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车

荒野游侠

堵  车

　　
　　每天下午下班，我都要抓紧把手里的活赶完，提前十几分钟走，为的是避开车流高峰，以免被堵在路上。有好几次，我刚出公司的大门，就被堵在车流里，往前走走不动，往后退退不回去。我被夹在中间两个多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下面憋着一泡尿，回到家差点晕过去。后来我学乖了，只要提前那么十几分钟，抢在车流高峰前面走，就平安无事。老板对我的做法也默认了，因为他也经常堵车。

　　堵车的滋味谁都知道不好受，可是如果站在高处看别人堵车，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那天，我因为手上的活多一些，走得比平时晚了点，办公室的同事都已经走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关了电脑，刚走到门口要锁门的时候，忽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我本不想接，可又怕是找我的，就跑回来接了。这一接任务就来了。电话是我们老板打来的，他让我开公司的车到城外的牛角峪去接他。原来他到牛角峪去考察建山庄的事，司机家里出了点事，他就让司机先走了。老板听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黄老板经常说起在农村建了个山庄，非常漂亮，一到节假日就去小住两天，有时还带个表妹、外甥女什么的去住一夜。老板心里就痒痒，也想自己建个山庄，最近三天两头钻进山里去考察。牛角峪那地方我去过，是一个偏僻的山沟沟，离城里好几十里路，一天才通四趟汽车，最晚的一趟下午4点，现在都快6点了，早没车了。打车更是没指望，除非碰巧有人打车到那里，平时根本没有出租车从那里经过。


　　我走出办公室，习惯性地走到走廊尽头最近的那个窗户往下看。平时每次下班，我都是先从这里往下看一眼。我的办公室在6楼，从这里看下去，路上车多车少，一目了然。有时看到下面堵车了，我就再回到办公室上网，等到不赌了再走。我这一看不要紧，吓了我一大跳，下面黑压压的汽车堵了一大片，比平时堵得可厉害了。如果我此时开车出去，根本上不了路，路上的汽车像砖石一样排成一堵墙，把公司大楼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我就是变成只老鼠恐怕都很难钻出去。


　　看到堵车，我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因为堵车，我无法去接老板了，至少晚饭以前是没法去了。老板是个夜猫子，如果他早十来分钟打电话，这会我可能就在开车去接他的路上了，接上他之后肯定要陪他找朋友喝酒，喝完酒然后就是唱歌，唱完歌再到路边的小摊上喝酒，不到半夜一两点回不了家。忧的是现在我自己也有家难回了。


　　看看一时半会走不了，我就给老板打电话，告诉他现在堵车出不去。老板知道这种情况，说自己先往回走着，等我快到的时候给他打电话，我们在路上碰头。我知道那条路上的风景很好，就对他说您正好也利用这个机会欣赏路边的风景，平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他快点走，等到我这边的车不赌了，他也就走到能打到车的地方了。

　　我们公司所在的大楼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南北走向的是一条主干道，叫民通路；东西走向的是一条支路，叫民顺路。这里虽不是市中心，但是也算繁华地带，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一到傍晚，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满是卖水果的、卖小百货的地摊，有的甚至摆到马路上，所以堵车是司空见惯的事。这里没有监拍探头，本地车辆都不大遵守交通规则。红绿灯只在早中晚上下班高峰的时候才使用，平时都是以黄灯闪烁作为警示。据说刚改了新交规那阵，有个外地车还因此闹了笑话，司机看到黄灯一直闪烁，在那里等了老半天也没敢走。

　　我的办公室处在一条东西走廊的西头，出了办公室往西一拐，就是走廊尽头的窗户。从窗户望出去，依次可以看到下面的公路，远处的高楼大厦，更远处的群山和落日。正值春末，白天一天比一天长，天阳挂在天上还挺高，但是下面的汽车早就掩在高楼大厦的阴影里了。既然走不了，又无事可做，我索性打开窗户，点起一根烟，趴在窗台上，透过缥缈的烟雾欣赏起下面堵车的风景。

　　今天的堵车比平时来得更早，也更凶猛，我忽然记起原来民顺路正在修路，平时四个方向都能走车，现在只能走三个方向了。堵车最初好像是由两辆车刮擦引起的。一辆由南往北直行的黑色帕萨特和一辆由东往南拐的白色天籁抵在了一起，帕萨特的左前方顶在了天籁的左后方，帕萨特的前大灯碎了，地上洒满了玻璃碎片，天籁的尾部凹进去一大块。两辆车伤得都比较严重，但是两位司机都没事。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吵起来了。我虽然听不清他们吵什么，但是能看出来双方情绪都很激动，其中一位的手一直在比划，偶尔还推推搡搡，好像他是占理的一方；但是另一方也不示弱，梗直了脖子回应。他们的车正好停在十字路口中间，把四个方向来的车都堵在路上，却没有看到警察或保险公司的人来。十字路口上方的红绿灯，独自在那里变来换去，像一件挂在空中的摆设品，早就没有人在意它了。

　　正值下班时间，堵在路上的车大多数是私家车，这些车散乱地挤在一起，从高处远远望去，大小都差不多，就像一桌待洗的麻将牌。我忽然想到，其实这些车的主人，他们在社会上充当不同的角色和价值，不也正是麻将牌的一个子吗？

　　这时候，行人和自行车、摩托车的优越性显示出来了，他们像一群泥鳅一样在缓缓移动的汽车之间钻来钻去，引来一片片喇叭声此起彼伏。有一辆电动车从前后紧挨着的两辆车之间硬塞了过去，骑车人扭了好几次身体差点摔倒。后面那辆车是辆新车，车主马上从车上跳下来弯腰查看车身，估计是刮掉漆了，抬起头来找的时候，却发现电动车早就走远了。看看望尘莫及，这位车主只好骂骂咧咧又回到车上。

　　路边的摊点越来越多，占满了人行道。行人无路可走，只好走马路，本来不宽的马路变得更挤了。这里曾经治理过路边摊，但是前不久发生了一起商贩刺伤城管队员的事，城管队员也不大敢认真管了。有的商贩在人行道上铺一块布，上面摆一些袜子、头花之类的东西，城管一来，把布的四个角一兜，提着就走，打一枪换个地方；有些卖水果的，推个小独轮车或骑个三轮车，直接把车停在马路边叫卖，逼得自行车、摩托车和汽车都要绕着他们走。他们远远地看到城管来了，推起车或骑上车就走，城管也拿他们没办法。一辆汽车不小心挂了一架卖水果的三轮车，三轮车一歪，水果撒了一地。卖水果的也不管地上的水果，堵在车头前不让车走。汽车司机下车和他吵了几句，无奈地甩出几张钞票，又回到车上去了。我隔得太远，没看清是多大面额的。卖水果的拿了钱，又弯下腰四处捡他的水果，全然不顾行驶的汽车和自行车、摩托车，有时还钻到汽车底下去捡，本来就混乱不堪的车流被他搅得更乱了。

　　汽车也越聚集越多，除了路口东面的车我看不全以外，其他三个方向的车都排起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先前还能缓慢移动的一些车，现在都僵持在路上一动不动了。我忽然想起一个关于北京堵车的段子，说外国人羡慕我们中国，都把停车场建在公路上了。我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住在城西，却在城东上班，或者住在城南，却在城北上班。如果大多数人都在家附近上班，或许路上就不那么堵了。

　　太阳离远处的山越来越近了，红彤彤地斜挂在天上，像一个躺在盘里的鸡蛋黄，而且是那种颜色较深的山鸡蛋。养鸡场里生产的鸡蛋，是没有那种颜色的。堵在路上的车主们，是没有福分欣赏这种“夕阳无限好”的风景了。


　　朝南边方向去的车，略微宽松一些。有一辆车的司机驾驶水平较高，左拐右拐，居然冲出包围圈，驶上空出来的半边马路，向着市里疾驰而去。我知道他其实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不了多远，他肯定会在下一个路口堵住。这辆车走后，闪出一大块空地，如果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地跟上，就能在城墙似的车流里打开一个缺口，整个堵住的车辆就有可能由此疏散开来。但是它的后面一辆挂实习牌子的SUV却迟迟不敢动身，刚走了没两步又熄火了。就在它重新打火的当儿，在它旁边一辆由西往南拐的加长皮卡等不及了，抢先一头扎了进来，但是它的车身太长了，一把拐不过来，它想往回倒一步，可是后面的车已经紧紧跟了上来，车头顶在它的屁股后面，使它进退不得，牢牢地卡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刚刚有所松动的局面，就这样夭折了。

　　尽管我处在隔岸观火的位置，却对刚才发生的局面很生气。一是气那个实习司机，明明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走，他却不敢走，想走的时候又熄火走不了，给别人钻了空子。二是气那个钻空子的司机，你就不能等一等，你这样见缝插针，把整个秩序搞乱了，损人不利己，欲速不达。我发现大多数情况下，堵车都是由这两类人造成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板打来电话问我开始走了没有。我说还没呢，外面的车堵得死死的，出不去呀。老板说他自己继续往回走，我一开始走就给他打电话。看看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我略微松了一口气，即使我现在去接上他，他也没有饭局了，只要他晚上不喝酒，就不会在外面胡疯，我也就能早点回家。

　　汽车里的人这时也开始沉不住气了。有人摇下车玻璃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有人打开车门站在踏板上眺望，也有人直接下车走到前面想看个究竟。有位车主时间观念特别强，居然不失时机地用拖把擦起车来。坐在出租车里的乘客，好多等不及了，下了车步行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一辆重型渣土车混在车流里，鹤立鸡群似的，不时按一下震耳欲聋的喇叭逞逞威风。它只要稍一挪动，屁股后面都会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我站在楼上都能闻到呛人的柴油味。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下面的汽车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一个小货车司机打开车门下来，径直走到后轮胎那里，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只手放在身体前面。过了好长时间，我看到他的胳膊带动身体抖了抖，手在肚子上按了按，然后转身钻进车里。他走后，我看到他的后轮胎湿漉漉的，下面水汪汪的一大片。我吃了一惊，原来这小子刚才是在撒尿，看来他憋得实在不行了。这正应了那句俗语“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憋尿憋得太久，刚跑进厕所还没来得及解开腰带，就全尿在裤子里了。尽管这小子刚才的行为太粗俗，甚至有些下流，但是对他自己来说，总比憋出病来或者尿在裤里强多了。不过我很奇怪这小子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尿得出来。记得小时候刚懂得害羞时，偶尔在街上撒尿，看到有人不管男女朝自己走来，明明憋得难受却尿不出来，或者尿到一半就尿不动了。看来这小子没进化好，还保留着较强的动物本能。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刚才吵架的那两位不知什么时候动起手来了，个子高的把个子矮的摁到了车顶上，个子矮的两只脚在下面乱蹬。两个人动作的升级重新吸引了人们本来厌倦的目光，有的人走出车来观望，也有的人试着上前劝阻。正在两人处于胶着状态时，警察赶到了。警察把两人分开，开始询问他们。保险公司的人员也赶到了，他们查看了受损的车辆，又和警察以及两位司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两位司机才互相指责着回到了自己车里。

　　警察开始发挥自己的权威。他先是指挥由东往南拐的那辆受伤的天籁驶到民通路上，又指挥刚才加塞的那辆皮卡往后倒了倒，再拐到民通路上，皮卡后面由西向南右拐的车一辆接一辆跟了上来。那辆直行的实习车也想加进去，被警察制止住了。过了一会，他把右拐的车拦住后，才开始让由北向南的车通行。这样一疏导，马路上的空地就越来越大了。放过几辆南北方向的车以后，警察又把南北方向的车拦住，让东西方向的车通行。这样循环了几次，路上的车就逐渐流动起来了，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移动的麻将牌。又过了一会，路上恢复了正常的秩序，红绿灯也开始发挥作用了，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堵车的迹象。

　　看着堵车的局面解除了，我的心情没有像往常一样放松，反而生出些许遗憾。一来没有热闹可看了，二来我得去接我们老板了。我于是给老板打电话，没想到老板在那头气急败坏地说：“算了！算了！我已经打上车了，都快到家了！”放了电话，我不禁一阵窃喜，如果不是堵车，我现在可能正陪老板在某个酒店喝酒，或者在某个歌厅唱歌，今天晚上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家。

　　第一次，我发现堵车的感觉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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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游侠

日常所见所闻，有感而发，意在再现世像百态。没有人物形象，没有曲折情节，一篇算不上小说的小说，谨向各位老师讨教。

暴雨迎风

表面上堵的是车，实际堵的是心情。
看来马路必须尽快向空中和地下发展了。
很好的随笔！

淡淡不如风

不太像小说了，语言和情节更接近散文。

西夏楼兰

堵车中看到人间百态也算是一收获。

若水

的确不像小说，硬是随笔，欣赏！

天下为公

问好朋友，文笔流畅

荒野游侠

谢谢各位老师指导。

木门长子

散文化了，可以表达得更深刻。粱晓声的《紧绷的小街》可以借鉴。

荒野游侠

谢谢，我一定找来看看。

杨进修

如实地反映了堵车的社会现状！堵车是一个顽疾！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