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匹老马

王坚平

　　我十多岁的时候，生产队里添了辆马车，队长二水说，看《青松岭》了么？人家的马车用啥当驾辕？两头骡子一头马！咱也不能孬种……

　　会计黑子嫌他能吹，戗他说，电影里是啥光景？就咱队，这碗水还不够养蝌蚪的！二水冲他吐了口唾沫说，扛不动锄镰别下田，心里没谱儿，能当队长？

　　翌日一早，二水推走了爹的寿材板子，惹得老汉在街上跳骂，小畜生！你把你爹卖了算了！二水没正形，回头咒爹说，你就等着爬烟筒去吧！二水爹不嚎了，添了句，小畜生，回来别忘了打二两老烧！

　　二水从集上回来，天已黄昏。村里人老远看见夕阳下，一条汉子甩着脚丫子，身旁一匹庞然大物，一晃一晃走着，把人们的眼都晃晕了。

　　马是枣红色的，毛虽有些稀枯，在暗光下还是像一团燃烧的火苗。冷不丁，它仰着浑圆的长脖一声长嘶，震得整个村落都阒寂了。二水爹说，是匹龙种。透过人缝，我看见枣红马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二水朝人群吆喝，躲了，别踩着！黑子阿唷着，要去看马的牙口，二水扯住他的手说，见过大牲口吗？你家除了老鼠，有个带毛的没有？黑子嘿嘿着，我遛遛它还不成吗？黑子牵过缰绳，恣溜溜走着，那马欺生，一个愣子，黑子就荡进草丛里了。

　　夏收的时候，二水把枣红马套上，去田里拉麦子。枣红马腿长步大，谁知不走正道，三拉两拉，就把车拖进了沟底。黑子说二水手生，抢去了鞭子，说看我的。黑子回村的时候，头上凸了个包，娘呀娘呀叫着，说枣红马跑了。

　　村里人很失望，说枣红马是匹傻马，拉车还不如头驴。二水又套上它去犁田，枣红马没走两步，回头冲他呲鼻子。二水生气了，赏了它一响鞭，枣红马腾起了前蹄，奔驶而去，把铁耙撂进了豆地，毁了一片苗子。二水骂，供你吃香喝辣，养鸟还能哨几声哩！二水爹拾起豆苗，又念叨起那卖掉的寿材。

　　秋日，二水爹在院里打场，见枣红马在厩里犯困，心想你吃三匹牲口的料，总得干点活儿！就拉它来拖碌碡。枣红马懒懒地转着，天边刮过一阵风，田里的玉米沙沙作响，它暗淡的眼里闪着红光，突然嘶声不绝，如哭如诉。二水爹吓得跌倒地上，枣红马呼啸而去，把二水爹的脚压折了。

　　二水把爹背回家，回头抄起了磨棍，去找枣红马，路上大骂，看我不敲断了你的腿！枣红马杵在河边，二水过来的时候，它满眼的迷茫。他举起手，朝它膘上就是一棍。它身子颤了颤。他劈头又是一棍，骂你这蠢货，都怪我看走了眼。他要打第三棍的时候，枣红马突然扭过屁股，扬起后蹄，只听砰的一声，二水手了的磨棍飞去了仗把远。

　　二水惊呆了。枣红马一个蛟龙转身，两只眼瞪得像灯笼，里头渗血。它猛裂开大嘴，露出瘆人的牙，恐怖地叫着。稍会儿，它又直立起来，像个拳师，一只前蹄把旁边的树枝磕断了，另只蹄子朝二水踏来。二水尿湿了裤子，掉头就朝河里跑。枣红马扑进河里，水花飞溅，在半空腾起朵朵白云。二水脸都黄了，撒腿就往高粱地里钻，枣红马如一道闪电，暴怒地向他撵去，紫红的高粱梢起了层层涟漪，伴着人喊马啸，一群麻雀惊得四处逃窜。二水从高粱地里钻出来，身上赤条条的，摔了个跟头，起身就往村里逃。枣红马赤鬃怒扬，魔影一样跟着，非要把他撕成碎片不可。二水凭着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了湾畔的大柳树。枣红马不依不绕，围着大柳树转圈子。湾边聚满了人，都不敢靠前，纷纷说枣红马疯了，比老虎还厉害。

　　黑子拿来一捆青菜，腿哆嗦着走近枣红马，向它嘴里送。它一昂头，黑子又娘哎娘哎叫着，抱头鼠窜。眼见二水在树上挺不住了，村里人都拿起了铁家什，说一个大男人光腚让匹马害了，传出去丢村里人的脸。又说枣红马你不拉车不要紧，你不该疯起来六亲不认。黑子跟在人后煽乎说，畜生！今儿你算作到头了，别怪村里人手狠！

　　枣红马毫无恐色，像身临绝境的勇士，与一群汉子对峙着。二水的手要撒的关头，人群里挤过一个人。他是大水，身着一身土布军服，脊梁上驮着黄背包，风尘仆仆地刚从部队复员归来。

　　枣红马一看大水那身行头，仿佛见到亲人，蓦地温顺了，眼里蓄满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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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

好小说，再提一次！

山里娃

提上！！

山里娃

最初由 王坚平 发表
一定一定，我这几天正在校对稿子，忙的焦头烂额，看了这么多跟贴，没来得及回，心里总觉内疚。等过过这几天，我来这里就不走了。
再次...

哈，欢迎坚平兄在这里扎根！！

王坚平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坚平兄多来回回帖！！

一定一定，我这几天正在校对稿子，忙的焦头烂额，看了这么多跟贴，没来得及回，心里总觉内疚。等过过这几天，我来这里就不走了。
再次谢谢各位厚爱。

山里娃

坚平兄多来回回帖！！

王建设

支持！

葛瑞英

最初由 王坚平 发表
　　我十多岁的时候，生产队里添了辆马车，队长二水说，看《青松岭》了么？人家的马车用啥当驾辕？两头骡子一头马！咱也不能孬种……

　　会计黑子嫌他能吹，戗他说，电影里是啥光景？就咱队，这碗水还不够养蝌?..

真棒，学习

曹艳艳

学习，

薛兆平

传神！

素心一点

那一丝不泯的眷念,真是让人心灵都有一种湿润的感觉.

稚言

——枣红马一看大水那身行头，仿佛见到亲人，蓦地温顺了，眼里蓄满泪花。
看到“亲人”了：）），
欣赏，问好！：））

山里娃

最初由 王坚平 发表
有千里马，更有伯乐。

哈，坚平兄自喻千里马，果然是远大抱负在胸膛，可是俺不是伯乐啊！！

潇湘珍珠

太棒了！
向楼主学习。

王坚平

最初由 不打伞 发表
枣红马毫无恐色，像身临绝境的勇士，与一群汉子对峙着。二水的手要撒的关头，人群里挤过一个人。他是大水，身着一身土布军服，脊梁上驮着黄背包，风尘仆仆地刚从部队复员归来。

　　枣红马一看大水那身行头，仿?..

你好，我的朋友。

王坚平

最初由 王建设 发表
兄弟这篇文章置顶，我才发觉，这可是深藏在闺中的一匹好马呀，难得难得，建设学习支持！

多谢多谢，老马出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