楼儿女们风姿绰约迎风伫立：林黛玉穿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子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史湘云着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脚下穿着麀皮小靴，贾府三姐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李纨穿一件素雅的青哆罗呢对襟褂子，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次日在芦雪庵即景联诗继续着力描写了斗篷，老太太“围了大斗篷”，王熙凤披着紫绒羯褂，宝玉披玉针蓑。当老太太带领众人说笑着离开暖香坞，出了夹道东门，一幅令老太太和众人惊叹不已的画面出现在山坡上：“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宝琴披着一顶金翠辉煌的凫靥裘斗篷。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老太太笑道：“你们瞧，这雪坡上，配上她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众人笑道“：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艳雪图》。”老太太摇头，笑道“：那画哪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这样好。”在这一回中，曹雪芹把穿斗篷的场景写到了极致，脂胭斋发了一通感慨：“此回线索在斗篷。宝琴翠羽斗篷，贾母所赐，言其亲也；宝玉红猩猩毡斗篷，为后雪披一衬也；黛玉白狐皮斗篷，明其弱也；李宫裁斗篷是哆罗呢，昭其质也；宝钗斗篷是莲青斗纹锦，致其文也；贾母是大斗篷，尊之词也；凤姐是披着斗篷，恰似掌家人也；湘云有斗篷不穿，着其异样行动也；岫烟无斗篷，叙其穷也。只一斗篷，写得前后照耀生色”。人物的背景美、仪态美、青春美、心灵美、情趣美交相汇合，服饰的材质美、款式美、色彩美、图纹美、韵律美跃然纸上。令人不得不感叹：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 本帖最后由 凌云昕 于 2010-8-22 09:06 编辑 ]

圆圆饼干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如此妙评，令人不得不赞叹曹公的煞费苦心了。
新版中，对服饰的精致亮相更胜一些。但对斗篷的亮相就不敢恭维喽。
凌云细致入微的观察与描绘，饼干继续学习并体悟了，呵呵。

指出一处：“我不要他它”。

[ 本帖最后由 圆圆饼干 于 2010-8-21 08:36 编辑 ]

圆圆饼干

[ 本帖最后由 圆圆饼干 于 2010-8-21 08:33 编辑 ]

南山菊

凌云的这篇写得真是精致优美而深刻独特。
好久不见，问好！

凌云昕

谢谢饼干和南山菊，
是在你们文章的鼓励和启发之下
写了些偶然所得，
觉得红楼梦确实多读一次有一次的收获，
另错误已改正，致谢。。

赵国宝

不错的一篇研究。精华支持！

临时工

斗篷，在红楼梦中出现较多。分析很细。

圆圆饼干

最近好吗？忙什么呢，怎么不见画了？

凌云昕

还和以前一样，玩游戏呢， :L

圆圆饼干

嗯，啊，哦。

柯英

这文不错！角度好，分析很有新意。

凌云昕

饼干不会是笑我不务正业吧，呵呵。

谢柯版，问好。。

凌云昕

传几张游戏截图，太美了。。

圆圆饼干

哪里敢说你呢，饼干是羡慕的要嫉妒了呢。。。

凌云昕

:o :( :L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