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典型的西北黄土高原,绵延的山岭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过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种日子的农民,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居然也开始走出山村,学会了到外面去生活,可是很多人都没有文化,他们也只能做苦力,赚得一点点辛苦费,来养活自己的妻子儿女.在外面常年受苦受累的乡亲,很希望能走出贫瘠的大山,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理直气壮的住在城里的小洋楼里,过过那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神仙般的日子,而能够给他们这种希望的只有他们的下一代,于是这些山沟沟里的农民开始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城里去上学.
小明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进城读书的,小明的父亲在县城一个建筑工地做工,母亲在家种地,后来退耕还林,家里不多的一点山地也退耕了,小明的母亲也就来到城里,一家人在城郊租了一家低矮的小屋安下身来,白天,小明去上学,母亲到菜市场去卖菜.混一点点零用钱,家里还算勉强能维持.
可是小明到城里上学,让父亲很费了一番周折,按理现在的学生入学都是以户口为准,在户口所在地就近入学,可是小明的户口在乡下,不管进那所学校都要以借读的名义入学,而借读费不消说是昂贵的,而且必须一次性交清,每年开学的时候还要交正常的学杂费.小明插班的时候是初一下半学期,按一学期300元来算,一共交了一千五百元, 小明的父母东借西借,总算把小明送进了县重点中学.
然而刚入学不久,小明立刻就感到自己在班上的劣势了,不用说他觉得自己连一篇像样的作文都写不出来,而且更让他不适应的是课堂上,看着城里的学生大胆发言,他竟一句话都不敢说,好不容易有一次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嗫嚅半天,却连一字都没说出来,他分明听见后面的同学在哧哧笑,那一刻他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最让小明不喜欢城里的学校的,还在于自己那不纯正的英语发音,无论怎么做,小明总是记不准那些单词的读音,再加上英语教师每天早上都会让同学们把上节课内容复习一遍, 或背诵,或朗读,或用英语说几句话.声音要宏亮,而他不管怎么做,每次都会听到教师那充满鼓励的话:"下次注意发音要准确."越是怕自己发音不准,越不敢回答问题,越不敢回答问题,声音越小.,老师后来又增加了一句:"请你再大声一点!”他觉得自己很努力的大声,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宏亮,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那声音却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连自己都觉得很细很小.
更让小明受不了的是,他觉得城里学生穿的用的都远远优于他.他觉得自己没有像样的文具盒,没有那种很时髦的牛仔裤,没有那种牌子很亮的好几百元的休闲服,甚至他也没有城里学生那种染得红红的很时髦的头发.
于是小明开始怀念他在乡下学校的生活了,记得在乡下时,他一点都没有苦恼,在那所用土坏围成的小校园里,有很多欢乐.然而现在小明真的很痛苦了.他开始学会逃避了,首先是他拒绝在课堂上回答问题, 只要教师提问他,他都紧闭着口,低着头,一声不吭,再就是上课时他总是拿着铅笔刀削那支永远都削不好的铅笔,再到后来他开始跟邻居家的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一起逃学了,最初他和那位邻居家的孩子互相为对方去请假,谎称自己病了,然后两个孩子开始偷偷地进游戏室去玩,玩疯了,也就忘了回家的时间,回去迟了,还得编谎话,要不然父母会追问的.但是还有些麻烦事,比如他们两个都没有经济来源,进游戏室那来的钱呢?两个孩子开始向父母不断的要钱了,理由是学校老师今天要收这个费,明天要收那个费.而小明的父母还蒙在鼓里,只要小明要钱,就算自己少吃一口,也一分不少的给了小明,每次父母都会说："只要你好好学,将来能有出息,我们吃点苦算什么!"
学校里,小明的班主任也越来越感到奇怪,小明转学到这儿不到一学期,得病的时间比上学的时间长,怎么回事呢?要小明叫家长来,小明说自己的父亲到外面去打工了,母亲忙得不得了,就这样一拖两拖,一学期就完了.一年也快完了.
这一天小明的父亲在学校附近的工地上干活,放工早一点,他想到学校问问小明的班主任,看看小明最近的学习怎么样,这一问,小明的父亲才知道小明这段时间常常＂得病”,而且学校也没有三天两头收费,小明的父亲一听,肺都气炸了,气呼呼地回家.小明刚一进门,父亲铁青着脸,厉声问他:"你到那去了?"
"我上学去了."看着父亲的脸色, 小明有些怕,就小声说.
"上学?"父亲很生气:"你天天请病假,还上学去了?你到底去干什么了,"小明刚想抵赖,可是听父亲的口气,好象什么都知道似的,于是就不吭声了.而气极了的父亲,开始用皮带抽他,一边骂道:"你这种不长进的东西,:你知道不知道父母的艰辛?我一天从早到晚累死累活,还不是都为了你,你就这样读书?!"
小明立刻感到背上重重的挨了几下,痛得他眼泪直流.看着小明瘦小的身材,母亲急了,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小明,父亲一把推过母亲,又给了小明两皮带,然后扔上皮带,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的抽烟, 小明吓坏了,躲在母亲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来都是慈祥的.然而这一次父亲竟变得如此凶暴.
自此以后,有好几长一段时间,小明不敢逃学了,他规规矩矩的上学,可是在学校里,小明实在觉得没有任何学习的兴趣,他已经拉下了很多课,一时半会补不上,就连原先他最爱学的数学,已经在课堂上听不懂老师讲的了,小明对学习的兴趣逐日减少.以致一上课,就觉得阵阵瞌睡袭来,不多一会就已经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听见老师那特有节奏的话音在耳边回响,可就是睁不开眼睛.老师也开始不断地跟他谈话,不断的鼓励他,教育他,然而,小明仍然上课打瞌睡.好不容易放暑假了,小明很高兴,可以回乡下去玩了,而且可以痛痛快快的玩玩了,但是过了两天,父亲就对他说:"小明,你的英语实在太差了,明年要参加中考了,我怕你成绩低考不上,外面有家补英语的,我已经交费了,明天你去补课吧."
这一下,小明傻眼了, 他求救似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然而母亲看着他说:"你爸说得对.”
小明觉得自己彻底绝望了,他忽然在心底有些怨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他们都要逼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呢?
第二天,小明不得已背着书包去学英语,放学回来的路上,遇见邻家孩子,邻家孩子也被父母逼着去补数学了.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互诉了一会苦处之后,邻家孩子突然说:"我们出走吧,去外面逛逛,见见外面的世面,省得老被他们逼着学这学那."
小明一听,眼前立刻闪现出父亲抡起的皮带.于是他摇了摇头,然而邻家孩子说,"怕什么?我爸有个存折,我上次看见他取钱了,我们拿上不用愁吃穿,在外面逛逛多好."
小明也觉得到外面去逛逛,实在比待在教室里学那苦燥无味的英语要好得多.于是两个孩子偷偷地拿了家里的钱,便爬上一辆火车,也不知道是向那个方向开的,上了车,刚开始还觉得很新鲜,但玩了一会,就觉得困了,迷迷糊糊靠着座睡着了.
忽然,小明觉得好象有人在抚摸着他的头,,那个人很像是自己的父亲,父亲的手很温暖,小明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股暖流,他想流泪,突然他又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父亲很快伸出了强有力的臂膊扶住了,小明心里一惊就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旁边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他记得好象离开家没多长时间,但看上去,父亲好象突然苍老了许多.这一次父亲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的表情, 反而是最近少有的慈爱.
原来乘务员发现了两个孩子,觉得反常,在下一站,把他们两个转到回家的那趟车上,那时他们两个睡得正熟,等到下趟车到站的时候,正巧,两个孩子的父亲因找遍城里城外,汽车站火车站来来去去也找了好几遍了, 不见两人的踪影,无望中, 两位父亲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再次到火车站来找,居然找见了.
在回家的路上,小明战战兢兢,他好象看见父亲举起的皮带,然而这一次父亲没有打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回到家,就让小明的母亲给小明做两个荷包蛋.看着父亲已经略显弯曲的背,看着母亲早早添上的白发,端着碗的小明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那一刻小明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一年后,小明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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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26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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