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万里

月圆之夜

　　她靠在院子的大门旁，眼睛望着渐高的月亮。风撩起额前的一缕头发，有点凉。今晚的月亮很圆，圆得像个梦，总让人感觉不真实。当然，之所以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还因为屋里又多了一个他。是的，他回来了。她扭头看了看亮着灯的屋里，孩子们跟他正玩得欢。一阵阵笑声传入耳中，既亲切又陌生。四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这种声音对她而言，实是久违了。
　　
　　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只要月亮圆了的时候，她便爱依着院门发呆。月亮还是那轮月亮，可他已离去了。她总爱叹息着幻想他现在的样子：还是爱穿一件白衬衫，扎在裤腰里，很文弱的模样。还是那样瘦，两条腿细长细长的，这让她想到水中寻食的鹭鸶。人家都说男人结了婚，便容易发福长胖，可他却将二尺三的腰围一直保持了下来。那时候，她总爱躺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平坦的小腹说：都怪我，没把你照顾好。
　　
　　离婚前，她在超市里上班，他开一辆送货车。那时候，日子虽然过得不怎么样，但她的脸上总漾着笑容。她常对人说：我是真拿他没办法。快三十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在外面跑车的时候，即使饿得头晕眼花的，也不舍得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看着他到家后，急不择食随便找点东西往嘴里塞的样子，我真是又心疼又生气。她说这话时，一份小女人的幸福会不觉四溢开来，飘荡在空气中，任谁都能感觉到。可谁又能想得到，一场风言风语就将这份幸福打得四下飘零呢。
　　
　　离婚的事情是她提出的。那天晚上，也有这样的一轮圆月，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她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着月亮，满面泪痕。她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咱们勉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呢？他站在她身后，紧紧地抱着她说：我们还是不要离婚吧。他的个子太高，抱着她的腰，低着头将脸深深埋入她的头发中。她能感觉到他的泪水顺着发丝渗入到她的头皮。但她不说话，她在等，等他的一句话。只要他说一声我相信你，她会立即转身投入她的怀抱。可他始终只是重复着那一句：我们从头来过好吗？只是刚刚入秋呀，她却感觉无比的冷。她甚至有点瑟瑟发抖了，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往西斜下去，却始终没等来她想要的那句话。终于，她下定决心扭过头来问：咱们还是离了吧！
　　
　　或许，她对他还有所期待吧？至于期待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离婚要求，可当他真正答应的时候，她的心却瞬间空了，脑海中又无端地闪现出与他婚后的点点滴滴来。
　　
　　结婚后，他们一起离开了家乡来到上海。他们租了一间楼房，不大，但向阳，住着也挺舒服。他在外面跑车，她在超市打工。后来有了孩子便辞了工作在家带孩子。怀孕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在外面待了整整三个月。她那时候不上班，因为在外面租房住，所以没有人照顾。买菜的时候，一手提着菜蓝子，一手拉着大儿。大儿走累了，不愿意走，她便一手提菜蓝子，一手抱着他。直到自己也累了，就干脆让大儿子坐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那时她常笑着对人说：这七八个月的大肚子倒是个很好的小板凳呢。这话说来好笑，现在想来，却无比的辛酸。可当时，她自己真的没觉出来。
　　
　　那时的他真的很顾家。自己省吃俭用，挣到的钱全部交给她保管。他爱穿白衬衫，天凉的时候没有毛衣搭配，她劝他买一件，他却笑着说：那么贵，买来干啥？她于是去买了毛线，趁孩子们睡着的空，给他织了一件鸡心领的毛衣。银灰色的，背面是一色的平针，前面有两道8字型的花，两边肩头到袖口也各有一道。从起针到穿在他身上，这件毛衣总共花费了她两个月的时间。他穿上的时候，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他说：老婆，这件毛衣我会一直穿到老的，即使以后变胖了穿不上了，也会珍藏着留作纪念。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谁又能想到自己竟然会走上离婚这条路呢？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满月之夜，怕孩子们难受，专门等孩子们睡着了，才悄悄离开的。关上门的一刹那，她泪如泉涌。他会不会看到自己塞在箱子里的那件毛衣呢？她在想，如果他穿着这件毛衣回来，她一定会接纳他的。
　　
　　她依旧靠在院门旁看天上的月，心里却在想：他终于回来了。
　　
　　其实，对于他的回来，她是很感激的。自从离婚后，她便搬离了市区的住所，重新到城乡交结处租了一个农家小院居住，手机也换了。他能够找到自己，应该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吧。他坐车到车站，打电话让她骑电瓶车去接，她当时就呆了，好久没反应过来。等到他真正的坐在自己车上的时候，她才回过味来。那双手，环绕着她的腰，还是那么的温柔。她几乎有种眩晕的感觉。
　　
　　进院停好车后，她问：这么长时间了，没找一个？他说：你不也一个人过嘛！四海为家，一眨眼就过了几年。说完紧接着一笑。她想：自己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倒是学会说俏皮话了。趁着他进门时，自己在背后好好打量了他一遍。还是白衬衫，扎在裤腰里，只是以前惯穿的牛仔裤换成了一条黑色的西裤，脚上的皮鞋擦得雪亮。他倒是会打扮了呢，她暗自叹息。自己这几年，光顾着挣钱养家教育孩子，怕是老得不成样子了。这样想着，心里不免又委屈起来。
　　
　　月亮爬上了对面的那棵柳树头，她终于叹息着进了屋。他的行李箱，就静悄悄地靠在床边上。她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贴了过来，背着孩子们捏了她一把说：怎么啦？还想撵我走呀？告诉你，这次可就长久地留下了。他贴近的时候，她的眼睛却盯上了他衬衫胸前的那个标志：雅戈尔。她心头一惊：那个一件毛衣都不舍得买的人竟然也穿起了名牌了。于是走向那个行李箱说：那我帮你把衣服拿出来放柜子里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暗自后悔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有点怕。怕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无由地心慌。
　　
　　箱子终于打开了。只是简单的几件换洗衣物，不过她看得出来，都是极好的材质与款式。箱子上盖的拉链里，有一支粉红色的吹风机。那粉红色刺得她浑身直打颤。她顾不得多想，只是一件一件地将那几件衣服拿出来堆在床上。
　　
　　现在，箱子空了。可她不甘心，眼神还在搜索着。突然，她心中一阵惊喜：吹风机边上还有一个方便袋呢，没准那里面会装着什么。她急忙将袋子抽出来，打开一看：是一双咖啡色的拖鞋。鞋面上是一只卡通小兔子。那小兔子的耳朵夸张地立起来，上面还有一行英语：Iloveyou!小兔子张着三瓣嘴甜甜地笑着，很可爱的样子。只是这笑落在她的眼里，便带着几分诡异，几分嘲弄。她依稀记得在某个超市见到过这种款式的拖鞋，好像是情侣式的。另有一双粉色的，卡通兔与这双一模一样。想到此，她不由得跌坐在地板上。她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膝间。半晌才抬起来，用略带鼻腔的声音说：看来你喜欢粉色。如果当年我织的毛衣是粉色的，你或许不会弄丢它。
　　
　　孩子们还在说着笑着，可他的声音却消失在空气中了。她能想像他当时的惊愕。可她不想等他开口了，于是一边将床上面他的衣物往箱子里放，一边接着说：那年你走的时候，是月圆之夜。今天正好又是的，多么的相似呀！那年是你不相信我，今年却是我不相信你了。不过都不要紧，结果还是一样的。等孩子们睡着了吧，记着带上院门。
　　
　　月光落在院里，地上像洒了霜，万物都好似披了一层纱。一切都那么清明，却又分明那么朦胧，看不真切。她的泪终于滑了下来，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能给彼此以可信感呢？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1-2 11:15 编辑 ]

木门长子

先沙个发，再占个座，然后明读。

敬一兵

文章具有跨文体的气息。问好！

木门长子

相爱的人彼此还是要宽容一点，真诚一点，信任一点，这样才不会有遗憾有错过。她的他应该还能回来。

刘满园

万里此篇，以人物心理描写见长，写得非常优美，营造的氛围也极具感染力，语言尤其成熟老道，耐人咀嚼。精华支持！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1-2 10:10 发表
万里此篇，以人物心理描写见长，写得非常优美，营造的氛围也极具感染力，语言尤其成熟老道，耐人咀嚼。精华支持！

文字优美，意蕴绵长，支持精华！！

荦春

生动细腻的心理描写很好！学习了！

万里

谢谢敬版留评，问好了！

万里

荦春老师的鼓励，让我倍感欣喜。

万里

谢谢迎风老师的鼓励，许久没来，挺想你们的，呵呵！

万里

谢谢刘版的精华鼓励！最近工作挺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写字，挺想你们的。

万里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但愿他和她能成为他（她）们。问好木门版主。

刘满园

再读。

天下为公

文美，人物活泛

史枫

语言流畅、优美。欣赏、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