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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历史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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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时胜
时间:
2004-7-17 10:17
标题:
[原创] 历史无言
那天晚上,不,确切地说,是暮色苍茫时分,那个被诗人们称为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清醒与梦幻的交界、历史与现实的对峙时刻,在往A宾馆采访老将军的途中,萧鬼使神差般地想要到蔷的新居坐坐。坐坐,仅仅是坐坐,或许不会有什么感慨的吧?
萧梦游般迷迷糊糊走错了几条胡同,找了几个单元,误敲了几扇厚重的门,接二连三听了些“不知道这个人”后,发狠般地猛然抬头,才发现蔷立在门口。蔷愣在那儿,蔷不由自主地掠了掠额前的秀发,又有些局促地放下手来,眼神慌慌的,一只正要跨前的脚犹犹豫豫地僵固了。
萧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声音。路上的那份坦然、那种无所谓的心境似乎紊乱了,特别是当他看到了那抹艳艳灼灼的往日触感圆润的唇时。
蔷。萧后来回忆说,那时他似乎唤了一声。真的唤过了么?萧回答自己,记不真切了。不过萧记得很清楚,蔷那时好像听到什么似的,茫茫然地睒了睒眼睛,仿佛在计算自己的年纪似的,或者像在努力地在深不可测的往昔中打捞什么。蔷隐隐地透出一种凄婉、哀艳、无奈。
此刻你的目光飘浮着,半浮半沉,半起半落。萧在心里低诉着。你的神态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和虚无感,你的双眸像是浮在半空的电压不足的路灯黯淡而凄清;像是水中的阴影随风无声无息地向四周、向横无际涯的时空漫溢开来。
曾几何时,你的目光可是歌唱着、蓬勃着、茁壮着,像一团火焰在我的四周在我的感觉世界里到处腾蹿到处燃烧到处灿灿烂烂辉辉煌煌热热烈烈。那时你顾盼多情波光潋滟光芒熠熠。你的目光像是蘸着无尽鲜丽色彩,以致目力所及之处,被涂染得一片缤纷一片斑斓,世界被你的目光描绘得姹紫嫣红楚楚动人。萧想,那时的我时时沐浴在轻盈光亮之中。你使我看到无尽柔美的梦,曼妙的情在纺织着奔泻着永无止境。
萧和蔷就那么以相近的高度对峙着、缄默着。专注的静穆,乃至一只白猫“嗖”地从楼上连滚带蹿奔下来,一只黑猫尖利地咪叫着自楼下猛冲上来从萧的两腿间钻过去他们都没有任何明确的反应。但,就这样,有某种潜伏的东西感染了她,那或许就是倏然而现的往日的生活,真实的一种力量,以及他的诚挚,他的惊人的诚挚。她像轻轻入睡的人,软软地仰仰头,瞥瞥他,好像是说,她很想入睡,但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她可以不睡;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她很可能便要入睡。她看上去是那么令人心动的柔弱和那么惹人怜爱的温婉。
萧的印象中,有那么一次,他因有事与她相商,在午睡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按响蔷的门铃。蔷披一身松松散散的睡衫,一头秀发极其夸张地蓬乱着,像一团发泡发涨的易变的乌云,两眼矇眬惺忪,瞳人里存留着困倦和疑虑。因刚刚还在睡眠,两颊一片潮红。萧突然觉得,眼前的肉体具有着四处奔溢的美,潜伏着的青春的意念由平时的空灵忽变为现实的温馨。蔷瞪了萧一眼,用一种复合的声音——含怨含羞含爱含嗔——说,你……?说着,便又慵慵地倚在胡乱卷起的被上几乎又要入睡。
萧想,我们总该说点什么才行呀。我们总不能这样站下去呀!
蔷想,他的思想正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正向我举起手来,要抓住我。
一个混合的声音在他俩的记忆深处回荡,那段爱果真是难舍的吗?
晚霞浮在前方的树梢,淡淡的微风抚摸脸面,空气有如浸润了鲜美的色泽,把蔷丰腴的脸庞敷涂得光艳夺目。你们在人行道上谈笑着,述说着过去,也设想着将来。蔷一张缀满笑意的脸无限丰富地绽放着。
如果有一天,蔷,你真的要结婚,你首先会想到什么呢?萧挽着你的臂问。
问我的丈夫去。你神经兮兮地鬼睒着眼。他会告诉我的。
见鬼!难道你的丈夫不是我吗?萧真的有点儿慌乱了,还有点烦。
你?你能证明是你吗?
怎么个证明法?萧心里嘀咕。真是太淘气太调皮啦。
把我从这儿抱到水塘边去。你扬扬圆润的下巴示意着。
可人多啊!
人多才能证明呢!
太任性了,小女人。萧想。小心我揍你。但萧没吱声。萧真的抱住你向前走去。人群中有些驳杂的目光狂怒地向这边抛来,有一种质感的锋锐。
越走越沉,越抱越重。萧的额上早已汗水涔涔的了。那些驳杂而茂密的目光更使他有些气急败坏。喂,听见没有?(她在他的怀中用柔乎乎的小拳头敲击他的胸脯说,没听见。然后嘻皮笑脸地仰视他。你没瞅着我睡着了吗?)你太沉了,像个孕妇。说完,萧便忍俊不禁地先自笑了起来。
见你妈的鬼!她在他的怀中咧咧唇,长长的睫毛关挡不住满眼的羞恼和好玩的气息。蔷将小拳头举到萧的胸口上“咚咚咚”就是几拳。她嚷嚷道,你听着,我怀孕了也不是你的……
啊——?他木木地钉住了,险些把她丢了下去。
她笑了,她是那么喜欢笑,仿佛心中有一个专门储存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笑的仓库似的。我是说。蔷依然甜甜地笑着。我是说我怀孕了也不是你的——错。
哈!萧吻了她一下。也许是因为太兴奋,蔷从他的手中滑跌下去,砸在了草地上。她竟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也许真的跌疼了,也许没有。
那只白猫和那只黑猫在楼梯上追逐着,尖叫着,撕咬着,从他和她之间迅疾地穿过。
在萧的记忆中蔷是很少有真正哭的时候的,好像就那么一次,他分明见到她真真实实地落下了真实的泪。事情是由萧引起的。萧抚托着蔷丰腴白皙的臂,忽然有几分愕然地盯视着蔷左腕上一道长长的刀痕。蔷于是如泣如诉地讲述着往日的那幕悲凉。
我出生在一个被划定为地主的家庭。从我记事时起,一种阴影总是追随着我笼罩着我压抑着我。学校里我是一座孤独的岛屿,家庭中我说不清楚我自己的位置。每天母亲总是很早很早地出去又很晚很晚地回来,回来时总是那么疲惫那么绝望那么无可奈何。尽管她掩饰得那么深那么厚,她身上的伤痕却永远那么醒目那么瘆人。一次我问,妈妈,你这是为什么啊?妈妈摩挲着我的头,悲声道,别问了好吗?你不会懂的。可是,我又忍不住又问,妈妈,为什么我与别人不能一样?我的成绩那么好,老师却没说过我的一句好话?为什么,妈妈?妈妈又摩挲着我的头。她流泪了,我心目中的坚强的偶像流泪了。我扑在母亲的怀中哭了。我说,妈,别哭,我不再问了。妈妈恸声而哭。很多年后,因上学政审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位远在台湾的舅舅,他曾经可能是国民党的一位将领。你想想,在那样的一种岁月,我还有什么指望呢?我觉得这个世界是为了和我作对才存在的。在一个很冷的夜晚,所有的星光隐去了,狂风吹熄了仅存我心中的那点光明。于是……
蔷哭了。哽哽咽咽的说不出话。
萧说,蔷,别讲了,我知道了。萧有些凄然和愤慨。
可是蔷固执地还是要说出那个凄婉的结局。
于是……于是,我拿出一把水果刀,要彻彻底底地告别这个可诅咒的人生以及累赘的生命。那时,我甚至还憎恨血管中那些不纯的血液……
萧避开记忆中那沉重的一幕,默默地在心里吟唤着。
蔷,记得吗?曾几何时,你用一种迷迷糊糊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断断续续地说,萧,我说过、说过爱你吗?
没有,蔷,你没有说过。那时我是这样回答的。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我有点怕。
你悠悠地叹了一声。别怕,萧,你这就问你的蔷好吗?
好。
说呀!
我捧着你纯纯的脸,吻了吻,迟疑了一会,颤声问,蔷,你爱你的萧吗?
我不仅仅只爱你。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我想肯定是这样的,我甚至会有些失态。我惊叫道,蔷……你……天哪……
笨蛋。我是说,我不仅仅只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呢!你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透明,那么娇柔。
萧突然抱住蔷,用狂乱、激越的眼神盯视着她,显得冲动而任性,好像他们是初次相见时的一见钟情似的,更好像他从此便这样永远地定格着凝望她似的。她慌慌地俯下头避开他目光中的燥热,企图绕开他焦渴的欲望。当危险逼近、逼近,她只能用这种毫无抵抗力的方法拖延结局的出现,而最终还是在一阵心魂荡漾的充满混乱、毁灭、迷狂的挣扎中,气喘吁吁地靜享那一份逝去的瞬间的欢娱。那种原始的猝然迸发的力量,似乎是任何健全的生命都难以抵抗的。他感觉到只有女人才能给予的那种质感的细腻。
他们像一个人似的呼吸、颤栗、痉挛、滚动,两颗心像一颗心一样地搏动、思考、飞逸。
她觉得进入了一片美丽的森林,那里空气清新,沁人心脾;那里百花争妍,令人心旷神怡;那里奇异无比,强悍刚烈。那是一个未曾拜访过的国度,一切都很陌生,一切又都充满诱惑。
他在这片森林里恍恍惚惚地迷途了,以至于仿佛走进了一片沼泽地,越陷越深,越深越远离生命的物质意义。
咱们要结婚吗?
这分明是萧说的,但已记不清有没有说出口,或者说有没有说清楚。那时他的心乱慌慌的,大脑里白茫茫的一片。
怎么,你要结婚?萧看见她那么疲倦地笑笑,又那么娇憨调皮。她咧开唇似笑非笑,那歪着头发问的姿态很让人怜爱。她故意用十分细微又极其娇柔的声音问。跟谁?
你呗。
谁说的?
蔷,别逗了,我是在认真地问你呀。
为什么?
咱们要结婚。
这就是理由吗?
还不够充分?
理由倒是蛮充分的。她沉吟着,默默地吻了吻萧,那是地地道道的“蔷”式的吻。
“蔷,你傻呆呆地站在门口干什么呀?还不准备一下,去机场接你舅舅呢!”
这时蔷的母亲的声音从屋内飘了出来,把他和她一下子从往事的阳光雨露中拔了出来。
“妈,我就来。有人找错门了。“她低下头,很慢很慢地关上了门。
萧僵住了,木木的,痴痴的。他恍恍惚惚地扶着栏杆下来,醉意朦胧般地呐呐自语道,噢,真的,真的找错门了,真的找错门了!他影子般地下了楼梯,又影子般地上了公共汽车。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件亮闪闪的物品自他的内衣口袋经他有些疲软的手“嗖”的一声落在窗外,一群人愕然之余跑了过去。
找错门了!找错门了!找错门了!
他的心只是麻木而机械地跳着,像宿舍里那只装上电池就能运行的闹钟一般。他的脸上有那种彻底失落之后的空白和萧索,有那种荒凉、凄楚、悲伤化合而成的表情。
他现在才明白,也许是他的想象力创造了他心目中的她,实际中她是并不存在的。也许当初他是硬拿一件漂亮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不管合不合她的身材,便对着她欣赏起来爱恋起来。现在看起来,他只不过是一直爱着那个绚丽的梦,而不是实实在在的她。
他此刻的失望程度远远超过当初她告诉他那个历史传奇时的情形。
他把采访的事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家”,他“砰”的一声砸紧了门。他开始痛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去“找错门了”?为什么?真他妈的见鬼!真他妈的孬种!他用拳头猛击墙面,顷刻间,十指鲜血淋漓,一种质感的快意迅速地攫住了他的情绪。他猛然推开阳台上的窗子,让劲烈的风一股劲地撞击他发热的皮肤。他近乎尖利地狂叫了一声,那声音像一枚子弹,快捷地射向一个看不见的高度,扑向厚重的墨蓝色的天宇,最终又飘飘忽忽地落下大地,那尾声碎碎的细细的。他赶忙关好窗子,恶作剧似的在玻璃后十分诡谲地窥视着对面纷纷打开的窗户。
他十分严肃地坐到书桌前,小心地将手摆在桌上。萧想。我首先发现了我的手指,它好像很痛苦地陪伴着我;后来我发现,这双手在缓缓地发生变化,几乎模模糊糊地要隐去、隐去,像张翅飞去的十只小鸟,极富个性地要冲出窗去,要穿壁而去;我听见什么东西“咚”地一声响了起来,我最终明白了我的手毫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如此而已。
萧说。
不过,我发现了一种变化,一种或是自身发生了变化,或是外界发生了变化的变化。我在这二者之间认真地选择的结果是,也许都变化了。于是,我听见自己无可奈何的叹息声,渺渺地冲向我的前胸。
我带着石头般的耐心等待另一种变化的诞生。现实奸污了历史,于是受孕,于是我看到凸起的腹极其庞大地挺立在我的面前,唤我助产。我感到恶心,便要离开这令人恶心的流氓场面。但这刺激太强烈了,是一种野蛮的强烈。我停留了下来。依附着我的各种各样的思想停留下来互相厮杀、吞噬,然后便空荡荡的。结果我只能用空白的眼光誊写十只小鸟的颤动和软弱。
那个可能真实的传奇故事——我预感还会有更为传奇的故事,像螃蟹的爪似的抓挠着我的心境,我极度恐惧地看着窗子的上面、下面、左侧、右侧,却故意没有看见窗。
萧说。
所有的故事本该就结束在那一天了,这我可以判断得出。所有的开始原来只是为了结束而出现的吗?每一分钟的出现难道都只是为了引出后面的时间吗?难道昨天仅仅是为了今天而存在吗?
整个地乱套了。这个世界整个地乱套了!我感觉出从我的身体里像汽泡一样冒上来的飘忽的思想和蜇痛我的刺激物。
那天在你们的旧居,只有你和我。你的目光很凶狂,还有一丝悲愤和冰冷。你用凉凉的语调向我讲述了一个故事。弄来弄去,你母亲突然发现,我退休在家的老母,竟是你母亲的历史仇人。土改时,我母亲以党和人民的名义将你的母亲一家划为地主,没收了家产,你的祖父祖母相继抑郁而死。于是,你母亲只好“落荒而逃”,远嫁他乡。你说,你母亲忘不了批斗时我母亲那副“恶毒”乃至“歹毒”的面容,忘不了一次又一次刻骨铭心的游街示众,忘不了我母亲那“尖利”的口号声。你说,你母亲是含着两眶忧愤悲冷的泪背井离乡的……
你说冤家路窄呵!
你说爱和恨为何如此亲密?
你说历史和现实又为何如此难舍难分?
几天后,当我提及土改时的一些事时,母亲,这位十八岁时就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几乎记不真切了。她蹒跚的目光艰难地穿越着那些遥远的岁月,然后,母亲枯涩的双唇嗫嚅了一下,最终无语地凝视着脚下共和国的土地。
萧说,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无需再构思什么情节、什么悬念,也无需演绎出什么高潮。现实和历史组合成残忍的皮鞭,高悬于我的头顶,进行百般的折磨。
当萧记起采访的事时,天已经全黑了。他瞅了一眼桌上的闹钟,还算好,时间正处于“正常误差”范围内。但萧的心里很是忐忑不安。老将军,让你久等了!他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老将军是本地人,40年代中期就加入了革命队伍,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后来又随彭德怀元帅奔赴朝鲜战场。他战功赫赫,在党和人民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关于他的私生活方面,故乡人民至今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他终身未娶。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孤独地生活着。在那个非常的时期,故乡人民除了在报纸上看到他被打倒了的消息外,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现在几乎没有剩下一位他血缘意义上的亲人——战争夺去了他的六位亲人的生命;他的父母早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就相继在北京故去。此次返归故里,是他离休以后所迫不急待要做的事。他要一个人默默地看看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云。他谢绝了任何形式的随同人员,甚至谢绝了当地政府的好心安排。他说,这是我的私事,我不能麻烦大家,更不能花费国家的钱。他一个人执意要乘坐公共车四处里转。他对村中的老人说,再不回来看看,以后就走不动了。他回来时买了很多东西,他走访了村中的每一户人家。他说,这么多年了……一切犹如发生在昨天。他说,他的父母故去前,总是提及村中的人和事。他说,他最对不起他们的是,他当时不能陪他们回来看看父老乡亲。他说,真对不起他们啊!他还说,真对不起大家啊!
有人看见有一天老将军伫立在城市边缘的一棵贴满乱七八糟小广告纸的大树前,神情有些肃穆地伫立了很久很久。后来,老将军竟然冲动地抱着无法合围的树干,将脸贴了上去,像偎依在慈祥母亲的怀抱中那样,悄悄地流泪,呐呐地诉说。有人声称,那时蹲在不远处的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有些好奇而惊愕地凝望着将军饱经沧桑而又蕴含丰富的脸。
这次采访确切地说,并不是上面的安排,而是他从朋友处获知消息后与报社领导共同策划的一次行动。
萧此时气喘吁吁地跨进A宾馆的大门。几个月前,这里还是蔷的旧居所在地,那时萧看见五六辆笨重的推土机正清理着残垣断壁,尘土如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又稠又厚的冷雾,涂染着眼前的世界。此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优雅的礼仪小姐甜甜地向每一位来宾分配着兑制好的例行的微笑,缕缕芬芳悠悠地向他袭来。萧的心绪慢慢地明朗起来。
萧站在老将军的房门前,习惯性地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平缓了一下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然后郑重其事地按响了门铃。
门缓缓地拉开了。
一位陌生的看上去很结实很红润的老年人站立在门口。萧以记者的敏锐发现老人的右腿似乎不大灵便。使萧惊诧无比的是:蔷及他的母亲、还有萧与之打过交道的当地政府办及外事、招商办的几位工作人员都在屋内,此刻他们一齐将目光向他投来。外事办的一位年轻人赶忙和他打招呼,说是你们记者也真够那个的,著名台商×老先生一到,你们竟也到了。还说,×老先生此次只是来看看。当然,×老先生不辞辛劳,为尽快参与家乡建设,比预定日期提前多日来我市洽谈投资事项,也是很有新闻价值的嘛。
萧睃睃蔷,又瞅瞅×老先生(蔷的舅舅?),尴尬地笑了笑,朗声道:“对不起,我是约好了来采访老将军的。刚才总台说老将军住这儿。”
短暂的沉默。
外事办的年轻人马上解释道,×老先生每到一处宾馆,都要住518房间,我们只好让将军另外调换了一处。
×老先生唇边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故意用缓慢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老将军?哦,是刚搬出去的那个人么?”
萧莫名其妙地有些反感。
他说了声“对不起”,便匆匆离去。他在服务台了解到,她们是不得已让老将军搬到别处的。为什么不得已?萧事后才知道,也许是巧合,那晚A宾馆客满为患,除老将军之外,其余的都是前来本市洽谈投资项目的海内外巨商;加之,不知为什么,×老先生得知老将军住在518房间后,便要……
萧心里有些不快地离开了A宾馆。萧非常非常地愤愤不平。将军,老将军,委屈你了!他心里呼唤着,低吟着。猝不及防的,他发觉将军就好像巍然站立在他的面前:那雪白的头发,那慈祥的面容,甚至那有些倦怠的眼神,都隐隐地透出了一种圣洁,一种崇高,一种洞明万事而又宽容一切的泰然处之的镇定。然而,这毕竟只是幻觉,是他意念之中浇铸的塑像。
萧在寻找将军……
萧通过方方面面的大量采访了解到——
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将军可以说是不辞而别的;
战争时期,在与×老先生的军队交战时,将军遭受了一次几乎致命的枪伤,以致将军终生未娶;
将军和×老先生时时在战场上碰面,将军的士兵击中了×老先生的右腿,将军曾对人说:“我还欠×老先生一条腿呢。”
……
有人告诉萧,将军无言地走出房间时,×老先生和他的亲属们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和将军擦肩而过的,那些陪同×老先生的官员想向将军再解释点什么,将军只是宽厚地笑了笑,很淡然地扬了扬头。将军的步履有些沉重,但将军迈得稳健,迈得坦然,迈得自信,迈得有力!将军无言。历史无言。
萧也无言。萧无言地走到窗前。他无言地凝视着近乎虚幻易变的灯火,他的目光游离在高楼大厦与一个意念中的远方之间。
为了别一种原因,萧暗暗告诉自己,明天要到蔷的新居坐坐。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美狄亚
时间:
2004-7-17 10:35
先顶后学习!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7-17 10:55
小说以萧与蔷的一段爱恋为主线,以采访老将军为由头,引出了老将军与老先生的一段往事。
小说人物事件明显,突出一段历史,也与现实(招商)很好结合起来,行文流畅,不失为精华小说。
作者:
王建设
时间:
2004-7-17 10:55
第二层楼支持,先顶后阅再学习。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4-7-17 22:22
这么长啊!
作者:
一叶秋雨
时间:
2004-7-17 22:47
萧也无言。萧无言地走到窗前。他无言地凝视着近乎虚幻易变的灯火,他的目光游离在高楼大厦与一个意念中的远方之间。
为了别一种原因,萧暗暗告诉自己,明天要到蔷的新居坐坐。
好文!
作者:
张时胜
时间:
2004-7-18 12:24
谢谢大家的鼓励!向大家学习!问好!
作者:
野猪皮
时间:
2004-7-18 12:43
整个故事被张兄细腻的文字渲染得即温情又略带伤感。
好文!想不到擅长散文的张兄写起小说来丝毫不差:))
作者:
吴安臣
时间:
2004-7-18 13:49
拜读学习,张老师的是散文和小说都很好的,我多年前其实就拜读过了。结构井然,人物呼之欲出。
作者:
王建设
时间:
2004-7-18 13:51
支持精华小说。学习了。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7-19 10:32
提一把!!
作者:
梅若梅
时间:
2004-7-19 23:09
好文章,拜读了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7-20 07:20
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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