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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黄的百合花
茉莉
百合花是高雅之花,圣洁之花，又是哀痛之花。
母亲节那天，翠枝收到了刚上班的儿子志远的一大束鲜花，红红的康乃馨簇拥着六支水灵灵的百合，三支白色，三支黄色，娇艳欲滴。那白白黄黄的百合花，在翠枝的眼前氤氲着，雾一样的散开，散开成一地娇黄，一地哀思。
1964年初夏，8岁的翠枝，爬在娘的坟上，一株一株地插那黄色的百合；爬着，插着；插满了整个坟头。刚刚隆起的新坟，深黄的湿漉漉的泥土松松软软。翠枝用小手刨着泥土，把嫩黄的百合花整株地埋在土里。埋的不周正，就连根拔起；重新再刨土，再埋。那娇艳的黄花一颤一颤，如同翠枝那哀痛的心一抖一抖。
娘是三天前草草下葬的。按规矩，今天该圆三。可娘的坟前连一个纸钱也没有，只有这深黄的泥土和娇黄的花。
下葬完母亲，翠枝不吃不喝，不进屋，不哭不闹；任凭眼泪往肚里流。眼睛死死地盯着母亲和自己一同种下的篱笆外那一圈百合花。百合花的枝叶青翠，有的已经打上了鼓鼓的花苞；翠枝的眼里饱含着泪水，像那百合花苞一样鼓。
翠枝大大的眼睛憋的难受，好像听到了炸裂的声响，“啪，啪”是花苞绽放的声音，“百合花开了，娘，咱种的百合花开啦，娘”翠枝嚷着，喊着娘。“啪啪，啪”，翠枝感觉到很响的声音从自己的脸上响起，翠枝睁不开眼睛。“啪”，又是一声巨响，翠枝的脸火辣辣的疼；同时耳朵也被提溜起来。
“败家精，跟你那败家的娘一样，三天都睡在院子里，也不怕睡死。”奶奶高声的叫骂把翠枝惊醒。
睁开眼，一抹柔黄映入眼帘。翠枝顾不得疼痛，使劲的挣脱奶奶，跑到百合花前，扑通就跪了下来，泪水像决堤的河水，汹涌而下。“娘——”，翠枝撕心裂肺地喊着。
“叫你喊，叫你喊”，奶奶饿虎一样地猛扑过来，一把掀翻了翠枝，把那一株株青翠的百合，连同她娇艳的黄花，都连根拔起，扔在了地上，气急败坏的走出了院子。
奶奶没有想到，那个哭的背过气的“败家精”丫头，会在她走后，把那一株株的百合花连同她的娇黄移栽到了娘的坟上，给了娘最华丽的祭拜。
翠枝栽百合的那夜，下了一夜的连阴雨。雨丝绵绵，就像翠枝滴落在娘的坟上的串串泪珠，串串泪珠都洒落在娘的坟头上，润泽着百合花。百合花全都活了。翠翠的叶，黄黄的花，灿灿地开在娘的坟头。开了满满的一夏一秋，翠枝天天去看，天天去浇灌；用泪，用心，浇灌出长长的思念。冬天枯枝枯花还在风中摇摆，像是对娘永远的祭奠。
娘的尸体是翠枝找到的。
翠枝是被奶奶的骂声惊醒的。奶奶一声高过一声的骂着：“败家娘们，自从娶了你，这家就没有好过，你什么也干不了，败家倒是能个儿，你是金屄还是银屄，你大嘴能攮搡的下那比命都金贵的鸡蛋，你今天又攮搡了我的芦花大母鸡；你攮搡了鸡蛋不留壳，你攮搡了母鸡不留毛；你就不怕鸡毛卡死你，打雷劈死你，跌尿盆里淹死你，撞南墙上撞死你，半夜睡觉野鬼拉走你……奶奶骂娘一串串的。
这样的大骂绝口已经是第7天了。自打那只芦花鸡不下蛋，或者说下的蛋找不着，娘就天天挨骂，真正是一天没有三顿饱饭，倒有三顿饱挨骂。
翠枝被奶奶一声高过一声的骂声惊醒，害怕的要命，赶紧穿好衣服，想赶紧到娘身边。翠枝屋里屋外的找娘；柴火垛，茅房，小井边，都找遍了，没有娘。翠枝就到大街上去找，去邻居家找，去自留地找，去娘常干活的地里找，都没有找到。
翠枝发了疯的找娘，奶奶发了狂的骂娘。“臭不要脸的骚娘们，这是新社会，你他妈的跑到哪里去骚了，扔下老娘不管；你男人才走了一年，你个骚货就守不住啦？老娘我守了23年了，还不是一样的守着……”
翠枝听着奶奶的骂声，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娘真的不要我了吗？娘可是从来没有骂过我呀，娘你一直都是疼我的吧，娘……
三天后，翠枝找遍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也央求跟娘好的婶婶大娘们一起帮着找，可终究没有找到，奶奶恶声恶气地说：“还找什么，你那骚货娘早跑啦。”
翠枝想去找娘，不管到多远的地方，她都要找到娘，她要和娘在一起。翠枝这样想着，就想等天黑自己偷偷跑出去找娘。可现在躲哪里呢？
翠枝忽然想起地窖，娘说过：地窖里还悄悄地给你藏了一点白薯干，等六一儿童节时，娘拿给你吃，今年日子太紧，你奶奶怕是还不给你做干粮。想到这里，翠枝就趁奶奶不在，赶紧往地窖口跑，一定要藏好瞒着奶奶去找娘。
翠枝顺着娘竖在地窖口的梯子往下爬，爬到梯子的最后一档，战战兢兢地往下跳，一跳，就落到了窖底。翠枝摸索着往前走，娘说白薯干在最里边的小窑里，先找到再说。
翠枝摸着墙壁走着，脚下一绊，摔倒了。翠枝的手，摸到了一只手；翠枝吓得就往起爬，一爬，又摸到了软软的头发；翠枝一激灵，坐直了仔细看：这时，翠枝已经适应了窖里的黑暗；她看到眼前躺着的就是娘。翠枝高兴地抱着娘就摇晃，娘——娘——我可找到你了，娘——娘——
可是，娘再也听不到翠枝的呼喊了，也再不能答应翠枝了……
娘下葬后的第8天，那只芦花鸡领回了一窝小鸡，叽叽喳喳地在院子里刨食。
注释
1、能个儿：有本事，有能耐。
2、 攮搡：把东西吃到肚子里了。
2013-5-16
[ 本帖最后由 茉莉 于 2013-5-16 21:2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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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6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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