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的最后时光

昨夜秋风

　　　　
　　一
　　
　　苏小雅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读着一篇名叫《有种称呼叫兄弟》的小说，我深深地被小说所构织的那种兄弟情谊所感动，所以苏小雅的电话响了半天，我才听到。
　　
　　老海快不行了，医生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你要是想见他一面，就抓紧时间来吧。苏小雅的口气急促而忧伤，透过电话，我似乎可以看见苏小雅忧郁的表情。我说，好吧，我马上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卧室的墙上，墙上的照片里老海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那时的老海年轻而帅气，卷毛，穿时髦的牛仔服，意气风发，乐观向上，每天都无忧无虑，似乎烦恼从来就没有光顾过他的头脑。在他的旁边，是多愁善感的我，虽然我并没有什么生活的忧愁，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像老海那样豁达。我和老海是两个不同性格的人，可是我们却做了多年的好朋友。有一次苏小雅说，你们性格差别这么大，怎么会那么合得来呢？我看看老海，老海也看看我。老海说，这是缘分吧，就比如你和我。苏小雅笑了笑，苏小雅的笑很好看，她和老海能够走到一起的确有缘。据老海说，是老海用自行车撞了苏小雅，虽然没有大伤，但苏小雅还是很气愤，对老海不依不饶。后来老海的妈妈带老海去给苏小雅道歉，没想到却看到了自己原来的同事---也就是苏小雅的妈妈。两个老人坐在一起乐呵呵地聊了半天，早就把老海撞苏小雅的事情扔到脑后了。后来两个老人不知道怎么看对了眼，就有了老海和苏小雅的缘分。
　　
　　那时候，我既有点羡慕老海，又有点嫉妒。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苏小雅都是配得上老海的。
　　
　　二
　　
　　我没想到老海的病情会发展得这么快，在我的想象里，老海再坚持十年八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苏小雅的电话却彻底打碎了我的一厢情愿。我一边想象着老海灿烂的笑容，一边打点行装。我在心里说，老海，一定要坚持住啊。
　　
　　我和老海的友谊可以追溯到十年前，或者再早一些。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到单位报道时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老海。我说，谁是主任啊？问了两声，屋子里没有第三人，但老海连头都没抬一下。我说，喂，问你呢。这时老海才慢慢地抬起头，你问谁？总得有名有姓吧。老海的话让我哑口无言，我知道自己理亏，可是我不认输，我说，我不是不知道吗？我本以为老海会站起来和我理论，没想到老海却说了一句“无聊”，然后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我讨了个没趣，心说，这个人很有涵养啊。后来我知道老海是车间的技术员，再后来我就做了他的同事。
　　
　　老海喜欢喝酒，也喜欢抽烟。他对烟酒的喜欢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段所应承受的程度。有时侯他一抽烟，我就和他理论抽烟对人体的坏处，可是老海不听，老海有他自己的理论，老海常说，人啊，活一天算一天，怎么快乐怎么来，别让自己太委屈了。老海的话初听没有道理，但是你仔细一琢磨，却觉得这也是人生的一种选择。人家抽烟喝酒是一辈子，你不抽烟不喝酒不也是一辈子吗？人生各异，不能强求。后来我也懒得再和他理论，偶尔从哪里看到好烟，还会厚着脸皮给他蹭一盒回来。每次老海接了烟，都会说一句：谢了。
　　
　　因为老海的抽烟喝酒，苏小雅很不高兴，还吵闹过几次。有一次老海喝醉了还动手打了苏小雅。半夜里苏小雅给我打电话，等我赶到的时候，老海已经像死猪一样的睡着了。苏小雅坐在角落里暗自垂泪。苏小雅说，杨子，你说我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喝两口猫尿就耍酒疯。我看着一脸愁云的苏小雅，却不知说什么好。苏小雅说，他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我摇摇头，不知为什么，在苏小雅面前，我的心总是不能平静的，也许是由于一种内心的喜欢，或者是同情。我拍拍苏小雅的肩膀，话还没说，苏小雅却伏在我的肩头哭起来，杨子，杨子，我厌倦透了。苏小雅的泪水就那样打湿了我的衣衫。
　　
　　三
　　
　　我喜欢上了苏小雅，这是一种很难堪的选择，朋友妻不可欺，尤其是老海的老婆，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苏小雅也喜欢上了我，从她伏在我肩头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有一次，我对老海说，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下，有时间多陪陪苏小雅。老海很不在乎地笑笑说，女人就那个德性，不能惯她的毛病。那时老海已经染上了可怕的赌博，常常整宿整宿的不回家。开始苏小雅只是偶尔的给我打个电话，询问一下老海的行踪。后来电话就多起来，常常深更半夜突然响起来。苏小雅的口气焦急而担心，仿佛老海会一去不复返似的。苏小雅说，杨子，你劝劝老海吧，这种日子我没法过了。我一次一次的拨响老海的电话，但老海不接，偶尔接一次也快速地挂掉，我知道赌博的人，时间就是金钱。
　　
　　离婚是苏小雅提出来的，可是老海不离，还打了苏小雅。老海说，离婚的成本太高，而且我还喜欢苏小雅。我说，那你就好好的珍惜，别再打牌了。老海说，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除非把我的手砍了。我无法砍老海的手，也无法改变老海的生活方式。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老海，他的“怎么过都是一辈子的理论”让我无话可说。
　　
　　我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苏小雅面前，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开始，但是苏小雅喜欢，我也喜欢，我觉得自己就是上天派来拯救苏小雅的，那时候我往往忘记了我和老海的友谊。
　　
　　苏小雅做得一手的好菜，在羡慕她手艺的同时，也深深的为老海感到惋惜。老话说的好，什么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知道它的珍贵。在老海放纵自己的时候，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苏小雅，还有苏小雅曾经带给他的一切。而我，也在这种与苏小雅偷偷的纠缠中，感受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刺激。有时候我想，我和老海的赌博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内容不同罢了。
　　
　　我很怕老海，夜晚我常常会在睡梦里惊醒过来，梦里老海常常对我莫名其妙地微笑，他的笑像一支神秘的花朵，在绽放之后又冷冷地收起。苏小雅说，你不用担心，他根本就不会怀疑。床上的苏小雅柔情似水，她的手抚过我的身体，仿佛是在沙漠里寻找绿洲。在一次深夜的激情之后，苏小雅偷偷地告诉我，老海很早以前就不行了。
　　
　　我怔怔地坐在深夜之中，厚厚的黑暗渐渐地擦干了我身上的汗渍。
　　
　　四
　　
　　老海的病发作于一次深夜的赌局，那夜老海的战绩相当不错，但是从他嘴里咳出的血，却让那一夜完全改变了模样。
　　
　　老海住院了。苏小雅仓皇的面孔在闪过最后一次以后，我也捕捉不到曾经的快乐了。我们都陷入了一种痛苦之中，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老海最后的诊断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肺癌晚期。看着老海苍白的脸色，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死神的敲门声。
　　
　　苏小雅吓得大声地哭起来，她的声音里含着极大的恐怖，世界的末日不过如此吧。苏小雅的哭声深深地刺痛了我，老海在他的心目中，我是无法代替的。
　　
　　老海倒是很平静，在他四十多岁的生命历程中，这样的结果尽管很生硬，但是却处处充满了玄机。老海说，人的命，天注定。人生怎么都是一辈子，早走晚走都一个样，只是可惜不能打牌了。
　　
　　老海的淡定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老海说，杨子，多多保重。
　　
　　我说，多多保重。我的手抚过老海的额头，像是安慰又像是告别，在老海黑白相间的头发里，我似乎看见了我们曾经共同有过的青春。
　　
　　我的眼泪忽然不可抑制地流下来。我想对老海说声对不起，可是却张不开嘴巴。
　　
　　那一段时间大家都陷入了对老海的积极抢救当中，苏小雅请了长假，日夜陪伴在老海的身边。那时候，老海终于可以听任苏小雅的摆布了。他的温顺让我怀疑老海的过去是不是就是苏小雅说得那样的不可理喻。有一次，苏小雅悄悄地对我说，杨子，你知道老海对我说什么了吗？他说，对不起，他对我说对不起了。苏小雅像个孩子似的嘤嘤地哭了，她耸动的肩头仿佛含了极大的委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段时间，我早已远离了苏小雅，虽然她的伤心也是我的伤心，但是现在苏小雅是属于老海的。
　　
　　我也说，对不起，小雅。我轻轻地拍拍苏小雅的手臂，在这场人生的游戏当中，该说对不起的不仅仅只是老海。
　　
　　苏小雅惊诧地看着我，她的脸色苍白，含了极大的倦意。杨子你......
　　
　　没什么，我摆摆手，照顾好老海，我把存了几万块钱的牡丹卡递给苏小雅说，我的一点心意，不够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不等苏小雅说话，我转身离去，脚步匆忙的，仿佛不听我的使唤了。
　　
　　五
　　
　　坐了一夜的火车，我终于赶到了老海就医的那座城市，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可是我根本无心顾及那些美丽的风景，我一心只想着老海，想着老海就要告别这个美丽的世界，我的心一刻也不能放松下来。
　　
　　在医院门口，我看见了苏小雅。
　　
　　两个月不见，苏小雅显然憔悴了很多。从她的眼睛里，我已经感觉不到当初的那个她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忧愁，还有深深地疲惫。
　　
　　他知道你要来，问了好几遍了。苏小雅叹口气，眼圈却忽然红了。
　　
　　我说，小雅，辛苦你了。我实在找不出适当的词语来安慰困境中的苏小雅。
　　
　　苏小雅轻轻地摇摇头，她的头发有些零乱，眼角的泪水正在悄悄地渗出来。
　　
　　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到处都可以看到那些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他们的头发大部分都没有了，我知道那是化疗的结果。虽然我对癌症病人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在那一触即离的恍惚中，我还是有了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生命太宝贵了，健康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想想病床上的老海，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在病房门口，我看见了老海。老海正对我微笑着，虽然干涩，却很真诚。
　　
　　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老海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他的手柔软，柔软的没有一点力量。握着他，仿佛只是握着一个物体。
　　
　　互相看着，眼泪却彼此地掉下来。
　　
　　我说，老海，你要坚持住，等好了咱就回家。
　　
　　会的，我总想这几天就应该出院了，你看我的精神头好多了吧。
　　
　　我说，是的。苏小雅湿了毛巾给要去给老海擦脸。我说，我来吧。
　　
　　老海说，杨子，推我去楼道里走走吧。
　　
　　苏小雅对我摇摇头，我说，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不，我要去。老海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苏小雅找来了一个轮椅，又给老海戴上了一顶帽子，我们一起将老海抱上轮椅。
　　
　　我推着老海在走廊的尽头停下来，从那里向外望去，可以看见高高的脚手架，上面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在工作。据说那里要建一坐现代化的商业中心。老海的目光贪婪而痴迷。杨子，你有烟吗？
　　
　　有的，有的。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包的“大中华”，那是我为老海特意准备的。
　　
　　老海贪婪地吸着烟卷的香气，那烟卷在老海的手里显得触目惊心。
　　
　　活着是多么美好啊？老海忽然叹一口气。
　　
　　我默然，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老海的话茬。
　　
　　杨子，你过来。老海向我示意，我凑过去，直直地盯着老海的眼睛。
　　
　　我什么都明白，我回不去了，我们朋友一场，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哽咽了。我说，老海。
　　
　　老海拉着我的手，良久才说，照顾好苏小雅，她是个好女人。我知道，她喜欢你。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我的心通通地跳着，我不敢看老海的眼睛，我怕他的眼睛让我的心灵颤抖。
　　
　　我说，老海，看你都说些什么？
　　
　　老海无力地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你们会幸福的。
　　
　　我嗫嚅着，内心涌起的却是一阵悲凉。
　　
　　夕阳就要落山了，余辉给这座城市罩上了一片桔红色的光芒。老海说，杨子，我困了，你也回去吧，路上多保重。
　　
　　我推着老海慢慢地走向病房，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争气地布满了我的眼眶。
　　
　　远处有嘈杂的声音，仿佛正在淹没缓缓到来的黑夜。（4310字）
　　
　　

寻找文字

友情，同情，爱情。小说的文笔很细腻，语言掌控恰到好处。欣赏。问好。

西夏楼兰

让人流泪的小说。三个人的感情及内心深处的逃避，最后的结果，仿佛冥冥中有命运的手在操弄。小说写得有节制，舍弃了一些细节，只把最动人的部分表现出来。欣赏学习。

荦春

描写细腻的小说！学习了！

夏冰

不是很长的篇幅里，故事和人物表达得从容到位，情感也恰切。好读。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5-26 10:08 发表
不是很长的篇幅里，故事和人物表达得从容到位，情感也恰切。好读。

不错的小说，支持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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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是自己的，不错，但同时也是属于家人的。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描写细腻，情节生动。学习并问好！

天下为公

作品很感人，学习了

昨夜秋风

谢谢众朋友的支持，剩下的只有好好写作。

若水

文字细腻感人，叙述从容，从友情、亲情和爱情的角度拷问人生。学习！

若谷

　学习了。

卡卡

四千多字的篇幅，五个小节，恰到好处。有一些句子真好。淡然又精致的文字，学习了!支持精华。
老海这个人物做为朋友洒脱爽快，做为丈夫却几乎无可取处，小雅既忍受又背叛且爱老海和＂我＂，对她内心的纠结的刻画好像不多。对＂我＂的内心刻画很到位。老海刻画得很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