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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农村系列故事)五婚五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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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9 13: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文章不计酬,谢谢)

(一)

  小夏没上初中就念够了书,她爸妈想孩子读书也是浪费,不如早点帮家里干活儿赚点钱也减少点负担。所以,小夏小学毕业后就一直没断地在家附近的工厂或是果园里打工。
一晃四五年过去了,小夏也由那个单薄的黄毛丫头发育成现在的青春少女。她并不漂亮,一米五七的个头,圆小的脸上嵌着十几颗小痦子,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是灵活得眨呀眨的,更多时候都冲人眯成一条缝。

  最近,她找了份冷冻厂的白班,只做剥虾头的活儿,一天十五块,按天算。这对她来说,可是一笔不菲的工资,而且可以穿得干净利索不用被风吹被日晒,又不用像其他农民一样到地里去摸爬滚打累死累活地劳作。她很知足,很多人家的闺女现在都帮着家里忙农活没有时间出来打工,她家用不上她,爸爸和妈妈就将地里的活儿全做了,她跟她哥大成年年在外打工。她只做小零工,大成则在船上出海,按年拿钱的。她挣的钱都自己攒了留做私房,大成的却大部分要交出来,因为妈妈要挟了,他不交钱就不给他盖房娶媳妇。这娶媳妇可是人生大事,而房子不盖就不会有媳妇上门,大成不敢拿这一辈子的事做赌注,只得乖乖地把钱上交。

  这天,小夏刚上班不久,就见当值的头儿冲她走过来。小夏,手儿挺快,当值的人说。
小夏咧嘴一笑说,不快怎么拿钱哪。

  出去看看,外面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小伙子找你,小夏,有了喜事可要跟大家通报,别瞒着哟,当值的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才把这关键的给说了出来。

  谁找我?小夏问,以为他在开玩笑。这里的人都爱跟她开玩笑,天天逗她。年龄大点的都说给她介绍对象,同龄的女的就说你看谁谁又在冲你笑,这谁谁肯定是个男的,同龄的男的就都自然是冲小夏开玩笑逗闹的。小夏心直嘴快又没大脾气,所以,大家都爱跟她搭腔。
真的假的,小夏听着半信半疑,问着,手中的活儿已停了。

  爱信不信,不信你错过了可别怪我没传到,当值的说完就晃悠着往外走。

  小夏就跟在他后面,边摘着手上的塑料手套边说,谁呀?

  我不认识,反正啊,是个男的。当值的还是刚才的口气,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走到冷库的门口,小夏一下超过当值的,侧身先过,回头冲他嘿嘿着笑了笑。
  
  小夏往外走着,心里琢磨着,肯定不会是哥哥,他来过,班上的人都认识。猜疑着走到门口,一眼望见门边的阴凉处站着一个小伙子。留着小平头,中等的个子,黑裤子白背心,很是干净。来人她认识,是她嫂子的哥哥,他们见过一面。是海光哥呀,有事呀?小夏问。
没什么要紧的,正好从这过,看看你。海光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小夏,只是这笑容有些僵硬。你穿着这个塑料围裙比别人穿都好看。

  小夏就笑了。女孩子都喜欢听恭维奉承的话。我嫂子挺好的吧。小夏想,如果不提嫂子,总觉得太唐突了,而嫂子才是他们两家得已认识的桥梁。

  她有点不舒服……对了,她今儿早上还念叨你,说想跟你唠唠嗑,你啥时有空,到我家去趟吧。海光说着,他自己却明显感觉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心也扑通扑通跳得紧。他两眼紧盯着小夏,看她的反应,看她是否有了察觉。

  哎呀,我嫂子病了,还是因为害喜?怎么不早说,我进去看看请个假现在就去!小夏说完扭身走进去找当值的去请假了。

  海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下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一会儿,小夏从冷冻厂的操作间走出来,左手拎着刚换下来的皮靴,右手拿着卷起来的塑料围裙。她上身穿一件浅兰色西装式的外罩,内套一件绿色的秋衣,下面一条弹力裤,脚上是一双白的护士鞋。这在当时乡下是很摩登的打扮。走吧,小夏咧着嘴痛快地冲海光说。

  好。海光答应着,心却在害怕:她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一点也不怀疑?他疑虑地看着,直到小夏上了自行车他才也上了去,赶忙跟上她,向自己家骑去。

  海光哥,我嫂子到底怎么了?小夏问。

  可能有点感冒,早上就懒得起炕,后来就说想找你说说话,可能还是因为和你哥的婚事吧,肚子大了不好说,越快越好,让你从中催催你妈,快点把房子盖好了,早点把事办了。海光编着谎话。

  这还用说,我们家也很急,这不房子就差涂漆了吗,很快就好了。对了,昨天我哥去海上还说叫我嫂子一起,他们的船不是两天才一回吗,我嫂子没去海里补网?小夏又问,她觉得有点奇怪,又不知奇怪在什么地方。

  嗯,昨天就不舒服,你哥自己去的。

  哦。小夏明白了一般回答了一声。

  冷冻厂离海光家就三十分钟的路,两人说着话一会儿就到了。

  海光家只有三间多年的旧房,因他家条件不太好,也没听说有盖新房的打算。大概只等了海光娶媳妇时盖新的吧。房子虽破,里面打扫得倒还干净。

  家里都有谁,大妈大伯在吗?小夏问,她嫂子的父母比自己的爸爸妈妈大点,就叫大妈大伯。

  不在,下地去了。海光说,顺手将门栓上了。

  小夏全然不觉,往里走着问:我嫂子在哪屋?她摸探着不知进东屋还是西屋。

  西屋。海光回答。

  小夏怕嫂子睡着了被吵醒,轻手轻脚地撩起西屋门帘。奇怪,炕上是空的。小夏心生疑惑,以为嫂子在炕头儿靠墙边上被门挡住了,整个身子进了去。一看,屋里就是没人。她扭过头,想问海光嫂子人去哪了。背后,海光一双手早伸了过来,拦腰抱住了她,她努力挣扎,也没用,她抵不住海光的壮小伙儿的气力,最后,她只得投降了,顺服了。本来还觉得有点屈辱,最后也都被那她从没尝到过的愉悦遮掩了,她竟开始配合起海光的动作来。
完事,小夏边穿着衣服边赌气地问海光:你这样对我,我怎么办?你得娶我!
回家跟你妈说去,回头跟你哥一块儿结婚。海光回她话,有点漠不经心,脸上还暗藏着喜色。

  小夏近傍晚时候才回家。刚进门,就听见妈妈骂爸爸的声音,她几乎天天都听见这样的骂声,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小夏爸也不吱声,拿了个锄头到外面院子去给那几行玉米锄草。小夏妈正在烧水做饭,见小夏进来随口说了句:今儿冷冻厂活儿少?小夏通常都是天黑了才回,这回去得比往常早了些。

  小夏没搭理,进了屋。

  你怎么这样了?小夏妈忽然觉得闺女有些不对劲儿,就跟着进屋问。

  妈,我也想结婚。小夏不知该怎么说,想了半天,脑子一充血,当下就说出这句来。

  小夏妈一楞:你还没对象,着啥急!心又想,闺女十八了,又一直在外面打工,莫非处上人了?就问:你跟谁好上了。小夏妈是个痛快人,也比较开明,在搞对象这方面不限制,大成跟他未婚妻就是自己搞的。

  我嫂子的哥,海光。小夏索性就也来个痛快的,直说。

  那小子长得倒不错,人也机灵,就是不好好做农活儿。小夏妈开始很惊讶,想想又说了些海光的优点。心里还是有点生气,觉得那小子不会好好过日子。农村里,不勤勤恳恳地过日子,怎么会有个好日子过?可那小子是怎么就把她闺女勾到手的,还一门心思要嫁他!再一琢磨,又觉得这样还不错,如果闺女跟海光真成了,那他儿子的婚事就可能省很多彩礼钱。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不行也得行了。小夏一咬牙狠狠地说。

  你个小骚货怎么办这事?小夏妈急了,这样一来,彩礼之类的事就不好提了。

  你别骂我,我哥跟我嫂子不也是这样了吗,要不是我嫂子有孩子了咋能这么快答应结婚?小夏反问,颇有点理直气壮。

  大成跟海丽就是在海上打工时认识的,常被人逗笑说在搞对象,后来就成了真,然后两人就在海上偷吃了禁果。他跟家里说时,海丽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两家都很急,不想闹得外人都知道,就想快点把喜事办了,就定好三个月的准备时间,三个月后正好农活忙完了,新房装修也差不多完工了,就马上结婚。小夏心里明白,海光也许没看上她,但他自己的妹妹被人搞大了肚子送到别人门上当媳妇去了,他也不服气,就想着也拣一个老婆回来,所以,就想到了小夏。小夏年龄小,很多事不懂,这样破了她的身她也不好嫁别人,花不多少钱也不用盖新房就可以娶个大闺女当老婆。应该说,小夏是大成和海丽婚姻的交易品也是他们幸福婚姻的牺牲者。但女人潜意识里的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是很难改的,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就应该是她的丈夫,所以,她觉得自己喜欢他,自己一定要嫁他成为他的妻子。

  小夏妈不说什么了,她倒觉得庆幸,一起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忙完了,自己也就可以脱身了。但这都是她心里的算盘,谁也不知道。好,你选定了,也得那边来提亲,要不就这么没礼数地就把事定了也不叫个事。小夏妈扔下一句话,又出去做饭去了。

  小夏这才发现刚才出了一身冷汗,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拿了怎么一股勇气将这事提出来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妈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痛快到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用左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在疼,这是真的。再一想,自己就要嫁人了,有男人了。她想起白天海光在她身上的动作,她心猛地咚咚地跳起来,害怕也害羞,心里还有一份渴望,想再要得到那样的感觉,最初的疼痛被后来全身的麻酥所取代的感觉。

  小夏和她哥是同日完婚的,两个婚礼,同两家的喜事,很多不知情的村民,还都以为他们是换亲。

  婚后一开始,小夏哥和媳妇就自立了门户,住到了新房里,很少到妈妈那边去。小夏的婆婆却坚决不同意儿子媳妇自己出去过,她的理由很简单,自己的儿子虽23岁了,却没做过家务,一直就是东逛荡西晃悠,小夏更是个孩子,两个不会过日子的人在一起过家家怎么过得好,所以,婆婆要执掌家里的大权。小夏妈给小夏出主意,但无奈,小夏坚持不了,她什么都听海光的,海光又绝对服从他妈说的,就认为媳妇要听婆婆的吩咐。所以,小夏在这个家里,服从着所有的人,婆婆公公和丈夫。海丽回来的话,时不时还对她指责几句,她不服气,看海光一旁瞪起的眼马上就闷不做声了。

  年轻男女刚刚结合,如同干柴烈火,不知深浅不知高低,没日没夜的就知道在炕上滚,又没采取避孕措施,结果,小夏进门第二个月就怀上了。婆婆说,小夏年龄不够,要罚款,打了去。于是,小夏在海光的陪同下去了卫生院,哪知,半路上,海光碰上了一个哥们赖子就被拉走了,剩了她自己一人去做流产。她有些害怕,不知会怎么做,也不知医生会做什么。她走到乡卫生院门口,在门口徘徊了十几个圈,始终没有勇气迈进那个门,犹豫着,还是退了回来。

  她回到妈妈家。小夏妈正从房上拿了些玉米棒子下来搓了喂院里的鸭子,见她来了,脸上没任何表情。什么时候去做?她指的是闺女肚子里的孩子。

  小夏低头看着鸭子疯着吞吃玉米粒,有的还不时地翻着黑眼看她。今儿去了,没做。她低声说。

  怎么没做?小夏妈问。

  我不敢……

  这有啥,进去医生就给你说了,叫海光陪你去。

  他半路被人叫走了,去玩了。小夏说着,泪流了出来。

  他这成什么话,老婆去流产他还去玩?你回去找他,让他陪你去,你说要不去就把孩子生下来,罚得是他。小夏妈气汹汹地几乎在吼。

  小夏又蔫蔫着回了家,她本想听妈妈说陪她去,可她得到的是让心更冰冷的答复,她心很凉很难过。

  家里,婆婆刚从外面摸牌回来,见了她,顺口问了句:做了?

  没有。小夏憋了一天的气终于有处可撒了,她生硬地回她。

  怎么没做?婆婆也听出了她口中带气,声音顿时也高了。

 没做就是没做,管那么多干什么!小夏开了自己屋的门,进了去,哐当将门关上,然后在炕上躺下来。婆婆显然也生气了,在外弄锅碗瓢盆的声音很大,明显是在摔给小夏听。小夏就想,你摔你使劲摔,你都摔破了摔碎了我还高兴,我解气!她没吃晚饭,继续躺着,丝毫也觉不出饿来。

  晚上,海光回来了。见她躺着不动,就径自脱了衣服,还未躺下,手就从被子里伸进了小夏的被子中。小夏一把将他的手打了出去。

  做了没有?海光将手又伸进去,捏着她挺实的乳房。这一次,小夏没有反抗,仍是不理他。

  海光并不生气,也没退回去,反倒掀开小夏的棉被,整个人都滑了进来,手也不老实起来。

  别理我。小夏生气地低吼了一声,没起作用,她瞪眼看着海光,有半分钟时间,身子却还在享受着海光不停的爱抚,她终于败下阵来。明天陪我去做。
好。海光答应着,就开始运动起来。
 
  第二天,吃了早饭,海光就人模人样地陪小夏出门去了。将她送到卫生院一起等着的功夫,赖子竟又找了来。

  一个女人做这活儿还用你在旁边?走,有个大活儿。赖子唏嘘着说了一大堆,然后拉了海光就走。

  海光看看怒视着他的小夏,稍一犹豫,还是随赖子走了,临走还回头关照一句:你自己等吧,做了快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夏那个气呀,气得浑身打哆嗦,她没想到海光这么没情义,她一个小姑娘家第一次做人流身边竟连个壮胆的人都没有。她想,我张小夏这样还不都是你海光闹的,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有孩子怎么能受这罪?那时,她真想一把就把海光拉回来,冲着他的脸吐上几口唾沫,再狠狠骂一顿。还有那个赖子,他更不是个好东西,看他一脸麻子就恶心,还有他那比豆粒还小的眼睛总是贼溜溜的,尤其是他塌的鼻子,又宽又肥,黑红着……小夏想到这,出不上气来,忽的一阵反胃,呕了起来。

  张小夏。一个拉着死鱼脸的大夫从门里露出一个头,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紧接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脸上带着泪却还勉强冲医生做着笑脸被一个比她大些的女人扶了出来。

  刹时,小夏好生地羡慕她,做完手术出来还有个人扶,有个人安慰。自己,什么也没有,连男人都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拉走不知去玩什么了。

  小夏犹豫了一下,一狠心,就进了去。

  从卫生院走出来,小夏没回婆家,而是回了妈家。妈妈毕竟是妈妈,打心里还是疼着自己的孩子的,边给她烧热水洗身子,边骂女婿的不对。那时,小夏的嫂子即将临盆,她哥天天在旁边伺候守着,生怕有什么意外。拿女婿跟儿子一比,天壤之别。你来家里就对了,再别回去,他不请罪认错,就不走,他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小夏妈也来了硬的。

  小夏这没有着落的心多少有了点安慰,就安安稳稳地在妈家养着。就在妈家这几天,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妈妈经常半夜才回家,跟爸爸也是一个炕这头儿一个炕那儿。她很是奇怪,想问又不好直接开口,就猜想,兴许是又吵架了,就没多问。

  第四天的时候,妈妈跟爸爸都出去了,只剩她自己睡足了觉在炕上躺着听收音机,忽然听到门外鸭子一阵乱叫,她想肯定是有人来了,正要坐起身看窗外瞧瞧是谁来了,海光撩起门帘走进屋来。这让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该怎么说。

  呵,你还在这养着哪,做了手术就赶紧回家,眼看快开春了,什么事不得准备!海光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说,看也不看她,掏出一支烟来点上。

  我不回。小夏想不出该怎么顶他,只想到这一句。

  不回也得回,赶紧穿鞋,要不,我就这么把你拖回去!海光站起来面朝着她,阴沉着脸。

  小夏怕这样的脸,仿佛可以吃掉她,仿佛那后面掩藏着什么更恐怖的东西,让她心都战栗。她也知道,海光说的狠话来了兴劲儿都会办到。但她还坚持着,倔强地将头歪在一边,偷偷庆幸,幸亏妈妈不在,要不非吵起来不可,可妈妈不在,却让她拿不出半点主意。

  快,穿衣服。海光又一声命令,说着,伸手拉她,将她从炕中间拉到炕沿边,把鞋给她用脚踢了过来。

  小夏还是顺从地慢腾腾地穿上了鞋,又拿了海光递过来的外罩,穿上。其实,她早就想回去了,在妈妈家呆着,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哪不对劲,她有时会觉得妈妈跟爸爸不对劲,可不敢说也不敢问。再说,在妈妈家,她也想海光,海光来了脾气对她不好,但晚上对她好,这她就满足。她心里早就盼着海光能来接她,给她个下台阶她就马上迈了走,而且她一天也不想多等了。

  小夏跟了海光回到家,海光立刻就把门插上了。初时,小夏咽不下一口气,与他扭打反抗,一会儿就服服帖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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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9 13:30 | 只看该作者
(二)
  受过一次罪了,就知道其中的滋味有多难受,为了避孕,小夏跑去找大夫上了环,说等到年龄了再摘了要孩子。

  嫂子生了个男孩,一家都很高兴,婆婆视女儿为典范,冲小夏说:好好跟你海丽学学,肚子争气点,一生就是个带把的。小夏斜一眼,也不吱声,她后悔问大夫那个流掉的孩子是男是女了,后悔告诉海光那是个女孩子。于是海光就告诉婆婆说是个丫头,幸亏做了。婆婆因此老是话里有话地在她跟前敲耳边鼓,小夏平常不搭理,偶尔心情不好了也硬生生地回她:带不带把也得看你儿子争不争气,还得看你们家祖上积没积德!婆婆自然不让,说我们一家世代都是善人,没做过亏心事。小夏就说,没做过亏心事还把我骗来了。婆婆自知理亏:你哥搞大了我闺女的肚子我还没提你倒先提,真是个骚货!小夏哼一声就进自己屋,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就在那个夏天,小夏妈忽然病了,病得很突然,送到县城医院时,已经连续昏迷两天了。医生说有生命危险要做手术,需要一笔钱。小夏爸听了就悻悻着回家了。那时,他跟小夏妈的冷战正处于高峰期,他心里正憋着气,心想,我这么处处让着跟你你也不好好跟我过日子,这下好,死了剩我自己还省得戴绿帽子!当时,他们已经持续半年没同睡了,他更气的是,她常常半夜回家,说是在别人家摸牌,他找过七八次都没找到。于是,他就跟踪,他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见不得人的秘密:自己的老婆跟一个比她小十岁的光棍好上了,还在村头的高粱地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一个大男人哪受得了这种侮辱?可他偏偏又是那种不爱言语木讷的人,等她回到家他就只有看着生气的份,却骂不出话来。小夏妈仿佛知道了男人知道她的事了,索性就说:我就跟他好上一段时间了,咱俩过着也没意思,离婚吧,离了,我就跟他。小夏爸不吭声,他觉得这样太便宜了那对狗男女,就想,我就拖着你,拖到你老得不行了,再让你走,他也不会要一个老太婆!他这想法就跟很多城市中的怨妇一样,为了赌口气,情愿让一个自己看着心难受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对方过不好不自己过得也不开心,还倍受各种折磨。结果,他们吵架着还没过上一个月,小夏妈就病倒了。小夏爸从医院回到家,想着,家里本就没钱,钱都给儿子盖房娶媳妇了,再说他也不想为她去借钱。谁那么傻,借了钱给个婊子治病,治好了就去跟那个光棍厮混还吵着要跟自己离婚!

  小夏得到消息后就马上过来了,跟爸爸大吵了一架,气得这个不会说话不会大叫的五十岁的男人大骂:你甭想我去伺候那个婊子养的,我才不管她,你没看人家有人在旁边陪!我拿钱去给她治,那不是便宜那独眼龙吗?!出了这样的事,小夏也觉得很丢人,但万一是捕风捉影没边的事被人拿来嚼舌头的,这样做就太绝了。爸爸见死不救让小夏很生气,她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出的,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生病了就丢了不管了,起码,别在家里躺着也得着着急呀。小夏也不管爸爸说了些什么,自己跑出来,骑了自行车到四十里外的县医院去看妈妈。她知道,哥在海上打工肯定回不来,嫂子要带孩子也脱不了身,如果她不去,妈妈怕就真要死到医院了。

  她找到***病房,门开着一条缝,她望进去,一下就定住了,同村的李叔正在妈妈身边伺候着,给妈妈擦汗,喂稀饭。他抬头看见了门口的小夏,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很大方地说,小夏来了,你看会儿你妈,我正好出去把手术的手续办办。说完就出去了。小夏这才知道,原来爸爸说的都是真的,妈妈跟李叔早就有了一腿。她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这也太不象话了,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她这么大岁数了还怎么在村里活,她们这些小辈儿又怎么见人?

  小夏妈倒不生气。小夏,你都看见了,我也不瞒你,我想跟你爸把婚离了,这样过也没个意思,可他不同意,我病了,你爸也不管我。不管怎么说,这夫妻也是二十多年哪,一点情都不念。要不是你李叔,我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可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我爸,我们还怎么见人?小夏冷冷地问,以后在婆家,他们就有了更多戳她脊梁骨的话柄。

  我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哪天过过好日子,哪件事不都是我在外操心张罗,要不是看你跟你哥,我早就走了……说着,小夏妈就抹起泪来,这么些年,她心里也有委屈。

  小夏还想再说,见李叔推门进来了,就没说下去。

  医生说情绪不能激动,你别这样了,明天就做手术了。李叔柔声安慰,梯过去一块干净的毛巾。

  小夏听了这声音,心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她从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有这么温柔的声音,有这样的温情,有这么的体贴。能有这样一个贴心的人在身边扶持,再厉害的病也愿意去经受一把。想妈妈这么多年跟爸爸都是冷言冷语,相互都很少说话,自己呢,跟海光除了晚上热闹点,平常高兴时就逗个嘴,海光不高兴了就对她训斥来训斥去,还经常给她点脸色吓吓。看看李叔,又是给妈妈喂饭又是说安慰话,她都嫉妒。当初自己硬要跟海光,妈妈也一口答应了,妈妈自己要走,那就随她去吧,别人想拦也拦不住。小夏又说了几句温和的话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医院里的事全交给了李叔,她没有一点担心。

  李叔大号李保堂,有一只眼睛小时候打闹被弹弓弹瞎了,加上年轻时家穷也没人给个媳妇,即使再穷再丑的女人,也都说最毒不过独眼龙,说什么也不同意嫁他,所以,他就打光棍到今。都三十八了,才遇到小夏妈这样一个不嫌弃他要真心跟他的女人,他认为那是上天对他的恩宠,是他年轻时想都不敢想的梦。

  他跟小夏妈在一起,还得从三年前说起。那年,小夏妈身体不好独自去县医院看病,出来晚了,没了公共汽车也找不到车可搭乘,更没有亲戚熟人家可以投宿,她很急很怕,不知道在这离家四十里远的县城里该怎么过夜。她一个劲儿地悔恨,恨这破病来的不是时候,家里活儿正忙离不了人,没人能陪她来。她也本打算骑自行车来,孩子们不愿意,说不能因为省这两块钱车费再累出点其他病来,坚持让她坐车,这下好,没车了。也不怪,最怪的就是医院里那群大夫,本都快轮到她了,就有一个被另一个大夫领来的老太太要看病,熟人当然优先,小夏妈自然就得等。就这样,她排队的过程中,就有六个人这样插了进来。等到中午大夫去停诊吃饭的时候,她仍坚持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她边啃着馒头边庆幸,幸亏出门时带了个馒头,要不这中午就得挨饿了。

  排到小夏妈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检查完开了药也就五点了。听医生说病没大碍,她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一出门才想到,这个时间,公共汽车早没了。她到常有村附近的人卖货的地方去看,希冀能遇到个家跟前的人也好有个解决的办法。不想,只有失望,那里早收了摊,剩下的几个还在收拾的都是外镇的,跟她家很远。后来,她又想到同村王奎的儿子和媳妇在县城里做裁缝,还有个店面,据说,就在这市场不远处。想到这儿她激动起来,加快了脚步向前赶,她得抢在人家收摊前赶到,要不,这唯一的一条路也断了。

  谢天谢地,王奎儿子的店还没关门,他在旁边裁剪着一条裤子,媳妇在忙着锁边,踩得锁边机哒哒猛响。

  见有村里的熟人来,王奎儿子上前热情了一番,说这么晚了大婶您事吗。

  小夏妈不好意思说,可又不得不说,就说:我回不去了,知道你们这路宽,看看能不能知道人回村顺路把我捎回去……她委婉地说,没好意思直接说要在这投宿。

  王奎的儿子和媳妇一听就明白了,还是在外混的人转的快,他马上说:大婶,今天正好我保堂叔从外地拉货回来,我早说好了让他给我爸带回点东西,今天肯定过我这儿,不过要晚点,您看看,您是跟他车一起回去还是就在我们这过个夜,明儿再走?

  小夏妈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当然要回去,要不家里不知急成啥样,这样还能省个车费:我就跟了回去吧,不打扰你们太多了,这要没你们,我还真不知去哪呢。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李保堂从市里拉货回来,开着他的大卡车在王奎儿子的店前停下,熄了灯,进来就说:明子,今天晚了点儿,是不是等急了?

  王奎儿子马上迎出去:没有,边赶活儿边等呢。说着把李保堂让进屋喝水。

  叔,吃了没,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王奎媳妇说。王奎媳妇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在外历练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结婚前就在城里卖了三年服装,后来认识了做裁缝的王奎,两人就好上了,随后夫妻二人一起开店,每年都能赚上几万块。

  不用,不用。李保堂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一眼看到在边上站着的笑着看着他的小夏妈。哟,你也在?李保堂有点惊奇,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

  张婶有点不舒服来医院瞧瞧病,没想到晚了,没车了,这不,想等叔你来了正好搭车回去。王奎媳妇说。

  哦,没问题。李保堂痛快地答应。

  今天可真亏了王奎两口子,要不,我真不知去哪找路呢,连住都不知去哪,也巧了,碰上你拉货回来过这儿,要不也回不了了。小夏妈说。

  都一村的,客气个啥。李保堂大大咧咧地说着,抽出一颗烟抽起来。明子,把东西拿出来,我得走了,要不回去就太晚了。

  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来了往车上一放就好了。王奎儿子说着,拿了东西出来,是一些布头之类的东西,塞了满满一大纤维袋:我妈就舍不得这个,给她拿回去她做鞋做鞋垫啥的还用得上。

  这在咱庄稼户眼里可都是有用的,破衣服拆拆还用,这还都是新的呢。小夏妈看着,很是羡慕王奎妈,她生的这儿子就能给家里这么大的好处,如果自己能有这么多的布头,就能凑着做好多有用的东西。

  李保堂将车启动起来,掉转了方向,打开车门,示意小夏妈上来。小夏妈心有些慌乱,她还没上过这样的大卡车,怕自己上着会出丑,而李保堂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眼看前方,准备出发了。她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上了车,车立刻启动了,开出了县城,奔跑在沥青马路上,车前那两个大眼睛把马路照得通亮。小夏妈感到有一种醉人的骄傲生发出来,这村里没有几个女人能坐上卡车,可她就坐上了,倘若不是因为看病耽误了时间,她也没有这福分。她想,这李保堂虽是个独眼龙却有些本事没能娶上媳妇算是白瞎了。

  如果小夏妈没有坐李保堂的车,没跟他那么深那么长时间的交流过,或许,小夏妈就永远不会对这个独眼龙有什么特别的看法,甚至连注意也都是与同村的老娘们儿们谈论时说起,还都是猜测他到底攒了多少钱。就是因为在车上,小夏妈跟他说了许多话,小夏妈才忽然明白,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才是值得女人嫁的男人,假如自己还没嫁,她一定不顾一切选择他,可自己有家有两个孩子不说,还大他十岁……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前者会让更多人生出更多是非,比不了孤男寡女婚嫁自由,这后者,方圆几百里,十几个村子,还没听说过谁家女人大男人十岁的,而自己又老又没姿色。

  小夏妈压住了这样的想法,回家后,就四处搜寻,看自己周围自己的亲戚中有没有适合的女人可以介绍给李保堂的,左找右寻,都认为不合适。并不是没有小夏妈没看好的,确实有可以的,但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女人会嫁给李保堂,成为他的妻子,心就酸酸的,想这女人是修来的什么福能跟着保堂过日子,跟着他享福。她嫉妒所有能享受到这个男人关怀这个男人温情的女人,所以,她认为谁都不合适。以后在街上跟李保堂碰上了,两人就比以前多说上几句,家长里短地闲扯一通。李保堂对她的身体很关心,一直跟她说:以后到医院去你跟我打声招呼,我用车给你带过去,现在医生都是怕硬的,你对他凶点,他就给你瞧的仔细点。每听到这话,小夏妈心里都暖烘烘的,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男人孩子都有,可就没有谁对自己这么贴心、这么关心过。她真想问问,保堂,你想找个啥样的老婆?可她没问,她不知他会怎么想。
  小夏妈是个里外很能张罗的女人,家里粮食的买卖都是她一人做主。夏天,豌豆刚打下来的时候,小夏妈看出价格不会再涨,就找了下家谈好了价钱,准备卖。偏巧当时家里就她一个人,十来袋豌豆她一人运不动,那收豌豆的有条腿残疾,也搬不动。这可愁坏了她,怎么办?

  正在这时,保堂开车从门口路过,见她一人在卖东西,就下了车:卖啥?

  豌豆,谈好了价了,搬不出来,我们正在想法子呢,小夏妈心里一阵高兴:怎么在有事的时候他总能出现!

  哎呀,这哪是女人干的,我来吧,保堂说着进了过堂屋就扛出一袋来,还冲那收豌豆的人开玩笑:你这样子做生意应该抬高价钱,该你做的活儿卖主都给你做了。那收豌豆的就连连点头称是。

  卖完豌豆,算了钱,小夏妈说,到家里坐坐歇会儿吧。

  保堂想了想竟答应了,他这人因为自己独身,就很少到别人家串门,他怕有什么闲话,可今天他竟鬼使神差般答应要到她家去坐坐。

  小夏妈拿出小马扎放在过堂屋中间,倒了杯水,和保堂对坐着说话。坐在那里,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自己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很是尴尬。就站起身从外面收回一簸箕瘪的豌豆放在凳子前面挑拣,将大粒饱满的挑出来,余下的瘪的就留着粉碎了喂鸭子。小夏妈的手迅速的在簸箕里划拉一圈,就有一把豌豆进了手里,哗地扔进盆里,雨点一样落下去,发出脆脆的声音,伴奏在她们的谈话中间,也冲走了两个男女单独相处内心滋生的那种惟恐被人怀疑说三道四担忧。

  开始都说了些不打紧的,后来,小夏妈怎么也憋不住了,张口便问:我说他保堂叔,你想找个啥样的?问完,自己就觉得唐突,忙掩饰说自己也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就提提。

  保堂起初有些惊讶,他也没想到小夏妈会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就说,没啥要求,就每天给我做个饭两个能说得上话就行。

  年龄相貌什么的你都说说,我也好有个参照,小夏妈说。

  大点小点都行,就是找个伴,相互照顾一下,生病啥的能有个端水的就知足了。保堂说得很诚恳。

  小夏妈哦了一声,这回答她很满意。你是个好男人,怎么就有人瞎了眼没看到?小夏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保堂苦笑一下,家穷又是个一只眼,哪个女人愿意嫁,现在日子好点了,也老了。

  尽瞎说,这怎么就老了,我还没说自己老呢,小夏妈忙说。

  你不老,你一点也不显年龄,比我看上去年轻多了。保堂说的是实话,他脸色黑红,又是络腮胡子,那只正常的眼睛也不大,加上额头上那几道深的从年轻时就有的皱纹,看上去跟小夏妈年龄还真不相上下。

  小夏妈脸一热,她不知自己的脸红了没有,但她常年被日晒,脸不黑却是健康的红,即使脸红也看不大明显。别哄人,都快五十的人了,还不老?

  不,真的不,一点也看不出来,保堂急切地说,生怕小夏妈怀疑他说的是哄她的话。

  小夏妈一下笑了,我又没跟你较真,你急啥。

  保堂也笑了,放松了些。

  你说,你心里就没个差不多的样子?小夏妈套他。

  保堂想了想,有,还真有一个。

  啥样的?小夏妈急问,她心里有些紧张也有些难过,想自己早该想到他在外跑车肯定会遇到很多女人,肯定会有差不多合适的,心里有人也是正常的,自己在这边本就不该胡思乱想。

  保堂看看小夏妈,似乎很难讲出口的样子。

  说吧,这有啥,还害臊呀,小夏妈故做毫不在意的口气说。

  跟你差不多就行,保堂使了老大的劲,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这回,轮到小夏妈难为情了,虽然这个答案符了她的心,可她没料到保堂会这么直这么快就把话说出口。你可真会逗,真是在外跑的人不一样,说出话来都这么让人爱听。小夏妈慌忙笑起来掩饰着,怕被他发现自己的神情不一样。

  保堂见她这样,也笑一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他穿的是那种从集上买的比较时兴的白塑料底的布面鞋,只有那些有点条件的家庭才舍得去买。保堂没有夸耀自己鞋的意思,他实在不知看哪了,也不知怎么说,就将眼光落在了自己的脚上。

  小夏妈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笑会被误解为嘲讽,她立刻停止了,呆呆地望着手里豌豆,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了。

  我也该走了,坐了有一会子了。保堂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小夏妈没说话,想出去送也没站起来。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僵硬在那里了一般,动弹不得,看着他走想叫也张不开口。

  一连几天,小夏妈白天想晚上也思量,她要弄清保堂那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感觉自己心里很明白,可还是怀疑,不敢相信的怀疑。

  夏天过了就是秋收,正是农家忙的时候,小夏妈忙田里的活,保堂忙着在外跑车拉货,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待秋收完了,是农民们开始有闲的时候了,大多数农民都无事可做,便聚在一起打牌闲话。小夏妈不很喜欢串门聊天,也不喜欢打牌玩麻将。可就从那个冬天起,她忽然就迷上了打牌。家里又没什么活儿要忙,她又只是玩玩帮别人凑把手,不大输也不大赢,所以,家人也就由着她去了。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心中的秘密,不知道她迷上打牌,是因为那样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保堂坐一起。那个冬天,不爱凑热闹的保堂也开始爱打牌,他和小夏妈都去同一家,村头的老刘家。老刘家年年冬天都摆牌席,一摆就五六桌,每天去玩的人都要留一块钱给他,算是占地钱,这对大伙儿来说是两相情愿的事,可对执法人来说就是聚赌,因为被抓过后来就只玩小的,娘们儿两桌,男人三、四桌。保堂跟小夏妈打牌说笑倒让外人看不出什么,只是两人常常玩到中场就先后离去。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本质的转变,从最初的一起回家路上说几句话,到在村头约会聊天谈心,再到现在谁也离不开谁。他们已经到了商谈小夏妈何时离婚的阶段。小夏妈说怕离婚对儿女们有影响,等到孩子们都成家了,马上就提出离婚。保堂也支持她。

  令她没想到的是,小夏这么早就找了人家嫁了,她就想赶快跟小夏爸提出离婚把跟保堂的事快点办了。没想到,自己的男人这个大半辈子都没放过一个蔫屁的人,关键时刻竟来了倔劲儿,死活不离婚,扬言非要把她拖老,把他们的事拖黄!小夏妈心如死水一样的凉,原以为,只要她说了离婚,应该就很痛快,要结婚,搬到一起就行了。可现实却与想象大不一样。小夏爸这关,并不是劝说、抚慰、金钱就能打通的。

  在积郁中,小夏妈病倒了,而这次生病,更让她看到了这个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的冷漠。保堂却不避嫌,在医院跑前跑后给她办手续、交押金,伺候她吃伺候她喝,还用暖话暖她的心安慰她……这让她离开丈夫的想法更加强烈,恨不能再也不见这个人,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能活过来,即便他不同意离婚,她也要搬出去,再不回这个家!

  手术那天,一切都准备好了,保堂却闯进来坚决制止手术。原来他听说医生要给实习医生上观摩课,这激怒了保堂,据他所知,观摩课就是把病人肚子割开后不马上进行手术也不缝合,反而要把内脏各个器官拿出来示给学生看,还要讲解,扒拉来拨拉去的,明摆着就是让病人受罪,也就是那些医院里没个熟人的人才会被推到手术台上去做观摩。保堂听说这事后,顿时火冒三丈,跳着大骂医生的心被狗吃了,这样让病人受罪受苦的黑心事都干,将来都不得好死,说你们别以为我们穷没钱治病,老子有的是钱,说着啪地从兜里掏出200张元100的票子拿在手里在主刀大夫眼前恶狠狠地晃了晃,还说如果病人真有什么事,他李保堂铁定放不过医院。医生还真被他这一招震住了,观摩课取消了,立刻实施手术。

  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在手术室门口紧张的走来走去的保堂得到消息后兴奋起来,连对医生道歉,说自己当时激动了点,希望医生别见怪。医生知道小夏妈与保堂不是夫妻,小夏爸送她来医院时见过,但后来再没来过,可看小夏妈跟保堂的亲近比一般夫妻还要好,就猜测他们的关系,很快便否定了兄妹一说。将昏迷着睡着的小夏妈推到病房,医生就好奇的问:她是你什么人?保堂愣了,这可真没法说,他不能说他们是相好的,可也无法说她是他姐姐、妹妹或其他亲戚,他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除了他们相好这点他在心里认同外,其他的所有关系,他都痛恨甚至憎恶,所以坚决不吐其他的字眼,对医生的问话,他也瞥了一下,伏身看小夏妈的脸装做没听到。医生眼明,心里也明白得八九不离十,笑笑:她真是好福气,既然这样,没有必要顾那么多周围的事,自己好比啥都好。本还有些不满的保堂顿时满心感激,这医生的话可是说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正是夏天忙的时候,家里人仿佛又都知道有个保堂在小夏妈身边伺候,竟谁都不来看一眼,小夏除了那次来过,在她妈妈手术醒来后还来过一次,看了看,说了几句家里都好放心的话就走了。小夏妈心里就想,到头儿,还是得找个体己的人才好,自己的孩子也都靠不住,这,更加坚定了她身体恢复后就跟保堂一起过的决心。

  小夏妈不知道,女儿是看不过自己受的福所以不愿再来看她。保堂对她太好了,好到小夏都嫉妒,她不敢多在那呆一会儿,她禁不住想自己刚结婚没几天海光就现了原形,一天天冲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是她和海光刚好上的时候,海光也从没这么温柔地对她过,更没有温情,只有在他想要她的时候他才显得有那么一点和蔼,如同一个比她小上好多的孩子。在医院里看着保堂叔为妈妈做这做那,而自己却站在一边无所侍从,她压抑着自己的看不顺眼,却无从发泄,是以,她只有躲避。

  小夏妈出院后连家都没回,直接住进了保堂家。为了避嫌,她本打算先到小夏一个姨家住段时间,也好提出离婚,想想自己的妹子怕都讨厌这样一个被村民认为是不守妇道的姐姐。又想到闺女家住,可小夏一直跟婆婆同住三间房,她去了,只会给闺女脸上抹黑让闺女难堪。儿子家更去不得,单是儿媳妇闹起来,就不只是嚎哭自杀了,怕连自己的孙子都会被牵扯进去。所以,她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在医院期间就提出离婚诉讼。这也是她手术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保堂不同意,担心她身体还没恢复,闹腾起来对身体不好。她不管,哭着坚持要马上办,最后,保堂只得依了她。

  小夏爸起初是打死也不离婚,到处向村民说这是一对奸夫淫妇,说他们早就有了一腿别把人当傻子,说自己就是不离婚,绝不能便宜他们。村民们开始都很同情小夏爸,可自从小夏妈生病住院,他们就逐渐改变了一些看法,认为小夏爸做得有点过。再想想,小夏妈本是个玲珑的人,跟了个窝囊的男人自己也窝囊了大辈子,把儿女都养大成家了也算是对得起他们张家了,这社会上不是刮着一股风吗,说是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人老了也是人也一样有追求幸福的自由。大家慢慢地变为中立,然后,被刮来的风一吹,就逐渐偏袒到小夏妈那边了。就连小夏和大成也觉得爸爸妈妈这样过下去没意思,况且保堂叔不只对妈妈好,也有钱,说不定,还能帮上他们。小夏爸在抗争中就这样败了下来,他们离婚了。当天,小夏妈就和李保堂领了结婚证,两个人喜气洋洋地回了家,好好布置打扫了一番,算是新房。也是为了照顾小夏爸的面子,他们没办酒席,只请儿女一起吃了个饭。小夏妈以为儿女都不会来,不想,却都来了,从他们脸上,看不出对她离开他们的父亲的憎恨,都是很平常的样子。这让她的心放宽了很多。

(三)

  小夏始终不知道海光都在外面做些什么,他常常跟赖子他们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出去,她知道赖子不是个好货,每次从他看她的眼神中就能感觉出来。她早听说过,赖子早在五年前就被他娘送进了监狱,罪名是强奸他娘未遂。赖子还有个大伙都知道的恶习,就是偷。别看他长的癞头癞脑,可人不傻,他偷东西从不偷外人的,专偷自己的亲戚,趁人家到地里干活家里没人,他就跳了窗户进去翻了值钱的东西就走。亲戚们都知道这都是赖子干的,但没有证据,又因为是亲戚,不好到公安局报案。所以,让赖子一次又一次得逞,一次比一次更放肆。小夏不敢搭赖子的茬,只在私底下劝海光别跟他们这群人混,混不出好人来。海光一点也听不进,皱着眉头吼:男人的事你们娘们儿家别管。我不管,我不管你要不学好我咋办,我还想咱俩这两年好好干干,等我到了岁数,咱们就要个孩子。小夏有些委屈地说。海光头一次竟过来抱住她的肩安慰,也许,是她说的孩子打动了他吧。

  不过,这个冬天倒没让小夏失望,海光总会隔三差五的塞给她几十块钱。小夏就问他钱的来历,他就笑笑说,你花你的钱,问那么多干嘛。小夏开始不放心,也不敢花这钱,两个月过去了,她没见海光有什么事,而他给她的零花钱也攒到近一千块了。

  海光,这钱我真的可以花呀?小夏躺在被窝里问着旁边快睡去的海光。

  你看你就是贱,给你钱你还害怕不敢花,不给你吧,你又嫌穷嫌苦。海光半闭着眼,用鼻子吐着话。

  我就怕你跟赖子他们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就怕你这钱来路不明。小夏嗫喏着。
得了吧,给你你就花,不要就不给你了。

  海光生气了,他嫌小夏事太多,说完翻了个身睡过去了,剩下个小夏睁着眼望着海光的后背,不知想着什么。

  海光这钱来的还算正当,并没偷也没抢,这钱,也是他和赖子他们几个人串通好了一起赚的,所以,小夏怀疑赖子他们不干好事,就好象说他也没干好事似的,让他很是反感。这赚钱的主意还是赖子想出来的。赖子有个哥,一直做生意,赚了些钱。他老婆是个爱打麻将的主,他更是喜欢耍钱,尤其是冬天没了农活儿时,他就在家里开赌局,炕上炕下,东屋西屋都坐满人,不管自己输赢,单每晚摆桌的收入就二三百。没人不见钱眼开,赖子哥更是精明,一到冬天他就四处张罗拉人来他家赌,他自己也赌。有时候,凑不起桌他就叫赖子帮忙到外村找人。赖子也很“听话”,不管刮风下雪,都能把人给他哥找齐,他哥就常常塞他个几十块犒劳犒劳他。但那个冬天,开赌局多年却极少被抓现的赖子哥竟然连续被抓了七、八次,吓得他都不敢开了,周围人也不敢去了。都是每隔几天风声稍平了点,赖子就到他哥家,跟他哥说:今晚凑点吧,我去给你找人。他哥一听就来了兴致:你要找来就开,找不来,就不开了。赖子就叫上海光几个哥们儿,一起出去东拉西拽把人凑起了。等到局开到半路,就有抓赌的跳进窗了,所有人全都自认倒霉。***邪门了,赖子哥大骂,谁***这么缺德当了内奸?谁都知道,去告发赌博的公安局是有奖赏的,不过,村里人一般都碍于面子很少去告,再说了,农民一年到头也就这功夫还有个时间消遣一下,一般人都不舍得大赌,小打小闹的,输不几个也赢不多少,所以,他们认定,这告发的人肯定就在他们中间。

  赖子哥想啊想啊,想到头,才想透这告发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兄弟——赖子。赖子哥一直都认为赖子给他们家丢尽了脸,他心里也明镜似的,他家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被赖子偷的,但看在亲兄弟的份上,也就忍下了没去告发。倘若赖子再进一次监狱,自己在这村里混起来都没脸面了。

  对于这件事,赖子哥也压下去了没多声张,他质问赖子:你***别成天敲我的竹杠,兜里有点钱够花就行了,你给我拉人开赌局自己去告发得赏,你能得什么好,全村人都骂你,你还有没有活着的脸!

  赖子大声反问:谁说是我,谁说是我,我没告发,你别诬赖人,你不识好人心拉倒,以后我也不帮你了!说完就雄赳赳地走了,真生气般,仿佛自己就是被诬陷了。

  赖子哥并没有因他的话和他的举止就怀疑自己的判断,他知道,肯定是他,他这样走了说不插手了,赖子哥反倒高兴,不过,他也明白,赖子不是省油的灯,过不几天还会贴上来。

  果不其然,没出一个星期,赖子又进了哥哥的院。哥,风不紧了,好多人手都痒了,凑几桌吧。

  赖子哥瞥了他一眼:你又去告发,罚我不说,弄不好把我再关进去你就了了心了。
哪有,别听别人瞎叨叨,赖子凑上来,我去给你叫人,保准不会有事的……赖子嬉皮笑脸地说。

  赖子哥哼了一声,一头靠在被子上,看着电视不说话。

  哥,你看看,我今儿也想凑把手。

  得了吧你,赖子哥训斥他,你那点鬼把戏就别卖弄了,你跟海光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把你留在这你们也都串通好了!你死了心吧,不开!

  赖子碰了一鼻子灰,怏怏着出了来。门外不远处的柴垛后,海光等几个人在躲着等他。
怎么样?赖子一走过去,他们几个就围住了他。

  妈的,他知道了。赖子不无懊恼地说。

  海光他们也一下都蔫了下来。不过,这样赚钱的事你哥不可能不干,也就是这么着避着咱们,多留意打探,肯定能抓着。海光心眼最多,想到了点子上。不过,他都怀疑咱们了,那咱们就找个什么理由,让他以为咱们都不在,他肯定就放心地开了。

  其他几个也都点头认同。可怎么才能让他以为他们这群告发的人都不在呢?几个人冥思苦想,最后还是海光拿了主意:赖子你去借他的自行车用,就说咱们想到海里挖几天蛤子,这样,他肯定就以为咱白天够累晚上也没心思去他家看就不告了。当下,赖子就表示同意。

  第二天一早,他们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停在赖子哥家门口,赖子进去借自行车,跟他哥说听说这几天挖蛤子的人一天能赚六七十,他们几个哥们也想去碰碰运气,再不好也能解个馋。赖子哥根本不信他的话,他什么时候肯做活儿赚过钱,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不过,见他说的诚恳,又有几个人都用自行车驮家什在大门外等他,就信了他的后半句,全是为了凑热闹赶新鲜解个馋。赖子笑呵呵地从他哥家把车子推了出来,在门口冲海光他们几个眨眨眼,一副胜利在即的样子。然后几个人就骑了自行车出发了。

  还真被海光说对了,赖子哥见赖子他们一走,就心花怒放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但他足够冷静,并没有马上准备,而是在家等到近傍晚,然后跑到赖子那儿去看了看,见赖子屋里一堆吃过了的蛤子壳,赖子还在炕上躺着呼呼地睡得香。赖子哥就乐颠颠地回来,他想其他几个差不多也这情形,当下就叫了自己的老婆和他一起出去叫人。因为被抓,赖子哥有好多天没再开局,少赚了不少,起码得把被罚的那些钱捣腾回来。今天,好不容易有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不出半个小时,中央台新闻联播刚过,赖子哥家就炕上炕下坐满了人,吆喝声一片,满屋烟味、生炉子的煤气还有不知谁放的屁的臭味混搅在一起,闻不出好坏来。大家玩到尽兴纷纷脱了棉衣继续干,但谁也不敢开窗透气,生怕多事的人听到声音去告发。

  就在大伙儿都玩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伙儿立时都呆住了,有反应快的打开窗子想跳,才发现每个窗口多站了两个派出所的,前后门也都有把守。两屋子人都垂头丧气地站到地上,大气不敢出。他们当中,有的已经被抓了不下五次了,都是在赖子哥这被抓的。赖子哥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告了,要不然,那帮只知道偷闲拿钱的家伙才不会深更半夜地出来巡视。这时,赖子哥也怀疑了,难道这举报的不只是赖子他们那伙儿?没准儿这么些年自己做生意开赌局赚了钱让人眼红,少不一些人背后倒腾。现在,他只有生气的份,心都恨在了在门口守着的老婆身上,她要是好好看门不总跑进屋来看自己是不是赢了钱,兴许就来得及收拾桌子。赖子哥那急脾气一来,真想立刻冲上去给自己的老婆两巴掌,可他冲不过去,派出所的人正好把他跟他老婆隔在了两个屋子里,他的胳膊伸没有伸缩功能,伸不了那么长。此刻,他老婆站在对屋门口,以愤怒的眼光看着派出所的人凶着训斥他们,一脸的沮丧。

  最后,派出所各罚了他们一千到五千不等,赖子哥因为屡教不改,还要被拘留,托了人从中说情,最后,被罚了一万。赖子哥从拘留所出来,好多天都躲在家里不出门,临近年关的时候,还病了一场,好起来后,再没开过赌局。

  可那天,赖子和海光他们却是大获全胜。举报有功,每人得了1000块奖励。赖子拿了钱就去城里找小姐按摩去了。以前,海光也都跟他去,他举报得的钱除了给小夏了一些外,大部分都这样玩耍吃喝了。这次,海光却没去乱花,也是快过年了,手里不能没几个钱,他就忍了忍放在了柜子的衣服中间。

  小夏也不会攒钱,海光给了她钱,她就都用在改善生活上了,也可能是年轻人不懂节约,只想享受,总觉得吃点好的就舒服日子就舒心。婆婆一见小夏买肉买鱼就不高兴,本就长的脸拉得更长,小夏背地里都是叫她长驴脸。有一次她与婆婆争吵的时候就这么骂出来,把她婆婆愣是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小夏也没想过要用这么恶毒的话来接她的茬,这话本是她与婆婆生气时在心里骂的话,但在心里装久了,一不小心就就从嘴边溜了出来。婆婆听后就坐在门槛边上哭着大骂,先说自己命苦,娶了个狼心狗肺的儿媳妇,再骂小夏是个扫帚星,说她一脸的败家相,这样下去,他们家都要毁在小夏手里。小夏已经习惯了婆婆这样数落着骂东骂西,并不理会。婆婆却变本加厉,骂起小夏的娘来,说一个风骚的娘们儿,生出的闺女也好不哪去……话还没说完,小夏就冲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大声接话: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都这么大岁数了一点理都听不进,你让大家评评理,儿子是你的,你也不能老把他当孩子把在你身边,有了儿媳妇就得放手,你这样看不过还给儿子娶什么媳妇!婆婆一下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点着骂,她的脚后跟一翘一翘的,肥大的上衣和裤子也抖动着,如果她身体灵活,她肯定是跳着高骂的。小夏也不示弱,就这样你骂我回,几个回合下来,婆婆已经累得骂不出声了,坐在地上喘气。邻里人知道她家婆媳关系不好,常常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打仗,所以,都不理会。小夏见婆婆停了口,说了几句哼了一声甩了门回了屋,这证明,她是胜利者。回头,她就在锅里炖鱼蒸米饭,婆婆就在另一个锅里做馒头炖白菜。小夏悠然自得地做着饭,嘴里偶尔还哼出句小调,婆婆则把东西的声音弄得老大,一听就知是满肚子的气。小夏听了就更高兴,心想:看我不气死你,这个老不死的!等海光回来的时候,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海光一进门,婆婆就一把把他拉过去到自己屋里,小夏听见了也不管,她知道,婆婆肯定是在诉苦。婆婆跟海光的话,她在这屋就能听见。等会儿海光进屋时脸就很难看。以后你对我妈妈好点,海光阴着脸说。我几时对她不好,是她自己在那骂我听得不入耳就说她了两句,你看她,还多委屈似的跟你诉,我呢,我跟谁说!婆婆在对屋一听就不干了,就要过来跟她再理论,却被公公拉住了。你少说两句,公公大吼一声把个小夏吓得把一句还没说完的话硬是憋了回去。公公不常说话,但他那张脸就好象谁天天欠着他钱一样,就让小夏害怕,小夏敢跟婆婆吵跟婆婆争,但却不敢跟公公较真,甚至说话都不敢多看他锐利的总是带着审视的眼光。海光趁势把小夏拉进了屋,关了门,婆婆在那屋跟公公说着骂来骂去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辨。小夏见海光关了门就吃饭,不安慰她也不理她,便一头倒在炕上装睡觉。海光这点做的不错,当着婆婆的面总是以熄事为主,不偏向谁,在最开始,海光都是向着妈妈,后来吵得多了,就学得滑了,当场都是拉了小夏离开,在背后,就半软半硬地对小夏说:妈年纪大,你让着她点,我姐在你家对你妈也没这样!小夏就没话说了,作为闺女,她都觉得自己很难老是对着妈妈那张总是很严肃的脸,海丽对自己妈妈不好,但大面上过得去,起码还没大吵过。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这个时候,农家都开始准备年货了。农村里,除了冬天,农民都闲不住,所以,一进腊月,家家都开始改善生活。小夏妈知道小夏两口子不会攒钱,腊八那天,一家吃粥时就偷偷塞给她200块钱,说让她两口子买身新衣穿。小夏拿了钱就拉着海光到城里买了两身新衣裳,很时髦,又惹了婆婆一顿白眼。小夏想着婆婆的脸就生气,第二天就又拿着钱到城里打了耳洞。两只耳垂一直都肿着,因为天冷,怕冻坏了,小夏干脆就躲在家里不出门,等着快过年的时候,肿消得差不多了,赶忙将那副三百块的耳环戴了上,明晃晃的,怎么看都好看。海光为这跟小夏怄了几天气,说她花钱买罪受,还不如吃了舒坦。小夏不以为然。那段时间,正好村里天天放电影,就在婆家村头儿一个小学的操场上,去看的人很多。小夏也天天拉着海光去。海光认识人多,那些男人都跟海光年龄差不多,大多都是刚结婚的,他们都爱跟小夏逗,叫着她嫂子,眼睛也不老实,盯着小夏的胸脯乱看。小夏反倒觉得很是骄傲,要是自己不好看,他们咋会注意自己,所以,小夏就更希望能打扮得好看,让更多的人这样看她,注意她,她知道,那副耳环,对此有大功。、她心里也明白,那些男人不敢对她怎么样,在他们当中,海光算是老大。可海光在某天晚上忽然发现了她的这些带有背叛性的想法,当即骂了她一顿,呵斥着她回家,还警告她,绝不许她独自来看电影。小夏不想回,执拗着与他抗争,结果,还是自己说着恶毒的话不得不早早从操场上退了回去。

  那个冬天,海光跟赖子他们赚了些抓赌的赏金,使两个刚刚走出父母庇护的男女不但没有生活到窘困反而过得逍遥自在。虽然结婚成了家,海光仍像以前那样,不到地里劳动,也不在外打工,成天混吃混喝想着怎样发财。这让小夏愁了一阵子,后来想开了,也就无所谓了,反正怎么着都是过都得活,能活得自在就好。小夏自结婚后也只是找些轻点活儿才去打工,要不就在家四处的溜达逛悠,闲了就到妈妈那里看看,吃顿好饭回来。

  小夏妈跟李保堂结婚后,生活得很好,天天鱼肉不断,还常常把儿子女儿叫过去吃饭,孙子从断了奶就是跟奶奶一起住,吃喝全是保堂的。保堂很乐意这样,他想,自己肯定没后了,这样对小夏妈的儿女好些,他们也不会对他太坏,况且,自己孤单了半辈子,这下儿孙满堂也热闹,死也无憾了。

  农种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夏怀孕了,反应得很厉害,小夏也够了年龄,家里就商量着把孩子留下来。婆婆见小夏有了身孕,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她日日追着小夏问想吃什么,只要小夏回答是酸的,她就高兴得不得了想着肯定是个孙子,要不是,就几乎不准备,还要甩个不好的脸色给她。小夏看不惯婆婆,就常常回妈妈家住。保堂有三间正房,一间他和小夏妈住,另一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着有外人来时住,小夏就住这一间。怎么着都是妈妈疼闺女,小夏妈是刀子嘴豆腐心,离婚时仿佛很绝情,一点不顾孩子在村里的脸面,但对孩子始终都不曾坏过,尤其是嫁了保堂后,明着暗着给他们了不少好处。小夏回妈妈家住,天天都养在炕上,几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保堂很是支持自己的妻子:海光那孩子不会疼老婆,让闺女在咱家,还能养得好点。这点,让小夏感动,小夏妈更感动,她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是哪辈子积了德半路还遇到这么好的丈夫。

  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可偏偏都被小夏这对年轻的夫妻赶上了。

  海光跟了赖子混在一起,慢慢得就学坏了,游手好闲倒不至于出事,坏就坏在人学贪了,就贪着整天想着怎么赚大钱,怎么享受好生活,怎么让那些城里的漂亮的小姐跟在自己身边不离开……人的贪欲一起,心的罪恶就无法遏止了。初冬天冷起来后,小夏的肚子也隆起来,海光沉浸在即将做爸爸的喜悦之中,这边,也跟赖子他们开始了他们新的赚钱行动。

  要想不费力气拿大钱,那就得动脑,动脑的结果,就是去抢,说白了,就是去打劫。打劫还不能任人皆可,要找那些半夜路过的外地车,那样,才容易拿到钱,钱少不了,也很少会有人报警。他跟赖子自然就成了最佳搭档,而且屡战屡胜,那些开车的司机都怕出事,一吓就将钱掏出来,他俩又不想要人家命,见他们将钱掏得差不多了就放行。一个月下来,海光就收入了五千块,除了给小夏了些吃穿用,其他的,他都在外花天酒地地挥霍掉了。他怕,要是小夏知道他有这么多钱,肯定刨根问底地套问他怎么来的钱,绝不会相信他现在骗
她说的是在外捣了几把小生意,所以,还是花掉享受了心更安稳也没有后顾之忧。

  海光跟赖子打劫的过程中,还不断地改进打劫手段,力争拿更多钱而让警察抓不到把柄,还引不起人怀疑。最后,他俩买了电棒,又弄来两套警服,每到夜里,就在比较偏僻的路上拦截车辆,找着理由罚款收费。为了不暴露太大目标,他们通常一个星期换一个路段,这样,当警察收到举报信开始关注这个路段时,他们就转移了地点。大冷的天,那些警察不会为了这么几个举报就蹲点挨冻,海光跟赖子说,只要我们小心点,做下去没问题。赖子就大着胆子跟海光干。海光人长得蛮帅气,又机灵,穿上警服还真像那么回事,说话办事也滴水不露的样子。可赖子人就不一样了,本就是歪瓜劣枣相,穿警服在身,拉里邋遢,一看就是冒牌货。海光精明,每次拿了钱,说是五五分,他却早在兜里藏了些,直到他们都被抓后赖子才知道自己被这最好最讲义气的哥们儿骗了这么久,气得他大骂海光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天,海光跟赖子象往常一样穿着警服拦截车辆。近午夜时,赖子说挺冷,今儿个都有了几百的收入了,该走了。海光瞥他一眼:天天这个点还没走,今儿个急啥,等会儿。说话间就来了一辆普通面包车,看号是本地的。海光打着手电在路中间一站,直照车里司机的眼睛。赖子一看又有活儿来,忙兴奋着拎了电棒紧跟上。哪的车,海光霸气地问。车上司机跳下来,拿出烟递给海光和赖子又忙给他们点上。刚从外地跑货回来,这不,时间没弄好,误点,回来晚了些,司机笑着说,没有太多的讨好的神情。我们在收夜间过车费,拿二百吧,我们守这么长时间也不容易,海光吐着烟说。司机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是是的说个不停:理所当然孝敬咱人民公仆,只是,好象没听说过有夜间过车费这一项。少废话,这是新颁布的,上面压下来的,我们也是按上面的话办事,谁***愿意大冷天在这儿挨冻受罪!海光呸地一声骂道。是吗,这大半夜的也真是的,司机抽了一口烟说,同志,我们这些在外常跑的也都要留些心眼的,要不碰上打劫骗钱的,那不就毁了咱们公仆的形象了吗,所以呀,我想看看您的证件,这样,收着我也心服。这样的人早见过了,路上有很多司机不买帐要看证件,每次一吓多就过去了,实在不行就上电棒,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海光眼睛一瞪:你***还怀疑我们,快拿钱来要不饶不了你们!司机却一脸的不在乎:我也是走江湖的,还是希望咱警察也配合一下,看看证件又没什么,要不,就怕里面有鬼!赖子气了,挥着电棒就下去:快拿钱出来!司机眼疾手快,忙跳着躲过了,还一把扎住了赖子的手,让他动弹不得。这时,车上迅速跳下三个人,三下两下就把海光也制服了,他们一亮证件,原来是警察。海光当即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

  海光一晚上没回家,小夏也没急,他常常在外跟赖子他们一起玩,太晚了就在外过夜不回,她都已经习惯了。等到第二天中午接到海光被拘捕的消息,她愣是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不知所措,就好象有一堵墙,猛的就向她坍塌过来,她跑都来不及。婆婆也是一样,风言风语听说过儿子在外跟赖子他们瞎混,她说过,可儿子不听,现在儿子出事了,她把罪责全推到了小夏身上,痛哭自己的命苦,没娶到贤惠的儿媳妇,让儿子走到了这一步。小夏也没有主意,听婆婆高一声低一声的哭诉,只让她心更慌更乱,她推了自行车到妈妈家,她想,李叔常年在外走,肯定知道该咋办。保堂正好在家,听小夏说了,他也不吭声,直到小夏妈追问,他才说:估计难弄,现在风紧,再找人,都得判。小夏妈气汹汹地说:当初瞎了眼,被个畜生给骗了!小夏除了气和狠,连怨都没有了。保堂叔也托了人给海光活动,结果确是如他所说,很难。当时正是严打的时候,况且他们又是连续做案上百起,任人说情也白搭。两个月后,海光就判了,有期徒刑8年。

  小夏没哭,快速同海光办了离婚手续,回了妈妈家住。小夏妈从保堂那听说海光要判刑后,就看出罪轻不了,就硬扯着小夏做了引产,虽然孩子都七个月大了,可她不能让自己的闺女拉着一个没爹的孩子守活寡。宣判海光罪行的时候,小夏也去了,海光一抬头见小夏的腰身细细的没挺着肚子,就明白了一切,他就知道,这婚离定了。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海光恶狠狠地冲小夏说:你个骚货真不是人,连儿子都杀。小夏也恶狠狠地回他:我不是人,你自己进大狱,我带个孩子咋过!小夏拿了签了字的协议转身就走,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又仿佛是看到了前方什么东西,直直的,不带一丝的感情,与她的年龄一点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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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6-9 13:31 | 只看该作者
(四)

  小夏还是想海光的,回到妈妈身边住的那阵子,有好几次,她真想去看海光,但她不敢,她也不能去。她不可能等海光那么多年,她还等着另找男人另嫁人。如果她与海光这样牵扯着不断,海光出来后更不能放过她,她也不能过安定的生活,索性,就让这八年时间去冲淡这段曾经的婚姻曾经的感情吧。

  保堂是个很好的男人,对小夏妈好得没的说,远村近邻,至今都没发现一个比保堂更好的男人。小夏就想,当初怎么那么多女人都瞎了眼没看到这是个好男人呢。可她一想,自己不也是吗?就这么地失身于海光,然后就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嫁给他,他对自己连保堂叔对***一个犄角都不如。这么说,自己也是瞎了眼,盲目地就嫁了人。小夏在心里告诉自己,再找男人,一定得好好挑挑选选,家穷可以不在乎,毕竟自己是离过婚的人,但人一定要好,能有保堂叔的一半就行。

  因为天天看到保堂叔对***体贴关心,小夏更加同情自己的爸爸,她把爸爸那的另一间空房收拾出来,找了个借口搬出了保堂叔和***家。

  与其说自己是可怜爸爸为了照顾爸爸而搬离***家,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躲避。躲什么,躲保堂叔与***恩爱。他们之间的那份甜蜜,刚结婚的年轻夫妇根本做不来。在那里,她是忽然间插进去的一个外来客,夹在中间,破坏着一个平衡一种和谐,处处都不自在,他们无法视自己为透明人,她也无法假装看不到眼前的所有。小夏不是那种心思敏感的女子,但她不能总是装做视而不见,那样,更让她心痛难过,就更容易让她想起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将来。她甚至开始嫉妒自己的妈妈,她是怎么修来的福分,遇到这样好的一个半路丈夫。

  小夏爸自从离婚后身体就垮了,一天不如一天,小夏搬过来时,也正是他病入膏肓的时候。小夏伺候他了大半年,他才撒手西去,临走,干枯的手抓着小夏的手不放,凹进去的眼睛流出大滴的泪。小夏知道,小夏妈和保堂叔的事他到死心都不甘,咽不下这口气,他心里也还牵挂着这个未能再嫁出去的闺女……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就放手走了,那些心中的牵念也都随他化作青烟升入了天堂。小夏一声都没哭,她倒觉得轻松,她感激老天的厚爱,让爸爸早点离开人间少受尘世的罪。他活着,也是生活在对前妻的怨恨中和对村民的痛恨里,尤其是他见到孙子也成天在小夏妈那里,他就更气,狠跺着脚哀叫,却无可奈何。小夏过来与他同住,他每日都少不了抱怨,抱怨小夏妈,抱怨李保堂,抱怨儿子一家,还有海光一家……小夏听到最后,烦到无法控制时就大声地呵斥他,制止他再说下去。他怒视着小夏骂她是婊子养的,胳膊肘向外拐。后来,他的病厉害起来了,他就不大骂了,小夏一张口,他的话就憋回去,有时脸都憋得紫红紫红的。小夏为自己的爸爸悲哀,活了大半辈子,老婆竟跟了别人,剩他孤独过活,事事也都不如意,胸中积火成疾,刚五十出头,就离开了人世。

  将爸爸遗留下来的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个遍,小夏就到保堂叔那里帮活去了。保堂结婚后,为了照顾生病刚好的小夏妈,就不在外跑车了,做起了生意,他联系外面的一些朋友,将煤洋灰等村民需要的东西拉来,低于市场价卖给他们,从中收取中介费,还养一些做生意的客户,来收购农村的一些特产拉出去卖。小夏就过去帮妈妈给那些外来的人做饭,每天都给赚上二三十块,比其他的活轻快拿钱又多。

  小夏很是纳闷,她对于保堂叔越来越觉得亲近,她爱听保堂叔说话,他说话总是让人喜欢,即使他生气说出的话,本应是批评人的话,被他笑谈着说出来,也中听;她爱看保堂叔笑,保堂叔笑时另一只眼就眯起来,与那只瞎了的一样成一条缝,圆滑而精明;爱看他跟外来客人喝酒时的豪爽;爱听保堂叔乐时哼的小曲,很有味道,她每天晚上躺下时满脑子飞的都是那调子;她喜欢她忙活着的时候保堂叔走过来说:小夏丫头,今天又辛苦了;他还爱跟别人介绍说:这是我侄女,大伙儿关照着点……保堂叔的一切,她都喜欢。常常,自己笑意盈盈地看着保堂叔跟别人逗笑出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马上将眼收回到手中的活上,耳朵竖得老长,一字一字地听着。

  那个夏天雨水特别多,一下就是两三天不停。下雨时,保堂就不让那些外地的人来,那样费用太高,价钱也卖不上去。小夏也就没有事可做,呆在自己的住处,很是孤单。

  前一天下雨小夏就自己糊弄了两顿饭看着电视打发了时间,第二天时就再没了胃口,就去看妈妈都做了什么饭。但小夏妈不在家,只有保堂一人在炕上躺着打着呼噜。小夏想退出去,一脚刚退到门槛外,眼又不自主地看了保堂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心里忽地如同着了魔一样,直直地又迈进屋来。她能闻到屋子里满是一种男人的汗气,那是保堂叔的,这像是毒药一样,将她吸进屋来。她坐在炕沿上,眼珠一刻不倒地盯着保堂看。怎么看都是喜欢,她真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他的头发,摸摸他硬的胡茬。可她不敢,她怕保堂叔突然醒来,那她该怎么解释还怎么见人。保堂叔好象睡得很沉,呼噜一声盖过一声,这使小夏咚咚跳的心在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她要伸手摸摸保堂叔。保堂是平躺着,一手放胸前,一手放身一侧。听见保堂叔的鼾声还是很大,小夏就屏着呼吸,悄悄爬上炕。在她确信保堂叔确实还在睡着后,她偷偷伸出一只手,伸向保堂叔的脸。手刚伸出去,又停在了半空,她知道,保堂叔肯定感觉得到,肯定会醒,所以,她不敢再进前。手在想着时转向了保堂叔的手,她看看保堂叔还熟睡着,将手放在他肥大的落在炕上的背心上轻轻摸了一下,心还是不满足,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摸到保堂叔。她的手指跟他的手,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就这一厘米的距离,她就定在了那里,无法再靠近。脑子嗡嗡地响着,高度地紧张让她的心狂乱地跳动,她忽然觉得屋中好静好静,除了微不足道的雨声、保堂叔的呼噜声,就是她剧烈的心跳声了。她真怕,怕这心跳声会把保堂叔吵醒,会见到他惊愕的双眼讶异的表情。就在一瞬间,她的手终于伸出了,她终于碰到保堂叔的手了,她用她纤细的食指轻触了一下保堂叔食指的指甲!她忙缩回手,心顿时轻松起来,她暗暗地兴奋,她摸到保堂叔了!他没醒,他不知道!但她感觉到他了,虽然是那短短的一触,虽然只是碰到了他的指甲。但那兴奋与满足,是她的心再都不可能企及的幸福。这时,她看到妈妈从前院的大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长葫芦。她忙轻轻下了炕,退到过堂屋里,看着门口等着妈妈。

  这次后,小夏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了。她开始担心害怕,开始躲避,她不想任何人看出来她有什么异样举止,特别是保堂叔。她在心里纠正着自己的的种种想法,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千万不能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可是,她越是克制自己,她想保堂叔的心就越是强烈,尤其是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时,满脑子都是保堂叔的影子。小夏发现自己的记性远远好于当初上学时的情形,她竟能记住保堂叔一天所做的所有事说的每句话,他每个笑容每个表情都印在脑海深处。终于有一天,她哭了,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在一个深夜里,坐在炕上,大哭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地去表达如何去避免如何去处理如何去掌控自己的心!大哭后,她清醒了很多,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跟保堂叔有任何其他的关系,那是妈妈 的丈夫,是她的继父。所以,她只有心死。她忽然想起了海光,想起了她和海光走在一起到两个人分开的种种,想起她和海光那两个还未出世就被她送走了的孩子,或许,她今日因对保堂叔的情所受的折磨,也都是上天替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在惩罚她吧。思绪中,一股强烈的母性涌上心头,刹那间,她只想做妈妈,赶快生个孩子。如果,能给保堂叔生个孩子该多好。她猛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仔细想想,那对保堂叔才公平,妈妈年龄太大了根本不能生育,自己又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这些,不要任何的回报,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跟保堂叔的孩子,自己看着孩子长大这辈子就足够了。再一想,那对妈妈又太残忍,她肯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保堂叔是她的天是她的地,那是她几百辈子积德修来的,如果没了保堂叔或是保堂叔对她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她就只会去死。想到这,小夏的心惊跳几下,她开始恨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良心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思来想去的最后,小夏只剩了一个主意:赶紧找个人嫁了。

  也是这段时间活儿多,本来有给小夏提的只跟小夏妈和保堂说了,保堂不拿意见,他只听小夏妈的。小夏妈说要等段时间,等过段时间活儿少了就张罗,说闺女也算是给她爸守孝了。

  小夏自打心里有了要嫁人的想法,她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沉稳着了,变得有些忧郁,天天都有心事一样。小夏妈看出闺女有点不对劲儿,就趁干活儿时念叨:前两天有人给你提了个人,说是李茅房媳妇的二表弟,家穷到今儿没娶上媳妇,人还不错,就是矮了点,刚一米六。小夏安静地听着,没有一丝表示,看不出想见还是不想见。小夏妈见半天没个回音,就急了:你到底是啥想法,说出来我们也好知道给你张罗,你这样半天不吭一句,你让我们怎么给你找!你就自己找去吧!我见!小夏紧跟着小夏妈抛出这句话,硬生生地,好象不是她说的,把小夏妈听得都愣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李茅房媳妇就安排小夏和她二表弟在她家见了面。李茅房是村里李树田的外号,以前生产队的时候,他被安排的工作就是掏大粪,后来人们开玩笑时就用茅房来代替他的名字,叫得习惯了,也叫开了,大号提的却少了,李茅房倒成了专用一般。李茅房媳妇自打小夏离婚回了家,就有要给她二表弟张罗的意思。后来小夏爸一死,这事当时就没提拖了下来。李茅房媳妇得到小夏妈传过去的小夏同意见的话后,即刻就叫她二表弟王栓到这边来了趟,以给她家帮忙为由,到保堂家买煤,暗中相了小夏。王栓回去挺满意,说希望能快点见。

  两人相亲的结果是立即拍了巴掌,两个都点头,双方家长也都点头。半个月后,小夏就过了门。小夏家那边有个风俗,新媳妇第一次到婆家去叫过门,这是一个仪式,通常要请很多亲朋好友一起见面,少不了要收很多红包。因为小夏是二婚,王栓家就只通知了亲戚和左邻右舍,其他村民都没请。

  过门后两个月,男方家的人就找李茅房媳妇过来提,说男的不小了,小夏也是过来人,两个见过面聊过天情也投意也合,干脆就把事在农忙前办了吧。于是,那个春天还未开始的时候,小夏就又穿了红衣。那天,正好是她跟海光离婚后的一年零两个月。

  小夏心里直觉得解脱了一般,从此,面对保堂叔,她也可以坦然了,不必心跳加快,不用担心被看出什么,不再每天晚上都胡思乱想。小夏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尽快怀上孩子。这,也是她结婚的最根本目的。

  王栓名字跟人大不一样,听名字,应该是个结实的男人,可本人却矮小单薄,快三十岁了仍旧生得一张娃娃脸,说话没个大声气,干活也是慢腾腾不顶用。小夏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没讨上老婆的原因了,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嫁鸡随鸡了。

  小夏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王栓天天的努力能有个结果,让她早日怀上一个孩子。可几个月过去了,王栓人快支撑不住了,小夏的肚子还不见一点动静。你到底有没有种,怎么这么多天我也没怀上,小夏每想起这事心就懊恼,质问王栓。天天都折腾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问我,王栓低眉答话。他的脸比以前白了很多,灯光下,是惨白的样子,让人发毛。小夏没再问,那一晚,他们又努力了几次。

  第二天,小夏就拉着王栓到县医院去了,到了后才说是要检查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王栓竟非要拉着她回家不做检查,这让小夏很生气了,她往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你不检查我就不回家,咱就离婚。态度异常坚决,把个王栓也震在了那里,硬着头皮进了医院。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王栓竟有先天不育症!这个结果让小夏震惊却又好象在预料之中,她没有悲愤反而很平静。你们一家走了后门骗我?小夏问王栓。没有,我……王栓却结巴着不会辩驳。确实是他家骗了小夏,他们早知道王奎不能生育,但为了能给他讨上老婆,就只有走后门开了个正常,想等将来生米成了熟饭就都好说了。他们想不到的是,小夏根本没给他们求情解释的机会,毅然决然地提出了离婚,原因很简单:对方没有生育能力。

(五)

  小夏又回到了原来的家,但她家跟李茅房家因小夏的婚事从此生疏了许多。

  她把被哥哥用粮食占用了的房子收拾出一间来,住了进去。保堂叔那里又叫她过去帮忙,她拒绝了,正好是秋天冷冻厂有活儿的时候,小夏就又到冷冻厂做剥虾头的活儿了。这活儿对小夏来说是驾轻就熟,但她手慢了许多,很多跟她当年一样大的女孩子,她们在里面说笑打闹着,手却极其灵巧地舞动,速度,比她快好多。小夏仍然在这儿做,钱比给保堂叔干拿得少,也累,但心里没有任何的负担与压力。

  转眼入秋,小麦播下种后,小夏就相了三户人家了。最后一家,小夏颇为满意。说满意,不是对家满意,而是对这个人。男人叫林常力,二十七了,长得人高马大,黑红的四方脸,很是健壮。他与小夏不同乡,是村里刘二姑的小叔子的小舅子的邻居,也是因为家穷,除了瘫痪多年的老爹外,还有一个傻的大哥,一家就靠他一人从海上捕鱼虾卖了赚点钱养活,近六十的老妈也常常把院里种的黄瓜韭菜用手推车推了串街卖,来补贴家用。小夏对其他都看得很淡,她不在乎钱不在乎家里的条件,她就看好这个人能让她怀上孩子生个孩子。那些天,小夏时常梦见她死去的两个孩子挥舞着带血的小手冲她哭叫,这让她惊恐,她一根筋地就想马上嫁人马上当妈妈,抱个孩子在怀里心就塌实了。

  来年没有打春,在农村里有这样的说法,没春怕影响夫妻生活,为了讨个吉利,岁数够的就都在年前把事办了。小夏他们也如此,认识第三个月还没满,就入了洞房。婆家三间不大的房子,小夏跟常力住一间,婆婆公公还有大哥住一间,常力因为常到海上捕鱼,就没分家,跟婆婆他们一块过,对小夏也有个照应。

  小夏对常力很满意,结婚第二个月,她就发现有了。她那份欣喜不亚于久盼无子忽然被告知怀孕的妈妈。婆婆家都很高兴,林家有后了!家穷没条件,依然尽量让她多吃多喝。小夏妈表现的并不很热切,倒是保堂叔很开心,小夏每次去,他就张罗着买鱼买肉让小夏妈给她补补。他还时常劝小夏,遇事别计较,想开点对孩子才好。每次从妈妈那回来,小夏心就酸酸的,想着保堂叔也是因为想孩子才这样吧,假如能给保堂叔生一个孩子,他肯定会高兴死。小夏于是就很少再回家里,除非妈妈过来看她,给她送做好的孩子用的小衣小被顺便再带来好吃的。

  怀胎十月,小夏生了个儿子,婆家高兴,妈妈高兴,保堂叔也高兴,很支持小夏妈来伺候闺女做月子。小夏更高兴,她盼了那么长时间才盼来的孩子哟,怎能不疼不爱。第一次抱孩子在怀中,仿佛捧着一颗珍宝,那么娇小那么惹人怜,再想到那两个夭折的孩子,心更难过,对这孩子也更疼爱了。孩子,成了她的活着的唯一的目的。
 
  小夏的婆婆是个很精明的老太太,儿子娶了媳妇,补贴家用的钱自然就少了许多,生活起来比以前更辛苦,时间久了,就使她对小夏生出怨来。小夏因了孩子的缘故,不下地做活儿也不到外打工,等到天暖和了孩子大些的时候,就天天哄着孩子满街溜达逗笑,饭也是等着婆婆做了吃。婆婆的话已经成了耳旁风,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孩子乐孩子好就什么都好。八个月大的男孩很是可爱,虎头虎脑的,时不时从嘴里蹦出个模糊的字或词,小夏就猜着,翻译着。这个夏天,海潮比较好,每天都有收获,为了多赚些钱,林常力就住在了海上很少回家。小夏在婆家呆够了就带孩子回妈妈家,她此时对保堂叔没了以前的感觉,能坦然面对了,也不用避讳了。何况,保堂叔非常喜欢这男孩,见到就爱不释手地抱着不放,小夏和她妈妈一起做饭时,保堂叔就抱着孩子在村里转悠,或跟村民聊天或去给孩子买零食。孩子也喜欢他,见到他就亲。婆婆对此意见很大:结了婚的人总往家跑是个什么意思,是后爹又不是亲爸!小夏对婆婆的也不理睬,继续颠着孩子逗他乐。婆婆继续说:咱家条件不好你也知道,就靠常力一人在外赚钱也太累,以后,我就不卖菜了,我在家看孩子伺候他爷爷,你就抓空到外做个小工什么的赚点零花吧。小夏眼也不抬,边给孩子穿着踢腾掉了的小鞋子边说:孩子还小,我不放心。有啥不放心的,这是我亲孙子我还能害他!婆婆声音高起来。我可没这么说,你们家就这么一个后,我得精心照看着。小夏漫不经心的语气气得婆婆直打哆嗦。小夏眼都不抬,抱着孩子就出门玩。

  老人多少有些絮叨,婆婆也常对村里人说小夏的不好,说她好吃懒做,就知道享清福不知道疼男人……小夏听了,同样跟冲她说的人说:我也不怕随她去说,她就这么一个象样的儿子,又只有这么一个孙子,她要不怕儿子孙子没脸面,她就随便去说!话传到婆婆耳里,老太太只有干生气,自此就里外不给她好脸色看。等到林常力从海上回来后,她就拉着儿子先告小夏的状。常力本就是粗人,易冲动做事卤莽,以往跟小夏争吵,都是看在她怀孕的份上让她三分,自小夏生了孩子后,尤其是小夏跟婆婆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后,常力就站到了妈妈一边,容不得听小夏说话就冲他咆哮。当小夏逐渐习惯了这些的时候,她学会了用沉默来接受,实在听不下去,就抱着孩子到街上去,常力不会追出去,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耐性跟一个不回话的对象吼个没完没了。往往两人吵架后的当天晚上就好了,常力很少在家,回来就离不开小夏。小夏也一样,回回都如饥似渴一样拽着常力不放。这最原始的人类存在原因,是他们维系婚姻的最后的原因。

  入冬,孩子过了周岁时在一场突来的寒流中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小夏很急,天天看着孩子在家打点滴,一刻也不离。第四天的时候,孩子的病轻了很多,丈夫到海里去弄海栗子卖,要到晚上才回来,她就想让婆婆帮忙看一会儿,自己到妈妈那边拿些东西。

  这些天公公也病了,瘫在炕上这么多年,自己都活够了,成天喊着早死,情绪激烈的时候就骂婆婆:你个死婆子,你给我吃点耗子药让我早死了少受点罪,你的心肠真够毒,让我受活罪呀!小夏就生气,亏了自己的老婆伺候你十几年得不着一句好到头还满身不是,她就同情婆婆,可婆婆一点也不领她的情,与她仍是对头。前两天,给公公看病的医生说怕是熬不到过年了,婆婆出了屋就抹泪。丈夫得暴病瘫痪后她就等于守了活寡,独自照顾着两儿一女长大成人,还要操心儿子的婚事,担心自己死后傻儿子没人照顾,害怕自己哪天真的站不起来了,这个家就再不是一个家。常力虽娶了媳妇,可媳妇不可能去管那个傻大哥。只要丈夫活着,她就有希望,那是来自心底的一股力量,这力量支撑她为了大儿子要坚持着活下去,遇到什么困难什么挫折都要用肩膀去担,用胸膛去挡。当她听说丈夫活不多日后,整个人瞬间就萎靡了下去,常常望着躺在炕上哼哼着已经不会说话了的丈夫发呆,她活着的原动力,在从她心中一点点地消散。

  小夏等大夫来给孩子打了针,就把孩子送到婆婆屋里。婆婆就接过孩子放在炕上,说帮她照看。

  小夏从妈妈那拿了些冰箱里存的对虾,那是别人送保堂叔的,他早就说是给小夏儿子的,就在冰箱里留着。小夏过去正碰上妈妈在包肉陷饺子,保堂叔就说:多弄点,让小夏吃了再带点。他知道小夏家生活困难,什么事都想着她,这边有了好吃的,只要小夏赶上了,都让她连吃带拿。小夏很感动,就坐下帮妈妈包。等熟了,匆忙吃了又给丈夫拿了些。

  小夏进了家,放下自行车,心就无缘地猛跳,手也哆嗦。她很奇怪,想着这是怎么了,不会得了什么病吧。忽见婆婆披头散发地从房里跑出来。孩子,孩子……小夏的心咯噔一下。孩子怎么了,她急问。婆婆急得说不出话来,只用浑浊的眼睛哀求地看着她,忽然身子往后一仰,晕了过去。小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将倒下去的婆婆,这时,屋里出来好几个人,都神色凝重的样子。小夏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等有人扶住婆婆,就不顾一切地往屋里跑。门槛处,有人上前搀扶着腿已软得迈不动步的她进了屋,嘴里还安慰着:别急别担心,不会有事。小夏哪顾得了那么多,她只想知道孩子在哪,孩子怎么了。屋里却没有孩子,只有已经盖了白布的公公。小夏更恐惧了,良久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颤抖。邻居大嫂扶了她坐在炕沿上才断断续续向她叙述。

  原来,婆婆帮小夏带着孩子,一连几天不吃不喝的公公竟腾地坐了起来,冲着在窗台边扶着走的孩子瞪着眼就叫:孙子,来,抱!婆婆先是惊呆了,乍然反应过来,丈夫就随声往炕上倒去。婆婆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人是不行了。她悲痛万分,急忙跑到外面叫人帮忙给丈夫换寿衣,慌忙之中,就忘了炕上刚会走的孩子了。等她叫了人再回来,发现孩子正坐在火炉子上,满屋皮肉衣服的焦糊味,孩子已哭得没了声。来的人急奔孩子将他抱起来,嫩嫩的小屁股已经面目全非……快送医院,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有人跑出去找了辆车凑了些钱直奔县医院。孩子走后,人们才想小夏的公公来,这才忙乱着给死人换了衣服,盖了白布,找人去找海上的常力通知嫁去外村的孩子的姑姑。小夏的婆婆早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忘了丈夫已死,只是目光呆滞地叫着孩子孩子,捉到别人的手或衣服就像抓到了救星,瞪着眼悔恨地念叨,听不尽任何劝慰。

  我要去医院!小夏明白后说出了第一句话,说完径直就往外冲。村里人忙拦住她,说不能跑着去,那么远怎么跑得去,得找车。孩子的姑姑也赶到了,村里有人主动将自家的农用三轮车开来了,让她们姐妹上了车,直开往县医院。一个小时的时间,竟是那么漫长,小夏的心在煎熬着,如同是在被爆炸了的火药撕碎着,那灼热的撕裂的剧痛让她难以承受。车上的颠簸她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孩子死了自己也不活了。

  到了医院,孩子已被送进手术室抢救,是孩子的表叔冒险签的字。他告诉小夏,再晚就没命了。这句话让要去自杀的小夏猛然清醒过来,一屁股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抽泣。孩子的姑姑也一样,揽了小夏的肩伤心难过地抹泪,询问着医生检查的一些情况。医生说幸亏孩子的尿布是湿的,只将屁股烧伤火没烧过去,要不孩子就没命了……孩子的表叔说。孩子的姑姑立刻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打住了,他也想起小夏跟婆婆的关系有些紧张。你看她多狠心,就把个生病的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扔下,这不是害他么?小夏哭叫。大姑不乐意了:爸去了,妈年岁大,这老人就容易糊涂,你别太急了,孩子不会有事的……

  三个小时后,孩子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说孩子仍处在危险期,虽然危及不到生命,但将来恐怕没有了生育能力。这犹如当头一棒,把个小夏结结实实砸在椅子上,欲哭无泪。等孩子被推出来,她就追着手术车,亦步亦趋地进了病房,开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啼哭开来。

  随来的乡亲在手术时就都回去给家里报信了,只留了孩子的表叔等到手术完后才回去叫常力来。小夏就和孩子的姑姑一起陪护。

  姐,不是我说妈,她对孩子就从不上心,每次让她看孩子肯定都出点事,不磕了碰了就得有点别的事,你看他额头那疤,就是前两天妈看着时从炕上摔到地下了,我从我妈那儿给孩子弄点好吃的她也气,天天唠唠叨叨说我老往娘家跑不像过日子的,你说说,就那么点吃的我不给孩子还都给大人哪,哪有这样当奶奶的?小夏边哭边跟大姑诉苦。我知道,妈年纪大了,糊涂了,做事不灵便,就这一个孙子她不疼他疼谁去!她是打心里疼这孩子的。大姑就在一边说些安慰的话。

  这时,常力、小夏妈和保堂都赶来了,也知道了手术的情况。小夏妈也是一脸的忿忿不平,没给孩子大姑好脸色:亲家每次照看孩子都出事,磕点碰点不提,今儿就被烧成这样……保堂就对小夏妈说:这些话就算了,也是事儿都碰一起了,我去找找一个熟大夫,希望能给好好治。说完就出去了。小夏妈却不饶人:孩子这么小,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说着,就哭了起来,把刚停住的小夏又带着也哭起来。常力是个暴躁脾气:知道我爸这两天快不行了你还往外跑啥!你就知道往你家跑,就没有一天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的!我愿意!小夏赌起气来。你愿意,你就是个丧门星,把个孩子弄成这样!常力变本加厉地吼起来。小夏急了,她没想到自己没得到一点的安慰,到头来这矛头竟指向了自己,这让她悲急的心跳动得更猛烈起来。她能感觉到,她胸腔有一团火在向上升,直升到头,那一刻,她恨不能将眼前这个男人用刀一下下割死,一片片撕碎,他的面孔让她憎恶到不想再见一眼,如果她有魔力,就会把他化成水气蒸发掉,永远在她眼前消失。她恨极了这一家人,他们是她孩子的敌人,更是她一世都不可忘不可泯灭的仇人。你滚,你滚,你滚!小夏声嘶力竭压低声音冲着常力叫。那样子犹如一头正准备向侵犯它孩子的敌人进攻的母狮,吓住了所有人,包括常力。瞬间,常力又明白过来:你***别给你脸不要,还在这儿叫唤,真他妈是个娘们儿!保堂找了一个朋友的亲戚带了主治大夫过来瞧孩子,正撞见小夏疯子一样要冲常力扑过去,忙拦住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还打!保堂这一吼,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小夏也后退几下,靠在了床边的墙上,擦着泪望着孩子。

  小夏守护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公公的丧事也没露面。这让常力很气愤,他跑到医院叫小夏,哪怕出殡的时候走个形式也行。小夏就铁了心不回,守着儿子动也不动。孩子过了危险期后恢复比较快,几天后就精神了很多,只是伤口疼,又天天打针,弄得孩子天天都哭。这让小夏心情也很糟,况且孩子治病花了一大笔钱,这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还得上的。小夏妈私底下跟小夏说,先治完了再看,说她保堂叔说了,别让她发愁,她们要是出不起他给出。小夏就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天塌下来都不怕了,后面有大树顶着。她跟常力自然就硬了许多,说什么也不听他的话,她极其任性地将儿子拦在身边,据为己有,将林家踢出了门外。这林家怎么答应,老太太再犯了错误闯了祸那也不是故意的,小夏这样折腾下去就是无理取闹。

  等林家把丧事办完了,自然而然地就把心思转到了孩子这事儿上。很多人先是来说和,希望小夏和常力能重新和好,赶快把孩子的伤治好。小夏起初不给面子,说要离婚,见劝得人多了,孩子的伤也好了不少,就提要求,说回去后不再跟婆婆住一个院。林家就一个院三间屋,不跟婆婆住一个院,就是要把婆婆和那个傻大哥赶出去。婆婆得到消息就在家里哭嚎,说家门不幸娶了这么个没良心的活妖精,哭到悲处竟要喝药上吊,把个对媳妇本就不满一肚子怨气的常力弄得对小夏更是恨极。

  小夏妈不想女儿再走老路,这农村里比前些年开放了好多,也提倡婚姻自由,可这二婚说出去总归不好听,小夏已经有过一次了,再离,怕是连人家都难找了。况且小夏不在家,眼不见总还好些,如果天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就会成心病。孩子出了院就搬到了小夏妈这住着,虽不一屋,夜里也要被孩子吵醒几次,小夏妈本来就是个矫情的人,跟了保堂后又享惯了清静,孩子来后,她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糟。她也不想这样让保堂养着小夏母子,不想保堂为难更不想让她们在这破坏了她跟保堂的生活打扰了他们的清宁,虽然那是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到最后,小夏妈就站到了林家那一边,极力说和小夏与亲家,天天劝日日磨。小夏也一直都在考虑,林家做得不对,他们一家上下都对不起自己的儿子,这样,她倒希望能离婚自己带孩子过一辈子。可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又是在农村,这总归是极其艰难的。没个男人不成家呀,又不能总靠着保堂叔来照顾。终于,小夏妥协了,走出了娘家的大门,回到了林常力家。

  小夏跟着常力一进家门,就看到在对屋门槛上坐着的婆婆。小夏径自推开自己屋的门,前脚还没迈进,就听婆婆在后面说:可把个姑奶奶请回来了!见了她,小夏心里就不舒服,心就想,如果你不找茬我也不惹你。可婆婆这一说话,小夏立刻把腿缩回来,扭头说:我的家我干嘛不回!撩了门帘进了屋就开始说常力:接我们回来连个炕也不烧,孩子要冻坏了咋办,烧点火又烧不着孩子!这句话让婆婆和林常力同时炸了锅。婆婆立刻号啕哭骂起来,常力也变了脸:张小夏,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根葱哪,你***都三婚了,你还摆什么谱哇,有人要你就知足吧!别给你个秤杆你就顺着爬!小夏也不示弱:别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就你们家这家底,你还想找个大闺女,你找去!要不是为了孩子,你们家门,我一天不进!你走,你走!林常力说着一把把小夏推倒在炕上,伏过去就撕她的衣服。小夏挣扎着,反抗着,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小夏敌不过他男人的气力,不得不顺从了。在婆婆的哭骂和孩子的哭声中,小夏也流下了屈辱的泪。这么多年来,跟海光也好,跟王栓也好,小夏都是硬气的,海光的会处事让她跟婆婆的怨气没扩张开来,王栓的软弱让小夏来去自由,没受到限制更没受到委屈,但林常力却不同。他暴躁的脾气容不得小夏做辩解,除了他妈妈 的话他听得进,对小夏的话,他总是留着七分怀疑。尤其当小夏提出的要求危及到他妈妈 的利益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妈妈背地里说的小夏的坏话,这些话和小夏重叠在一起形成另一个小夏,让他认识到儿媳妇对婆婆都是残忍的,没有真心的,除了自己的妈妈,女人的心都是毒的。这个男人,除了给她了一个她渴望要的儿子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去留恋去维护去守侯。林常力的兽欲得到发泄后,心满意足地拎上了裤子,扔下炕上仍在哭着的孩子和啜泣的小夏,说了声今后给我本本分分在家呆着就扬长而去。

  小夏的心彻底凉了,她原以为这次回来,就别再闹到很僵,大家面子上过去就好了,毕竟,她不愿意孩子早早就没个爸。可事到如今,她不走,也得走。小夏顾不得太多,收拾了包裹抱了孩子就走。婆婆追着她后面骂,直追到出了院门,小夏也不回一句,她不屑与她说话。婆婆意识到了什么,奔上来叫着你把孩子给我留下,就要夺小夏手里的孩子。小夏怎么会给,她一闪,婆婆就夺了个空。你快回去,儿子是我的,给你留着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担不起。说完,就走了。婆婆却愣在原地,久久不动。

  过年,小夏也是在保堂叔这边过的,林常力来叫,亲戚来劝,都无济于事。正月还没过,小夏就听到了传言,说林常力的妈妈找了个算命先生给小夏算命,算出她这辈子该五嫁。这话,在周围的村里迅速传开,人人都知道小夏注定要离婚四次,结五次婚。小夏听说后倒完全不像别人想得那样发愁坏了名声,也不怕别人背后指点,立即就向林常力提出离婚。

  小夏的婆婆明白小夏根本不可能再回去,就想败了她的名声,就再没男人敢要她,以解心头之气。离婚很痛快,保堂叔找了人,孩子很顺利地和归了小夏。

  小夏终于走出了林家,从今以后,她又是个自由人了,但她也要面临更大的压力和更多的谣言。这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女人,在自己青春本应最绚丽的季节里,就走过了三次婚姻,却一次比一次更加的不幸。如果说第一次的婚姻是因了她某种向往和女孩子的虚荣心而成,第二次是为了逃避上一次婚姻的阴影和对保堂叔欲爱不能的情感,那第三次,她则是在第二次婚姻的基础上,用来换取一个孩子的代价。

(六)
 
  有了儿子生活就有了指望。小夏带着儿子住在爸爸留下的房子里,保堂叔那边有活儿时就过去做,没活儿她就把孩子扔给妈妈抓着空到外面打工。也是有了这儿子,小夏可以坦然地面对保堂叔而不再有歪思杂念,让她欣慰的是,保堂叔对这孩子极其上心,视若己出。母子过活,日子并不清苦,保堂叔在物质上给了她们很大的帮助,吃穿不愁还多少有些积蓄,这在农村就是不错人家的生活了。小夏对她们目前的状况也是一心地满足。

  小夏是个心宽的人,只要不是被压抑着委屈,在她眼里就没有个愁字。一个离了三次婚的24岁女人,还带着个因烧伤不能生育的儿子,依然昂首挺胸在村民面前走来走去,笑谈笑骂。再婚姻自由,再妇女地位提高,女人,结婚离婚折腾来折腾去,就不叫本本分分过日子,那就不是好女人。农村评价一个女人的好坏,首先就应是出身好人家,要守着丈夫过到底,还要对老人孝顺对孩子疼爱,对邻里也维系周到,再能给丈夫出道发家,那才好。小夏,就犯了这大忌,其他,就都不用提了。

  小夏妈一度以此为愁,很是着急上火,一提起小夏来就跟人家说:得留意着点,给我闺女找个相当的人家。后来见小夏本人不急不忙日子也过得自由自在,便就放下不再管任由她去了。路是自己选的,命是天注定的。自己嫁了小夏爸,是命中定的,受够了罪,又被命运安排着跟保堂走到一起,享足了福。当初闺女要跟海光结婚,她一口应允,如今,小夏结婚又离婚,这也是命。她没什么好说的,一切都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吧。

  时间过得可真快,昨天还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孩子,恍然间,就欢蹦乱跳地叫着妈妈姥姥姥爷跟一般大的孩子在外玩闹了。最让小夏宽心的便是这孩子,在那场灾难中,他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伤口很快愈合,疤痕也逐渐地长平,只是那孩子应惊吓过度,有好一段时间常常在梦里惊叫哭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健康敦实,从有了记忆对爸爸这个词就很冷淡,加上常力半年也不来看一眼,使得孩子与他更是行同陌路人。倒是孩子的奶奶卖菜常从村里过,每次都追着玩耍的孩子们找寻,看到孙子就盯着不放,如果小夏在,她拉下脸就走,要是小夏不在,她还试图跟孩子说话,说我是你奶奶,奶奶给你好吃的。说着就从车上的篮子里拿西红柿给孩子,可这孩子在姥姥家从小就没受过屈,要什么就给买什么,何况这些家常蔬菜,所以,这并不能诱骗到孩子。相反,他从妈妈口中知道,这是个坏人,专门骗小孩,他更是不要坏人的东西不与坏人答话。几次后,孩子的奶奶再来卖菜也绝不进小夏住的村子,眼不见心不烦。

  这孩子继承了他爸爸的暴躁脾气,听不进话,更因被姥爷姥姥宠爱而听不得批评的话。可小夏对他却没有那么大的耐性,稍一不顺她心就骂上一顿,尤其是孩子太皮常常今天打了这家的明天又碰了那家的,还尽淘一些歪门邪道的气,让人想都想不到。最厉害的一次,他从自家的梯子爬到房上,把村里这一条街上二几户的烟囱全用干柴堵上了,害得家家烧火时都被烟熏着跑出门骂街,周围人找来告状,他就自然逃不过一顿打。但这四年当中,小夏也学会了容忍,她容忍着村民的风言风语,容忍着一个独身女人独在一院所受的种种骚扰。独身时间越长,她就越感到孤独,就越觉得那句“没有男人不成家”是圣言。但她又害怕婚姻,前面的三次婚姻,第一次傻,第二次草率,第三次轻率,而且,这三次婚姻,她都不曾明了婚姻的真正意义,不知道其中自己所扮演的妻子是个怎样的角色,她以为仍像做姑娘时那样,甩甩胳膊随时可以走人。但她错了。现在,她作为一个过来人,又经过长时间的反思,她想透了,如果再有婚姻,绝对不是以前的样子,她要学会去爱去维护。

  孩子大了,眼看就到了上幼儿班的年龄,小夏在经过反复思量后,应下了一桩婚事。男方庄石是个孤儿,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政府资助他高中毕业后他就回家种田。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因为家穷又没有亲戚帮忙张罗,一拖就把年龄拖大了。这是个过日子的男人,一个人住在村里给他的两间房里,家收拾得干净利索,在前面的小院里盖了鸡窝年年养鸡,公鸡卖钱,母鸡生蛋,还养了一头母牛,生了牛犊卖钱。小夏就看好了他会打算肯吃苦的劲儿,家里又没老人再也不会出现婆媳不和的事。他长得黑就显的老些,比小夏小一岁,看上去却比小夏大两岁。

  孩子应了小夏妈的要求留在她跟保堂叔身边,老两口也有个乐趣。小夏就带着妈妈和保堂叔赔送的嫁妆出嫁了,这一次,她下定决心,只要男人待她好,她就跟着这个男人踏踏实实过一辈子。

  庄石很疼小夏,许是因为他从小就没父母又没亲人,很少享受到爱,所以他有了小夏后,天天享受着小夏温暖的话语无尽的关爱,让他感激到对着小夏哭泣,他把小夏视为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小夏的感动自不必说,她想就为他这眼泪、就为他这份心,付出一切也都值得,对他就更体贴更关心了。

  保堂叔把自己的活儿介绍给小夏两口子,让他俩在他们村也做起了生意。一年后,庄石就有了一定的本钱,再从保堂叔那借些,凑钱买了辆小货车,专给村里往外卖菜卖水果的拉货跑运输,每天都有上百元的收入。更可喜的是,小夏怀孕了,庄石喜不自胜,对她更加疼惜,连做饭的活儿都全拦下了。他在外跑车见得多识得广,听说有什么新鲜东西,都要买来给小夏吃,还早早买来一辆婴儿车预备在家里,惹得周围人一片眼红。小夏幸福着,从小到今天,她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幸福,她把微笑天天挂在脸上把甜蜜挂在嘴边,她心满意足地听着别人对庄石的夸赞对她的羡慕,她明白,那些女人的话中和眼里,都带着对她小夏这个结了四次婚的女人的嫉妒,这嫉妒中含着鄙视可又不得不接受。她极其地庆幸,庆幸自己最后挑上了一个好男人。

  小夏挺着隆得高高的肚子骄傲地靠在刚买的新房的大门边磕着瓜子晒太阳,庄石和小夏早商量好了,等过两年赚够了钱买上一块好地基盖一幢好房子,他们现在不愿让他们的孩子刚出世就住在破旧的小房里,就先买下了临近一家村民的房子。这房子刚盖三年,很新,因主人要迁到城里才要卖。庄石只按小夏的意思重新装修了一下,消了漆味就搬了进来,等着迎接他们的孩子。小夏站在太阳底下,全身都暖洋洋的,整个人就困倦起来,不住地打着呵欠。她又不想回屋,她就爱站在门口看着别人过来过去的忙碌,等着庄石从外面回来。她每天都要在门口等到庄石,任他再说别累着身子也无济于事,庄石就装作生气的样子吓唬她,心里却极甜。正是夏初收麦子的时候,村民都忙着收麦子去了,村里除了小孩老人很少有年轻人在家。实在闷的时候,小夏就到村头大树下的一圈老人边听故事,她都是默默的听,很少插话,她们偶尔会问她一些琐事,她都笑着回答,临走时对她们说:我家院里有两畦韭菜,你们要包饺子蒸包子就过去割吧。渐渐地,村里人对她就一天比一天友好,她们都称她庄石媳妇或是庄石家的,这称呼,小夏爱听,那么亲那么自然,好象,她早在几百年前就熟悉了似的。小夏听着麻雀唧唧喳喳地在树上、柴垛边跳来跳去,仰头看看被太阳照得高远的天,心无比的静无比地清,她仿佛可以听到泉水潺潺的流声,感觉得到那清新的味道和沁人的清甜。她的表情似孩童一样,天真的,寻觅的,享受的。

  这时,两个分别在六十岁和七十岁上搀扶着走路的老人闯进了她的视线。年长的拿着根拐杖时不时的点着地,一看就是盲人,那年岁小点的一手打着竹板一手扶着他慢慢向前走。是算命的。

  小夏忽然想到当初林常力妈找人给她算命的事,说她要五嫁,想起这些她就在心里冷笑,庄石对她这么好,她怎么会离开他跟他离婚?就想,你就人心太坏,竟用这样缺德的手段败坏我名声,编出我结婚还要离婚,让别人不敢娶我。想到这儿,她脑子一热,叫住算命的,要算上一卦。

  那老头在被他称作弟弟的老人的搀扶下来到小夏面前。小夏把他们带进大门,坐在大门边背阴的小石凳上,自己也坐下了。

  这命怎么算哪?

  要看施主算什么了,老夫我的八字最准,也是算得最全的,只是价钱多点。年岁大的老人说。

  多少钱?

  一卦十二块,六六顺。

  哦,那给我算一卦,我只看婚姻,财运,寿命,还有我肚里这孩子是男是女。小夏说完,报了生辰。

  老人闭着眼,嘴唇微微动着念叨着什么,手指捻来捻去掐算着,良久才缓缓开口:闺女你命有三子二女,其中早期的一子一女无尘缘,来不到人世就去了,两儿在两头儿,女儿在中间;你二十九岁以前财运不佳,二十九岁后财运很旺,到三十三岁时,财运再跌落,但好过以前;闺女你心能容事,是长寿命,能活到七十五;但闺女你一生婚姻多波折,三折之后方可见晴天,四折之后终到老。

  老人说到自己流掉的两个孩子时,小夏就开始信了,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人?再说到她的财运也正好对上了,只这肚子里的孩子,她不知男女。但老人最后的话,一锤就把她的心击进了万丈深渊,难道算命得出五婚五嫁还真有其事?

  老人家,我现在生活很好,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我还要再结婚?小夏疑虑地问。

  老人点点头:万事不可强求,个人努力是一方面,上天安排又是一方面,闺女,问得太多了我也不好说,你这后面两个婚姻都不错,好好把握吧。说着,就伸手向小夏要钱。

  小夏见如此,就掏出十二块钱给了老人,自己回了屋。她揣摩着老人的话,想悟清其中的玄机,可怎么想都不懂:她跟庄石怎么会不到头儿呢?他对自己这么好,难道是庄石他有什么事?小夏不敢想,心都揪在了一起。是呀,庄石在外跑车,难免会遇上事,可不跑车来钱慢呀。小夏想着,想着怎么才能避过劫难,对了,刚才把老人不是说在她三十五岁时财运下降吗,那就等过两年攒够了钱就不让庄石干了,两个人弄点没危险的小生意,平平安安活着比啥都强。想到这些,小夏的心安慰不少。从这后,庄石每次出车她都千叮咛万嘱咐,庄石也是个谨慎求稳的人,就怕让小夏担惊受怕,在外很是注意,从没出过事。

  小夏果真生了个女儿。她一听医生说是个闺女,她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老人当时说的她五婚五嫁难道也是真的了?可她不敢跟庄石说,她不想用这句没有来由不知结果的别人的话破坏掉她现在的幸福。

  等到闺女百岁后的一天,小夏出门取煤生炉子,又见一算卦的正走过门口,小夏想都没想就叫住了。这些天,她被那老人算的五婚五嫁折磨得不轻,让她的心一直沉重着怎么也好不起来,很是郁闷愁苦。她要再算算,看看结果是否一样。

  这一次,那算卦的竟得出了与上次相反的结果,这老人说她这次婚姻能白头到老,说她先前的婚姻都是孽缘,前世欠的,还了就了了,以后,就等着享受好日子吧。小夏听了高兴之余给老人仍了五十块钱,回头哼着小曲收了煤坯生炉子。那天,庄石回来后,小夏把当天算命的话跟他说了一番,两口子都沉浸在兴奋之中。

  或许那后来算命的老人说的真对,庄石跟小夏始终恩爱得让人羡慕,很少有红脸的时候,日子也越过越红火。而且庄石的车从没出过事,因为他处事圆滑不奸诈,周围的人都喜欢跟他打交道让他拉货,买卖不断,可谓财源滚滚。

  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小夏跟庄石在村子里也成了富人。庄石脑子越来越灵活,他看出跑车是个赚钱的行当,就又买了一辆大点的货车,专门雇人开,两辆车一起跑,收入更高了。

  小夏的儿子还在小夏妈那里,已经上小学了,学习一窍不通却天天打架闹事,为这,小夏妈几乎每周都要被班主任或校长叫到学校一次。她气急的时候就对小夏喊:赶快把这个孽障带走,再别我这放,我都得少活几年,要不,就给他们林家送去!那又有什么办法,小夏照看着女儿就够累的了,再有个他,气也被气死了,况且,庄石再大度再能容也不能没有心影。

  想不到的是,小夏妈病倒了。一直都说身子虚没力气,开始以为受了凉都没在意,找了大夫一看,说怕是别的病,送县医院看吧。到了县医院,立刻就被确诊了,是肺癌晚期,只有一个月的活头儿了。

  小夏妈似乎预感到自己的病治不好了,就说要回家养。保堂哪同意,他说要按医院的要求做了放疗再回,说不定一次就好了。小夏妈不听,说治也是白扔钱坚持回去。保堂没不发就哄她说先在医院呆两天,他找找人问问情况再定。小夏妈这才安静下来。

  那天,保堂回家拿用的东西,让顺路去看她的庄石陪护一会儿。保堂前脚走着,小夏妈后脚就跟女婿说要出院,要回家。庄石执拗不过她,也知道这病治也是受罪,还不如在家养养过几天舒心日子,连手续都没办,就开着车拉着丈母娘出了医院。

  可就在回家的路上,就出事了,一向开车极稳的庄石没能躲过醉酒司机的大卡车,被它一口吃了进去……

  小夏接到消息,立即昏了过去,“五婚五嫁”四个字在她脑子里不断地飞出不断地爆炸,炸得她没有一点意识,灵魂都飞将出去追着庄石走了。

  她对这个男人动了真情用了真心,到头儿来,他就这么地抛下她走了,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她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了,海光进监狱离婚她心都是冷的,再跟王栓和林常力,那“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没有得到任何验证,她没有半点留恋地离开他们,现在,早上离家时还活生生的庄石,答应她终生疼爱她做她大树的庄石,就撇下她跟年幼的女儿,自己去了。小夏悔恨,她恨自己没信那第一个算命老人的话,假如早警惕,早不跑车,或许庄石就不会这么快离开她……

  保堂和哥哥帮着小夏将庄石和小夏妈的葬礼一起办了,料理完后,身体虚弱的小夏就病倒了。

  小夏清清楚楚地看到庄石在车的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冲她笑,他像往常一样说:我出去了,你带着孩子别糊弄好好吃饭。小夏抱着女儿在车下,看着他倒车开车,在他最后冲她示意回屋吧的时候,她就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庄石就笑笑:知道了,没事的。然后,庄石的车就开出去了,一路卷尘飞舞……

  她看见,庄石在院子里收拾那个刚盖好的猪圈顶,从下面扔了土上去,然后在上面踩。有一处土太薄,他就叫下面站着的小夏用锹扔上点土来。小夏好久没干过活儿没大力气,那土愣是扔不到高度。庄石就逗她:你看你笨不笨,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小夏也不恼,就嬉笑着说:要不我怎么嫁你,嫁你就是让你干活儿的。庄石嘿嘿地笑个不停……

  她又看到,庄石站在家的院门边不进门,望着在房前站着的小夏和孩子,不说话。进来呀,庄石,你在那站着干啥呢?小夏冲庄石晃手叫他,他还是不动。再叫,庄石的轮廓就模糊起来,渐渐地,什么都没有了,小夏就追出去找,茫茫的大雾,迷失了一般见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孩子在怀里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声一下把她拉醒,迷糊中,眼睛被一片白色笼罩住了,刺得她很难睁开。她确确切切地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稚嫩的柔弱又清亮的孩子的哭声,她女儿的哭声。

  她努力着,努力着,终于睁开了眼睛。白的世界里,她看到了被人抱着啼哭的三岁的女儿。一见她醒来,立刻有一个声音说:看,美美,妈妈醒了,快叫妈妈,妈妈醒了。

  这声音好熟悉呀,小夏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她用尽力气抬起眼。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是保堂叔,他在抱着她的女儿守在她床前。她环顾着看了一下四周,她终于知道,这是医院,猛然间,多年前,保堂叔伺候生病住院的***情景又回到眼前,小夏的泪就涌了出来。

  别哭,你好好养着,养好了才能好好照顾孩子。保堂叔忙欠身安慰她。

  小夏微微点点头。看着不哭的女儿在保堂叔的怀里瞪大眼睛看着她,那清澈的眸子告诉她,她很安全她很好。小夏心也平了,风雨的时候,总能有个坚实的臂膀为她遮挡,这一生也就足够……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这感觉,跟几年前的那个雨天,她爬上炕趁保堂叔熟睡之际偷偷摸他指甲的感觉一个样,幸福飞腾起来将自己全部笼罩起来,整个世界都被幸福充满了……---------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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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9 14:21 | 只看该作者
多难的女人!希望幸福会来临!
5#
发表于 2004-6-9 15:4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乐婷,将这样好的作品贴上来,虽然不计酬但是排版非常细致,校对地也那么认真,我在没上线的时候拜读,为乐婷的负责精神感动!!
6#
发表于 2004-6-9 19:37 | 只看该作者
不计酬,但要精华祝贺!
7#
 楼主| 发表于 2004-6-10 09:54 | 只看该作者
苦雨:是呀,但现在她的心里一定是幸福的。。

山里娃:谢谢娃兄哟。。呵呵。。还望多提意见。

一楠:谢谢抬爱。呵呵。 。多给我提提意见,我也好好好改。。。

谢谢
:)
8#
发表于 2004-6-10 16:48 | 只看该作者
学习!
9#
发表于 2004-6-10 17:04 | 只看该作者
乐婷的作品都透着朴实耐读的生活气息,很容易把读者带入作品之中。
欣赏并学习中。
10#
发表于 2004-6-11 03:20 | 只看该作者
小夏一来就这样葬送自己, 她的苦难怎麽会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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