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卡号给我

柳藏

手机上两个未接电话，是石头打来的。他在外省，接连打两个电话，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便回复过去。一问，他说：你把卡号给我，我转十万给你！

    我立即醒悟过来，石头是因为昨天我微信上说的一句话。我最近换房、装修，为了周转资金，变卖资产，拆东墙、补西墙。随着装修进度，准备把残存的股票也割肉清仓。近日，股市偏又在跌，颇有“削钢”之势。我和石头共同持有一支股票。连跌几天，他来微信说“不看了，放一段时间再说，不跟自个过不去“。我蛮回复了一句“关键是现在房子装修要用钱，娘的”。我发完就下线了。没想到，他回了一句“发个卡号过来，我先汇十万给你”，我没上微信，他又发一条“怎么那么忙？”我尚未回答，他便打电话过来。

    我的装修计划中，并没有向朋友借钱的预算。我知道石头的诚意，但心理上完全没准备，这种情形和人家突然提出借钱一样突兀，便尽量婉转的拒绝。他在电话里坚持各种理由，让我一定不要介意，发个帐号给他，如果十万不够，可以再多转。

    十万元，不算多，也不算少。石头不是那种一掷千金的大款，也不是身居要职肥缺的官员，他终年在外，天南地北跑生意。他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失去联系将近二十年，没想到在蛇年之始，又重新见面。

    许多年前，我从学校毕业，分配到现在的公司，住在永定偏僻的腊田子工地，每天去乱葬岗上建造的110KV变电站上班。有一天，石头突然出现在面前，他身材削瘦，肤色偏黑，小眼睛，唇稍突，穿着当时街头混混最流行的破洞牛仔，屁股后面还垂着流苏的。他跟我说，现在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了。我相信他的话，对于他的“光荣事迹”，我也略有听闻，那是王朔《动物凶猛》式的年少莽撞，刀锋般冰凉，却又走悬崖一样让人担心。他在腊田子和我一起吃住，一个多月时间，衣服也共穿。直到有一天，他说要去深圳，我送他上了长途车。当时我也经济拮济，凑了二三百块给他，故作老成的叮嘱他，最好是回老家，向老父亲认错示好，再外出也不迟。那时，我们都是二十刚出头，他怀揣微不足道的旅费，毅然直奔深圳，独自一人奔向陌生的地方，开始闯荡打拼。我曾担心，如果石头到了深圳重蹈覆辙，那么，也许哪一天就突然曝尸街头，再也见不到他了。当年春节，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信里说第一次春节没在家里过，非常想家，想念亲人，却连BB机也不敢打，吃年夜饭的时候，几个景况类似的年轻人，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他在信里表示，不混出点名堂，绝不回来。我相信，曾经的年少冲动，是石头人生旅途中的一笔宝贵财富，至少让他认识了自我。而那年的春节，孤身在外的凄凉，更让他痛下决心，一定要发奋图强。

    之后，渐渐就没了音信。即便隐隐约约的有消息传来，也是模凌两可的。这期间还有一个好玩的小插曲，有朋友告诉我，石头在外面和人许愿说，老雷（我）结婚时，他一定要包一个大大的红包。我还就那么牢牢的记住了。结婚日期定下来了，我设法通知他，但没联系上。没收到他那个大大的红包，我居然有点失落。私下里，我为自己这种俗念感到羞愧，不禁柔扪心自问，多大的红包算是大大的红包呢？我是在想要他的红包钱么？如果我不是想他的红包钱，我又是在想什么呢？这个简单的疑问始终埋在心底，藏了十几年。直到蛇年春节，石头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恍然大悟。

    一恍过去十几年，白头发悄悄占据了我的头顶和两鬓，我的桐也上二年级了，初中毕业班二十年的同学会也开过了。大家渐入不惑之年，时间这把杀猪刀，毫不留情的分解一切，将当年的翩翩少年摧残得面目全非。每次同学会，总会少些同学，有的是无法赶回来，有的人则永远也无法出现了，当然，这就是人生的真实面目。石头从来没回来，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他就象晚清时代飘洋过海的华工猪仔，杳无音信。唯有大家在辩认照片上的同学时，才会想起那个小小个的笑咪咪的石头，不知怎么样了？

    今年大年初一，我在角子家陪他的同学们喝酒，刚喝完一大杯的白酒，家里打来电话，催我回去，说是石头来了。

    重新见到二十年没有见面的朋友，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互相审视，一切都改变了，一切却又仍然没变。仿佛有一个月光宝盒，在一瞬间，我们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又仿佛有一坛窖藏了二十年的好酒，开启了无以言表的芬芳。石头依然是那个样子，瘦瘦的，腊黄的脸，讲话急促，有点结巴。他对我老爸嚷嚷道：叔叔，那个，米酒呢，酒快拿来！我老爸说，石头你别急，米要温一下，菜也要热呢，很快！他说，不用了，快点，酒壶，不要菜了，有酒，就行。取了米特酿的杯子，倒满，一杯足有三两三，他举起杯说我喝掉你随意。我无法阻止，更不可能真的随意。两人一口气对饮了三大杯。一杯高度数白酒加上一斤的米酒，让我的胸腔沸腾起来，意识开始模糊了。友情如血液奔腾，言语无法表达所有一切。听到石头说他的情况时，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惦念他的大红包的原因，其实，我期待的是他的成功，他的衣锦还乡，那也是我对他的最大期望。

    春节一过，大家又纷纷各奔前程。石头曾说这几年股票也赚了一些钱，你98年开始炒股，应该赚了很多钱。我说入市后我的帐户就没盈利过。他说不会吧，以后有消息一定告诉你，资源共享。于是，年后便按他的信息，集中所有残存资金，买进了一支股票，因此，便有了开头微信上的对话和那十万元。

    我找理由推辞，不想让石头转钱。他在电话那头急了，讲话更加加结结巴巴，好象要跟我吵架发火。我含糊其词的暂时答应。挂掉电话后，仔细盘点了一下跟有涉及钱款往来的亲戚朋友们，数十人中，金额从百到千到万，若非直系血缘关系，信任竟然如满是裂纹的玻璃一般，一触即碎，更多的只能以利息的方式，各不相欠。面对石头的好意，我家的也认为，最好还是按原来的思路，自己想办法解决资金周转。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我把卡号发给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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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施梅

石头的存在，证明人间还有温暖。

水如空

在回忆中，在现实中，还有这么一块温暖的石头。幸甚！

夏冰

一个诚堪相交的人，栩栩如生。友情如酒，经年累月，醉人！

剑鸿

友直、友谅，友多闻，还要友急难而挺身。

陀螺

我还以为是骗子发短信呢！ 三变在朋友落难时仗义相助，二十年后收获意外“红包”，是友谊的温暖，也是一种“圆满”，羡慕！

舄兢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4-1 09:33 发表
我还以为是骗子发短信呢！ 三变在朋友落难时仗义相助，二十年后收获意外“红包”，是友谊的温暖，也是一种“圆满”，羡慕！

同感！

冷晰子

在信任比玻璃还易碎的年代，这十万块钱，是冬夜清街窗内的灯火。
意蕴深长的结尾，恐不是为钱。
在《十月》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回忆一个坏人》，也是青涩时光的回望，也是同学之谊的缅怀。青春年少的纯粹，总是N年以后，任何情感的不能及。

冷晰子

今年回家，同学们特意相邀聚会。来者过半。仿佛昨日，不过转眼之间，大家的变化，难以用语言形容。其中有一个同学，身患重病，连脸都变了型。曾经，他是我们班上最帅的帅哥。三十几个同学，一共拿出9万过，有的同学，身上没带现金，深夜跑到自动柜员机上去取款。有的同学，连卡也没带，要了他的卡号，准备回去打钱。
如今我的同学，许多依是贫穷书生，还在学校的清水衙门的苦乐自知。钱不多，可那一个晚上，让我重温了一次年少青春不掺杂质的美丽。
柳藏的文章，让我再次忆起，那个冬末春始的晚上。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3-4-1 16:47 编辑 ]

柳藏

原帖由 周施梅 于 2013-3-31 09:43 发表
石头的存在，证明人间还有温暖。

是的，如安然所言，一句话足以温暖大半夜。

柳藏

原帖由 水如空 于 2013-3-31 09:47 发表
在回忆中，在现实中，还有这么一块温暖的石头。幸甚！

谁的心中没有那么几块柔软的石头呢？要说财富，这才是伴我们终身的宝贵财富。

柳藏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3-31 10:12 发表
一个诚堪相交的人，栩栩如生。友情如酒，经年累月，醉人！

问好夏冰，从您的文章中可见你的敦厚，相信您也有如酒般醇香的情谊。

柳藏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3-31 21:25 发表
友直、友谅，友多闻，还要友急难而挺身。

剑版三友评，再加急挺身，的确是朋友之间最好的沟通交流方式。谢谢阅读。

柳藏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4-1 09:33 发表
我还以为是骗子发短信呢！ 三变在朋友落难时仗义相助，二十年后收获意外“红包”，是友谊的温暖，也是一种“圆满”，羡慕！

陀螺归纳能力越来越强了。突然想起老家灶头上的灶君词：有德能司火，无私可达天。:lol
希望凤体早日健康！

柳藏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4-1 15:02 发表
今年回家，同学们特意相邀聚会。来者过半。仿佛昨日，不过转眼之间，大家的变化，难以用语言形容。其中有一个同学，身患重病，连脸都变了型。曾经，他是我们班上最帅的帅哥。三十几个同学，一共拿出9万过，有的同学， ...

我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晰子，你的眼睛很贼啊！把结尾给点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