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大唐

刘满园

    那天跟大唐在南街公交车站点相遇，纯粹是个意外。当时他似乎要乘公交车，我也想乘车去城东同学家里搓两把。

    大唐在省城发财，是个小包工头，一年听说随便能弄几十万回来。当然了，大唐跟我是高中同学，我们都是高老师的学生。不过我并不喜欢这个大唐，虽然还有同乡这层关系，平时也不与他来往。跟这些有钱人打交道，得防着点，穷人最经不住人家的语言刺激。而且，偏偏他说话就不知天高地厚，经常压低别人抬高自己，说大话使小钱，男人身材女人嘴。

    哎呀，老同学，好久不见了，想死你们了。今天难得一见，我请你喝两盅咋样，瞧得起我这个打工仔吗，你可是吃公家饭的人，钱多钱少不说，大大小小是个人物，赏个脸吧?

    那好啊，听说你小子这两年暴富，挣了大钱，光请我一个算啥，我把在县城里的10来个同学们都召集起来，你当一回财主咋样?

    哎呀，那不小菜一碟吗，这点钱还是有的，你通知大家一声，随便选个日子，吃喝玩乐一条龙，我买单！说着大唐还挺慷慨的拍了拍胸膛，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似乎挺真诚。

    今天就好呀，正好周六，大家伙儿都闲着，我一个电话准来，一个也不少！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晚上旅游局王局长招呼老乡们聚会，都订好桌子了，只是没有通知他，也不知道他回到小县城来。

    这个，这个，可是，这么说吧，今儿我还真真儿有点重要事情办，明天或者后天咋样？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倒时咱们电话联系，好不好。我心里暗暗发笑，刚刚不是要叫我喝两盅吗，怎么就有事儿了，伪君子！

    当然当然，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啊，先忙事儿去吧，闲下来再说。

    真的，今天我还真的有事儿，最近我在绵阳又弄了套房子，两百多万呢，你晓得的，我也没钱，全靠借债。这事儿就把我给弄忙了，不好意思，哪天闲下来，我给你电话，你通知大家，老乡们好好聚一聚，我可是当真的，可要赏个脸呦。说着，他还连续拍了几下我的肩膀，以期理解。

    我赶紧说着，好好好，因为2路公交车已经开过来了。我跟他握手告别，准备上车，他却没有上车的意思，他说他打的，去西城农行办点手续。

    此后几天，没有再碰见大唐，当然他也没有主动联系我和乡亲们。周末再次到来的时候，正逢二中的高老师搬进新居，乡亲同学都去庆贺。酒桌上，我和大家说起碰见大唐的事儿，可是没有一个人接我这个茬儿。我说，大唐准备好好邀请乡亲同学聚一聚呢。他呀，嘿嘿。哎呀，大唐也是高老师的学生，今天他也该到场啊，怎么，没有通知吗？高老师笑了笑，我都忘了，哪个大唐？唐国柱啊，98级3班能吹牛那个。还是印象不深，也好久不见了。

    小城也真小，过了两天，还是在南关公交车站，我二次遇上了大唐。这次跟我一起的，还有老赵，我们都是高中同学，老赵跟我还是大学同学，现在同一个单位上班。

    让我想不到的是，他根本就没有提起那天他说过的做东的话题，好像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似的，这些老板心态真好，啥事儿都能镇定自如。这事儿叫我们这些上班族非得解释半天不可，人家就能做到只字不提，真是大气啊。

    大唐还是那样亲热，当然跟老赵聊得比我还要亲热些，好像故意回避着我，莫不是害怕我说起前几天他说过的话吧，嘿嘿，我当然不会旧事重提，争来的酒菜也不香甜。他问我们做啥去，没等老赵开腔，我赶紧说，如今当上政府办主任的安然，就你们邻村那位，请我们去喝酒呢。见他脸上一红，不再说话，我赶紧约他，大唐呀，今天有事儿吗，我们同行咋样？他想了想，说，倒是有点儿事儿，不过能推一下，我打个电话再说，能跟你们这帮领导一起玩儿，是我的荣幸。

    说着，他就掏出手机，把脸拧向一边，咕嘟咕嘟说着什么，一会儿挂掉电话，才冲我们笑笑，好了，搞定了，走，跟你们喝去。大唐说得十分坚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和老赵都给他惹笑了，唐总啊，不过我们约来安主任，不是喝酒是去休闲屋搓麻，那就一同切磋切磋吧。只是，我们这些小公务员，就图个娱乐，可没有你们老板出手大方，玩小牌，你情愿吗？

    大唐还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才说：看看看看，见外了不是，再说我们挣点血汗钱容易吗，哪像几个老同学那样一劳永逸啊。放心，大小都来，权当陪领导们乐呵乐呵。

    打的到达我们周末常玩儿的不见不散休闲屋时，坐在后排的大唐见我付的钱，才反应过来，一把掏出一张红彤彤的百元大团结。其实我早已准备好零钱，已经给了司机了。行了行了，这种小钱我们来吧，有大场合了你再给大家弄。跟大唐一起下车的老赵，也这样跟他说笑。

    可是这天的安主任也因为临时通知开会，走到半道上撤了，我们只好又叫来高老师。高老师人挺随和，不摆架子，经常跟我们挖坑搓麻。他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同事柳老师，是个资深美女。

    见到高老师，大唐格外兴奋，话更多了起来，还一个劲儿拉着高老师的手不放，显得多么亲近。说起高老师前两天刚刚搬进新居，大唐似乎更加激动，脸色都变了：哎呀，高老师，您简直没有把您的学生放在心里，怎么给他们都通知，不给我说一声啊，给老师凑这份热闹，我还是凑得起的嘛。高老师啊高老师，你这明明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没有出息的学生嘛，嫌我给你丢面子吧，啊？不当学生看待，也是老乡啊，怎么就不打个电话？叫他们两个转告一下也成嘛，我还能不来庆贺一把？这事儿弄得，你看，啊，这事儿弄得学生脸上无光，无地自容啊。

    高老师也被他的这番话感动了，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说真的没有大范围通知亲朋好友特别是当年的学生，好像真的做了对不起大唐的事了似的。我听着还也觉得可笑至极，真想说大唐你这阵给高老师补上千儿八百元，也不算晚，那么废话连篇干嘛，听着像是训斥高老师一样。可我还是没有这样刀子嘴，必定成年人了，说话没有过去那样尖酸刻薄了。

    行了大唐，开战开战，只要有心情，怎么不能表达呀，以后高老师事儿还多着呢。我和老赵都有些等不及了，可我们一想，5个人怎么玩儿啊，接着少不得一番互相推让。后来还是大唐坚持不上，说他搓麻的技术不行，怕影响大家的速度和心情。等我们码好牌，他又就高老师搬房的事儿唠叨上了，还说自己最近又在兰州承包了一个公路养护工程，正在忙着办各种手续，等忙过这段时间，他回来一定拜访高老师，看看他的新房子。

    坐上麻将桌，我们立马就都沉醉到条统万的组合选择里去了，根本顾不得听他说话，说实话，他这样唠叨，大家心里也都烦躁不安。高老师今天一上场就手气不顺，不到一圈就掏了一张“野鸡红” 一张“青蛙皮”，他就不再接大唐的话茬了，大唐无趣，只好怏怏地跟我们告了辞。

    哎呀呀，这个唐什么来着，怎么这么多废话呀。高老师憋足了一口气，赶紧释放了一下。唐国柱，当年您给我们带班，他还争着要当班长，您忘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也是我们老乡？是啊，玉河唐坝的。高二的时候，他跟4班的一个女生谈恋爱，公然在校园里招摇，您批评，他还顶撞过您，您忘了。哦，对对对，这么说，我还记得点。过后，他爹还托人找过我说情，转弯抹角算起来，我和他家还扯上点亲戚呢。可是，在城里我好像也肯见他，他只是瞅瞅我，也没主动打过招呼。那是他估摸着您也不认得他了，才那样的，这家伙可精明着呢。其实跟他不搭讪也好，听听，话比屎多，烦死了。

    这哪像你们乡亲啊，油嘴滑舌地，就是典型的城里人啊。半天一言不发的资深美女柳老师，也插了一句。得得，和了，夹二条。看来，柳老师今天手气顺，我们三都叫大唐吵吵霉气了。就你能夹，佩服佩服。说着，我们都笑了。

    第三次遇见大唐，是在城南新开张的一家超市里，那天大唐还带着他的夫人，也算个资深美女。我和我家老徐买菜，担着大包小包，装满了豆腐白菜之类，看起来就是需要解决温饱的人家。大唐两口子穿着光鲜，两手空空，俨然一幅有钱人的做派。

    一开口，大唐的夫人就说，听这家超市有皮草卖，想来看看行市，一问，价位都有些偏低，啧啧，最好的才一两万。行了行了，别唠叨了，下次给你买件好的还不行吗。大唐赶紧接过话头，也冲我家老徐笑了笑。哎呀，到底是大款啊，我们到超市来，尽挑便宜货，哪敢问皮草的价位啊。嘿嘿，看看看看，又谦虚了，你们当干部的，还能比我们清贫？我们也就是看看，哄哄夫人高兴而已。

    跟大唐一旦聊上，就脱不开身了。他自然就问起我们那天玩牌的情况，问起老赵的住房问题解决了没有，问安主任有没有混上副县长的可能，问高老师跟那个柳老师，是不是有点暧昧。提起高老师，他又是另一番说词。嘿嘿，你看看那个高老师，我对他还是挺尊敬的，他就不把我往眼里剐，这号子老师，叫人怎么尊重呢。说实话，他要是招呼一声，随便给他随上千儿八百的礼，也是小菜一碟，可他不言语，我还那样下贱干啥，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无言以对，只能听凭他说，只能含糊其词，嗯嗯啊啊。一会儿，老婆跟他家夫人溜达回来，准备离去，反复催促我们几次，他才继续一边说着话，一边跟我走出超市。分手的时候，大唐还在不问自说着自己的工程，说这项工程拿下来，少说点百八十万要赚。

    回到家里，老婆才问我，皮草是啥东西。我只能说，也是皮货的一种，比较高贵。看看人家的老婆不枉嫁男人一场，你这吃货，就是屁用没有。我只能一笑了之，好男不跟女斗啊。看来她也经不住人家的刺激。不过，老婆在外面受气看脸色，在我这儿发泄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过了一会儿，老婆突然又若有所思地说，他那位漂亮夫人跟我转了一圈，见啥都想买，见啥都不出价，就连买两把小白菜，也嫌贵，还挑挑拣拣，还是我给掏的钱。你说，他家那样有钱，咋还这样抠门呢？我说，是吗，也许，也许人家只有成捆的百元“野鸡红”，或者五十元面值的“青蛙皮”，压根就没有一二十元的零花钱，咋能说人家抠门呢。

    老婆听着，还是不知所云地笑了，是吗？也许吧。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3-10-24 21:30 编辑 ]

敬一兵

满园的小说越写越有味道了，欣赏并问好。

暴雨迎风

先提一下

暴雨迎风

小说一读就放不下了，叙述很有魅力，有高超的感染力。字里行间将三遇大唐的故事写得风生水起，耐嚼玩味，大唐这个人物典型鲜明，口若悬河，狡诈虚伪，作者对人性的挖掘很深刻。

刘满园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3-10-24 16:34 发表
满园的小说越写越有味道了，欣赏并问好。

谢谢敬老师关注，要好好向您学习才是啊。问好，祝福。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0-24 18:09 发表
小说一读就放不下了，叙述很有魅力，有高超的感染力。字里行间将三遇大唐的故事写得风生水起，耐嚼玩味，大唐这个人物典型鲜明，口若悬河，狡诈虚伪，作者对人性的挖掘很深刻。

谢谢迎风版主的点评和鼓励，谢谢谢谢。

邱天

不错的小小说
问好刘版！

夏冰

人物形象十分鲜活，读来得味。欣赏，问候刘老师。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3-10-25 09:14 发表
不错的小小说
问好刘版！

谢谢邱版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0-25 11:02 发表
人物形象十分鲜活，读来得味。欣赏，问候刘老师。

谢谢来读，问好夏冰。

若水

通过鲜活的场景，描述了一个极爱面子的世俗形象。其实在现实中这样的人还真不算少，整天活在谎言构筑的大厦下，也不嫌累，更不怕别人识破，总以为自己的演技好。唉，这样活着也算是个人物吧。学习，问好！

曾经沧海

语言很有特色，人物塑造很成功。

昨夜秋风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10-26 09:15 发表
通过鲜活的场景，描述了一个极爱面子的世俗形象。其实在现实中这样的人还真不算少，整天活在谎言构筑的大厦下，也不嫌累，更不怕别人识破，总以为自己的演技好。唉，这样活着也算是个人物吧。学习，问好！

同意这个观点。问好刘老师。

淡淡不如风

世相百态，以小见大。欣赏。

刘满园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10-26 09:15 发表
通过鲜活的场景，描述了一个极爱面子的世俗形象。其实在现实中这样的人还真不算少，整天活在谎言构筑的大厦下，也不嫌累，更不怕别人识破，总以为自己的演技好。唉，这样活着也算是个人物吧。学习，问好！

谢谢若水精彩的点评，谢谢你的关注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