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邝

澧水寒儒

                         老邝
    老邝病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村长一伙人把他送到了区人民医院。他身上插了三四根管子，预示着他还活着。

       老邝胡子邋遢，瘦弱的身子里流淌着救命的液体。墙壁白得吓人，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不时地过往。老邝眼角里有沧桑的泪渐慢地溢出，他心里感念着村长，如果不是村长，他这回就捱不过这一劫了。死，倒不可怕，倒是那一方山林就会惨遭砍伐，不复存在。

    老邝已到耳顺之年，应当是阅尽人生，看惯世故。但他却固执地要守候文家界的那方山林，怪。

    文家界，位于李家村的东北角，突兀，险峻。一条溪流从山间流淌下来，穿村而过。平时溪流不大，倘在雨季，山洪一来，发黄的洪水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疯狂不已。

        1992年夏，老邝的女儿在河边寻找妈妈，最终却没有回来。天擦黑，老邝的老婆呼天抢地呼唤也没有找到，老邝脸一丧，抄起一根扁担，追着就打。

    女儿被水吞噬了。老邝本来就不大喜欢女儿，还指望老婆生个带把的续续香火，没想到老婆念女心切，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

    四十岁的老邝像一条疯狗，发狂地乱咬。村里出了两具薄棺，葬了母女俩。人们只是陪泪，说老邝，认命吧。

    命？老邝喝了几天闷酒，地上丢了一地草烟灰。酒友老葛怕他出事来过，说山上树砍光了，咋不发大水，唉，自作孽。老邝心一颤，似有所悟。翌日，他拿着一把锄头，一把砍刀，一捆红薯藤，进驻了文家界，说是要上山造林。村长求之不得，欣喜万分，说每月给你大米，油盐，工资。老邝傻笑。

    老邝在清风明月中修炼，在时间的流逝中苦痛渐渐分解、淡化。鸟语、兽语，抵达他的心灵，他的舌头变得有些僵硬了，有时遇到来人竟语无伦次。

    老邝看不得山裸露的脊背，就发狂地想为山披上新衣。在深秋时节，他打下马尾松、杉木种子，洒在地里，育出苗木，撒好草木灰，翌年栽种好。锄头换了好几把，钝了磨磨了钝，不能用了就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文家界树木葱茏，蓊蓊郁郁，山青水绿。山洪肆掠越来越少了。

    老邝偏执。常有打猎的来，老邝一律痛斥，不许他们放夹子、布陷阱。但他们偷猎。老邝巡山时，就将那些捕猎工具收了，破坏了一些，但也难免疏忽，漏掉。老邝愤恨不已。

    山中寂寥，村长特地送来了电视和无线卫星电视接收设备。老邝感恩涕零，说村长没忘记我老邝啊。其实，村长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他这次来是别有用心的，说上面要检查了，山野偏僻没什么好招待，要老邝准备三只麂子，辛苦费三百，后天取。

    老邝呀呀呀了半天，也没表达出什么子丑寅卯。最终，老邝自个弄伤了手，跟村长说无法捕猎，村长拂袖而去。

    当下，城里人喜欢户外活动，他们也到文家界。行进在青山绿水之间，颇为喜悦，于是就有人宣传，老邝的身上开始有了光环。有时候，村长也觉得碍手碍脚，怕遭受不怀好意地攻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邝在文家界坚持了二十年。村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九月的一天，秋阳温煦。村长带着一干人，携着礼物来到文家界看望老邝。村长和他促膝谈心，说老邝啊，您老了，您还是下山去镇上幸福院吧，老是呆在山上怕有个闪失，您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老邝说山上空气好，住久了，舍不得。

    村长心里暗藏着不悦。村里和飞腾公司的合同已经签下了，砍伐的事已经列在议事日程上了。可老邝就像护犊子一样看护着那些树。五年前，李三想动那几根树，老邝就寻死觅活，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砍树得问问我的刀，三句话不对路就像狮子般扑向李三砍伤了他，砍树的事最终也没弄成。

    村长没有发作，悻悻而去，他不像李三那样直捣黄龙。

    送走村长，老邝像往常一样看树巡山。晚上，他睡在床上，感觉腹痛难忍，上了趟茅厕，不想泄泻不已。如是三天，老邝像一棵风干的树，口中只有出气没进气。

    老邝命不该绝。村长即时出现，捡回了一条命。村长放言，谁他娘的缺德，敢对老邝下手，老子捉住剥他的皮。

    文家界，斧锯声声，在老邝住院疗养期间，一支伐木工人挺进了山里。村里如实履行合约，村长腰包里也胀满了钞票。

    飞腾公司的庆功会上，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听说为砍树的事以前老邝砍伤过人，你就那么顺利，不会吹灰之力就说服老邝，有好事者询问。村长醉意朦胧，道出了玄机：李三不晓得动脑子，只晓得蛮干。老子摆平老邝，小菜一碟，差人水里放几粒巴豆就好，哈哈哈。

    一个月后，老邝自绝于村部，墙壁上大书：还我山林！

    树木含悲，天地动容。网友、人们冒雨为老邝送行，葬他于文家界山巅。

    半年后，一场暴雨，山洪暴发，村长的听涛小築被撕裂，惶恐中他坠入水中喂了鱼，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人们说，是老邝阴魂不散，把村长给弄走了，村长真是罪有应得啊,呵呵。每年清明时节，总会有人给老邝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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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6-20 08: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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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塑造的老邝形象立体，有个性。欣赏。问好。

昨夜秋风

类似的题材好像读过，没有写出新意。

木门长子

语言功底扎实，对老邝这个人物的揣摸到位，有着正义与邪气的较量。小说构思不错，值得肯定。

暴雨迎风

语言富有节奏感，人物个性鲜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