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055|回复: 8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短篇小说大耳朵刘得俊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3-10-14 06: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清晨要上工时,二坏醋歪起脖子、斜起眼认真辨别隐隐听在耳中唤他的是否队长刘得贤时,看到附近墙头上一字儿排开——也有的地方是重叠堆一起的人的后脑勺,心里猛打个激灵,就蹑手蹑脚过去,高踮起脚尖,在后脑勺堆里放下自己那个惊奇得禁不住大开来而忘合的蛤蟆嘴。
    队长刘德贤随二坏醋移动的身影也发现了那一堆后脑勺,立刻“噔、噔、噔”地擂起脚步,在那里也放上自己只张不合的嘴巴。


    向墙里不看则已,一看就把自己“还不下地干活”那句愤怒的话嚥到脚后跟下面去了。


    眼前的情景着实使人吃惊。

    院里的人竟是两年没见的解放军刘得俊!他沾满白沫的手,似乎在捂、抹——也似乎在擦自己正喷涌更多簇簇白沫的嘴。实际上他在进行一项当时大刘庄人还不知道的重要工作——刷牙。牙膏沫丰富得如棉堆、如雪团、如白云漫卷,遮去了刘得俊手、嘴,然后又富有弹性似地爬到脸颊及耳根处——几乎快挨住他那个全庄闻名的大耳朵垂子了。再然后,泡沫从这些地方滑下去,于刘得俊胸脯的绿军装上安居下来。但是他手里的牙刷,还在为制造更多的泡沫在嘴里用力地捣动着,发出墙头上人认为十分神秘的“沙、沙、沙”的声响。


    “这个小得俊咋着会倒沫(土语,即反刍。)了?”二坏醋自言自语似地喃喃。众人也没接茬——被下面刘得俊的动作吸引住了。——刘得俊满是沫子的脸,在嘴里的手的强烈捣动下,由安详地俯视猛而改为昂然的半仰天空。沫子们也忽而大悟似地,由流向嘴巴立改为滑向腮、颊、大耳垂部,小花生大的耳垂已由新增水沫的重而斜垂向地面。大伙及二坏醋都认为到了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了,正要开口,却又因为刘得俊下面的动作,而泥人似地目瞪口呆了。

    刘得俊突然伸手去砖台上拿得绿瓷缸子,猛喝了一口里面的水,石破天惊般“噗——!”爆喷出满院子的淋漓水雾。刘得贤和大伙都擦了擦自己的脸,二坏醋却万分惊奇地看到了从他嘴里飞出一道绚丽宏伟、七彩斑斓的长虹。“这小子这是挝了?”他刚由此研讨下去,就听得刘得俊的小木院门“咣当”一声被刘德贤推开了。


     “小三,你啥会来嘞,也不给恁哥说声?”刘得俊小名叫小三,他的亲堂哥刘德贤可以这样称呼他。

     刘得俊没有即刻回答,慢悠悠地脸上用军用白毛巾擦去牙膏泡沫,弹去十分钟内落在肩膀上的看不见的土,抿了抿十分钟前刚整理好的整齐的偏分发头,周恩来总理似的微翘起左拇指,曲起左臂,挨放在左边腰际倒数第二个纽扣下。操起并不正确也不熟练的普通话说:“中共党员生产队长刘德贤堂哥同志……”

    “我问你啥时候回家来嘞!”刘得贤因着急而怒吼起来。二坏醋起初偷偷拿起牙刷,暗暗嘴上比划两下,见人都不看自己,而围着刘得俊端详,也挤入去,学着刘得俊的周总理造型,鬼脸笑盈盈地望着生产队长刘得贤。刘得贤不顾得看他,只气呼呼地将两只牛眼狠瞪刘得俊。


    “昨晚来的。”刘得俊依然标准语,抑扬顿挫地答道。
    “坐碗?恁姥娘个脚!你坐锅来的吧!”刘德贤更生气了,大声吼叫。刘得俊标准语里的“昨晚”与当地口音的“坐碗”相同,所以受到了其堂兄的责骂。大伙也都笑起来。特别是二坏醋拿起刘得俊的军用瓷缸,就要往自己屁股后面放,刘得贤朝他一瞪眼,住了。

    那边的刘得俊并没有因堂兄的怒骂而生气,依然周总理的造型,依然标准音的说话:

    “堂哥同志何必为小事而大骂七开(土语,即骂人骂得厉害)呢?解那兵……”他想说的是他参军前常说的口头禅“姐那逼”,但一想到自己是“解放军”,是《我是一个兵》的兵,同时土话里的“姐”“逼”与标准语里的“解”“兵”一混,想要说的标准音与两年前的家乡话一混,就成了不伦不类的“解那兵”了。没料到刘得贤却极赞赏。

    “看看,姐那逼!说咱这话多好!拽个啥熊文哎!你想说啥嘞,往下说吧,兄你(口语,即弟弟)。”

    “解那兵,我想……”刘得俊马上住了口,重整了整服装、头发,正了正面容说“解放军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缔造和领导的人民的军队,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你堂哥同志咋着骂他姥娘个逼呢?”众人听到他标准音和土音混合后有奇特的乐趣,又笑起来。刘得俊不管这些,依然抑扬顿挫地说:“我虽然复原回家来了,但我还是要和部队一样,上操跑步,刷牙、说普通话……”


    “我说嘞——”二坏醋忙丢下手里的牙刷、牙膏,跑过来,看着刘得俊的脸说“刚胧星明时,我说咋听得“吥噔!噔!——吥噔!噔!——”地,还以为是驴开绳了呢,原来是你小子在尥蹶子跑操。”众人都笑了,纷纷说“我也听见了”

    刘得俊含笑地挥了挥右手,左手更逼真地曲放在腰际左侧的倒数第二颗纽扣下,字字音音都咬得很准确地、象若有所思地自语喃喃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仿佛记得什么电影里或资料里,周总理就是这个样子,这样说的话。


    “拽个熊文艾……我还没说你嘞,我是你哥,你咋喊我同志?唵?——”刘得贤生气地大声喝道。没等堂弟从总理架势、总理思考里恢复过来,紧接着吼叫道“走、走!跟我干活去!都干活去!能嘞个熊哎!”

    众人就要散去,刘得俊急将右手挥动得荷叶般地(曲在腰际的左手没动)说道:“等一等,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等一等!”大伙停住了。刘得俊继续说,“昨晚上我去支书家了,他任命我为咱生产队的政治队长。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政治是统帅是灵魂”,我想,虽然学校时我数学好,画画好,但是我认为咱中国最有能力的人还是搞政治的人……:


    “吆——刚来到就骑在俺脖子上当官!”二坏醋故意抬高了他的油腔滑调,“谁封嘞,俺们大伙咋不知道?”人群里也有不少人“不知道”“咋回事”地嘟囔。

    “是我叫他当嘞!挝啦?”人都不知道大队支书刘英杰啥时候来这里的,有些发愣。刘英杰只管说下去,“小得俊比参军前,换了个人似的,一点也不像从前滑溜头的样。知道了要依靠他大叔我这个共产党。知道了我挂帅,政治挂帅!他说政治是灵魂,我是领导政治的,我就是咱大队嘞人魂的魂。这政治队长,我就让他当,谁他娘不服?说!”


    没有谁敢说“不”。都知道刘英杰的“铁砂掌”远近闻名,惹了他,他可不管你是谁。

    “干活去!干活去!”生产队长刘得贤赶鸭子一样地赶大伙到村中间的大街上。大伙正要懒洋洋地拿起铁锨下地干活,刘得俊依然周总理的姿势、普通话的语音说:


    “同志们,排队,干活前首先要政治学习。”说着就掏出口袋里的红皮语录本。众人都像没听到他话似的,还是往前走。二坏醋却忽然笑容满面地停下来,弯腰拦住众人:“咋着!不听咱小三队长的话还行!谁敢给毛主席他老人家打别?”又一个个趴在人的耳朵上小声说:“恁上紧干活挝?先歇歇多好啊?傻了?”人都一个个叹气,缩着脖子,胳膊夹着个铁锨,慢慢往回走。

    刘得俊先领着读毛主席语录,他读一句,大伙学一句。二坏醋乐得像雪天里的狗一样东摇西摆。先是摇头晃脑地特大声地重复刘得俊的领读,后来索性跑出来,一边学念,一边捣捣张三的胳膊、踢踢李四的腿,命令他们:“大声念,标准音!”忽然别人手中夺得一语录本,随便翻开一页,指着里面的两个字,问闭眼大声嚎叫的刘得俊:“这俩字念啥?”实际上,其他的字他也基本不认识。


    “必、须。”刘得俊说,愣了愣,又补充说,“必须把粮食抓紧的必须。”生产队里的人都像谁突然抽了他一巴掌似地呆住了,特别是妇女劳力们都露出了无地自容的样子。

    “啥?”二坏醋万分惊异道,“毛主席他老人家咋能这法说?”禁不住摸摸自己胡须不长的嘴,嘟嘟囔囔地思索着。忽然人群里谁喊了一声“坏醋!你那一摸嘴就是必须了!”二坏醋就跑过去揪那人打,人喊叫起来,乱起来。


    “他妈嘞个逼!”刘德贤突然牛一般吼起来,“搞个政熊治!都给我干活去!”
刘得俊说:“最后得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了再去干活。”

    刘英杰看着大家瞪着眼喊:“都狠劲唱!”随后就跟着刘得俊的指挥拍子绵羊叫似地嚎起来。人看刘得俊唱歌打拍子怪(土语,很。)新鲜,也南腔北调地唱起来。唱完了,二坏醋说:“不对、不对!唱错了,该唱那东边再也不落的太阳,咋地唱成擂鼓三声斩蔡鞅了?”

    “啥秧子菜,菜子秧?都干活去!”刘德贤急得脸都黑红了。


    刘得俊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银白色的东西,吹起来。发出的“嘀——嘀嘀——”陌生声音,使大家刚迈出的腿又停住了。“站队!站队!排好队伍去干活!”刘得俊说着就拉拉扯扯地整理队伍,两支参差不齐、歪歪扭扭的队伍,大约费了一顿饭的工夫才被整理好。其中二坏醋一会站这里,一会站那里,大约换了十来个地方。在刘得俊严厉的口令和刘英杰污秽的斥骂中,最后才一个个泥人晒干似地凝固下来。

    “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前进!”刘得俊朗声高喊,队伍愣了一下,在不知什么人的“走哎”“走哎”的督促下,终于莫名其妙地缓缓前进了。二坏醋蹦着、跳着,还学着孙猴子的摸样,打个眼罩,回望了一下。大队支书刘英杰满意地笑了。


    二坏醋的回望,是想看看刘英杰对刘得俊此举的态度,结果在看到笑的刘英杰的同时也看到了原地不动的刘得俊,就“哎?”了一声,跑出队伍,来到刘得俊面前,说:

     “吆?小三兄你,我记嘞你当嘞是咱小队的队长,不是国家干部吧?唵?咋就不跟俺下地干活了呢?你摸摸你头上,别价再能出个屌来喽!

    刘得俊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抖一抖肩膀,曲一曲胳臂,使身姿的造型,更酷似周总理,看定二坏醋,称呼他的真名字说:“胡二海大哥同志,你还不懂什么叫政治队长。他是给俄(为使更加部队化,故将“我”改说成的)们队指引政治航向的,是关系到俄们贫下中农生死存亡的大事;事关封、资、修的东西能否在我队复辟不复辟的大事;为了这,俄还有许许多多的大事要做,例如语录牌,红旗,宣传栏等等,这一系列的工作都需要俄亲自去做。”



    二坏醋云里雾里的听了个一头雾水:“俺没你能,学问深,听不懂你的拽洋文,但俺不知道,没有一个小屌语录牌,俺咋着就会死嘞?”


    “不许你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刘得俊真地恼火了。“啪!”刘英杰上去一个嘴巴,二坏醋一个狗吃屎,倒了。半天不起来。刘英杰也有些慌了,刘得俊说:“我去公社,把这个反革命分子送监狱!”二坏醋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捂脸跑了。刘英杰笑了:“还是俺小有办法!”

    二坏醋不知道今天对于刘得俊来说,简直就是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日子,因为从此以后,他逐渐得到刘英杰的赏识,刘英杰每次工作汇报,都重点表扬他。两个星期后,先是邻近大队的人来得俊的小队参观,参观他的田间地头“毛主席著作学习”和“批修会”以及语录牌、红旗、宣传栏……后来全公社的领导都来了,明晃晃的“大金鹿”“飞鸽”自行车扎了满满一单场。把个捣蛋的二坏醋吓得规规矩矩。在刘英杰、刘德贤严厉的监视下,在黑压压的大队支书和公社领导审慎目光中,低着头念语录,夹着尾巴干活,心里暗暗想:这个熊得俊小队长咋着恁大的本事?拽洋文拽出来的?装样装出来的?不是。这个小熊三就是耳朵给(土语,即和)咱的不大一样,对,这个熊孩子嘞(土语,即的)耳朵垂子大!过去的朝廷都是耳朵垂大,怪不得恁有福!立刻觉得刘得俊的说话不是拽洋文了,大官样子也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就该这样子,天意啊!他要是得了地,当了大官,可够我要紧的,不能再坏他的事了。奇怪的是,不光是二坏醋这样想,慢慢地,全队的人也都这样想,再慢慢地,全大队以及邻近大队的人也是这样想。那些来参观的人,在细心察看语录牌、批判栏的同时,也悄悄地最终将目光移向他的耳朵。


    “看看——该大耳朵讲话了。”在接下来的总结会上,二坏醋悄悄对身边的人说。人都呼啦一下将头或将身子转向主席台上的刘得俊,接着就听到了大队支书的庞大队伍里爆发出“热烈欢迎刘得俊介绍先进经验!”的口号声。只见他连女服务员刚送上来的香热茶,看都没看一眼,慢悠悠地从铺着白坐垫的椅子上站起来,左手还是那样地曲在腰间,右手拿起一张白纸,缓步走到红布包裹着的麦克风前,放纸于桌上,然后以拇指、食指弹了弹麦克风,麦克风立即惊慌地发出“咚!咚!”的叫声,二坏醋们心里也“咚!咚!”地震惊了:还是大耳朵管(土语,即行)!他不象人家那样对着麦克风“喂,喂,喂”一阵子。

    刘得俊在麦克风所在的桌子边站定时,人群里微风一般传过一句话,微小得恰恰刚让人听清楚:喂——看——耳朵垂就是不小——。


     刘得俊根本不看白纸的发言稿,抬起头,对着麦克风更加拽起村民不大懂但以为极高深了不起的“洋文”,抑扬顿挫地喊叫起来:“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领导和发动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文革已到了后期,他还是用文革初期的话,但在偏僻的农村还是新鲜的。最吸引人的不是话语本身的内容,而是说话人的姿势和发声。刘采用了总理式的姿势,自然是主持会议的公社级干部所远不及;在声音方面,刘十分意外地用了大幅度延长个别字音的方式,例如“磅礴于全世界”,他喊成“磅礴于——全——世界”。令会场的每个人肃然起敬,感叹不已,甚至有点敬畏得想退避三舍。

    刘得俊从国内讲到国外,从古代讲到现代,从复课闹革命讲到农业学大寨,从学大寨讲到政治挂帅。直直地讲了两、三个钟头。二坏醋肚子咕咕叫了也不敢说饿。身旁边从外村赶来的一群年轻貌美姑娘们,不停地高呼口号,向刘得俊挤眉弄眼,暗送秋波,有时乱拍手掌,还呵斥别人:“你怎么不好好听啊!看讲得多有水平!”在这些美女组成的鲜花山边,二坏醋也不敢对旁边监视会场的刘德贤说:“我要去尿尿”。最后公社书记总结:得俊同志所在的大刘庄大队是“学大寨县级模范单位”;得俊同志是县级“毛主席著作学习积极分子”并颁发了奖状,号召“全县青年人向刘得俊同志学习”。



    刘得俊的声威蒸蒸日上,二坏醋听人暗暗议论:县里准备叫他上北京大学去,他没马上答应,还在考虑,在家当副县委书记好呢,还是上学好,上学还得两年才当官,不去上学马上就可当官。但北京大学也忒世界有名了……还有人在别人耳朵边小声说:那孩子可了不得!我早就看出有大态,起小(土语,即从小)有官样。你看那耳朵垂!要是嘴巴上再有个猴子(即肉瘤),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二坏醋不知为啥听得脑袋嗡嗡地大,就禁不住陪着小心,在许多人前轻声询问刘得俊,他是不是真象人们所议论的那样。

    刘得俊没有正眼看二坏醋,也没有正面回答他,只对着其他人的脸,仿佛在随便谈其他的与二坏醋的问话无关的事,一副更正宗的周总理姿势、周总理声音说:“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人们有的大悟似地“哦——”有的“嗷——”一声,更多的人眯起眼,斜视着二坏醋咪咪地笑。显然是一种鄙视:这都早已成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了,你现在咋还问?是怀疑得俊的能力、威望吧?二坏醋心里很不高兴,偷偷地溜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没等刘得俊北京大学里就座,或者县委书记的宝座上登极,上面就下来了挖河的任务了。二坏醋及队里的大部分劳力必须前往,刘得俊也在应征之列。

    二坏醋在河工地,牲口一样地套在装满泥土的地排车上,累得脸上的汗像刚生下来的牛一样浑身湿淋淋的。斜眼看正在打“呱哒板”搞宣传的刘得俊,脸上无汗,全身干干净净的,脚上的球鞋,帮是帮底是底的,上面没有一点点泥,甚至底都是刚刚新出厂的那种白。据说这双鞋还是一个县领导的女儿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同志们,加油干。为革命,永向前。一颗红心来挖河……”声音里简直含着讥笑……忽然二坏醋一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和气愤,使他放下车子,“噔、噔、噔”跑向刘得俊。刚跑两步,猛可醒悟:他的耳朵垂大啊!我的比起他来差远了!就停在半路上。仿佛瞥见众人都在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二坏醋……不敢……胆小鬼。”此时如果回去,岂不叫人耻笑?他又来了勇气,硬撑着走到刘得俊面前大声说:“俺干活你唱歌,高兴死你了吧你!”

    刘得俊“呱哒板”的节奏渐渐慢下来,慢下来,想不到竟用自己从前说过的土话说:“我搞宣传嘞,挝?”又觉不妥,就正了正面容和姿态,收起“呱哒板”,抑扬顿挫地拽“洋文”道:“也就是说,俄在为大家提供精神原子弹。别看我没干活,其实,俄这一宣传,可比得上十个人干活!”

    “我也宣传!”二坏醋猛地上前,和刘得俊并排站,“咱俩宣传,顶二十个人干活!”

    想不到刘得俊嘴张着竟说不出答话来。人们笑着,“哄——”地围上来。有人小声地互相嘀咕“会说的嘞……”“两个蛋……原子弹。”支书刘英杰没来河工,领队刘得贤慌着跑来处理。

     “你咋着宣传?”刘得俊好久没开会讲话了,标准音不很标准了,只把“呱哒板”下意识地握得更紧。围观的人们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轻松的笑脸——可以因此喘喘气,看看热闹。都十分亲切地瞧着他俩。刘得贤一个劲“干活去!干活去!”地叫嚷。没人听,都簇拥着正待反击的二坏醋。


    “你打呱哒板,俺都不会打了?”二坏醋理直气壮一把抢过刘得俊手里的呱哒板。

    “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二坏醋打起呱哒板张口就说,惹起众人一片很响掌声。有几个甚至偷偷向他竖了竖拇指。
    “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约、约、约、”二坏醋唱到这句时,声音变得有些小,有些犹豫不决。刘得俊一把抓住二坏醋领口,大叫:“快抓反革命分子二坏醋!竟敢篡改伟大的革命歌曲《东方红》!”二坏醋吓得抖做一团,众人七嘴八舌:“哪里改了?”“没改吧?”

    “谁敢他妈的个逼说没改?”刘得俊土话一吼,人都不叽声了,“东方红里是呼儿嗨约,要一口气下来,二坏醋是呼儿嗨,约、约、约”人们一下明白了:二坏醋为适应呱哒板的节奏,把呼儿嗨约,被迫改为呼儿嗨、约、约、约了。


     “大家想一想,反革命分子二坏醋这样做是有他政治目的的。”此时的刘得俊已非常满意地从惊惶状态,恢复到完全的周总理姿势、周总理声音,“首先,二坏醋早几年跟他爹跑生意跑买卖,现在他是想复壁他资本主义的天堂!其次,他姓胡叫二海,他说的呼儿嗨,就是他自己胡二海。妄想和伟大领袖并列!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我要向上级领导汇报!”

    “好了,好了!都干活去!干活去!胡二的情况我知道,血溜溜贫农!没问题!得俊兄弟,交给我了。你宣传你的去吧。”刘得贤着急地摇一摇手。刘得俊正要说什么,刘得贤朝他猛一挥手,一瞪眼,就这样结束了战斗。二坏醋拧着脖子随大伙拉车去了。


    刘得俊决定改个宣传的办法,当时正“批林批孔”,他就根据自己的绘画基础,用泥巴在民工干活经过的河滩上,塑了孔老二、林彪的像,向人跪着,栩栩如生。惊动了一河滩的人,虽被刘得贤再三骂“干活去!干活去!”但前来观看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后来让县指挥部的领导知道了,决定推广,先去看看。

     县领导和刘得俊几个人在前面走,后面暗暗跟了黑压压的一群民工,仿佛是排山倒海似地向刘得俊所在的工地出发。正在挥汗铲土的刘得贤厉声命令:“领导来检查咱了,好好干!”


    领导和外来的民工们马上被泥塑像吸引住了,高大、逼真,确实超出了一般人的技艺。一位戴眼镜的县领导拍了拍刘得俊肩膀:“小俊同志,你是受过雕塑艺术专业训练的。建议你继续深造,一定能成为个又红又专的艺术家。”刘得俊在答话时想做个周总理式,急忙来个悬崖勒马,忙装个受宠若惊的样子,说:

    “谢谢领导的夸奖!俺只上到初中。其实俄的兴趣在政治方面,我现在是毛主席著作学习积极分子,我觉得,这个荣誉,是十个画家、雕塑家比不上的。希望领导多在政治上帮助我。”


    那双眼镜,不知为什么瞪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

    忽然有个眼尖的领导对刘得贤说:“队长同志,这两个塑像的下半身为什么一直用蓝布裹着?塑像是不应该着装的。”

     刘德贤支吾着就去解除,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都把视线聚焦到那两块缠在塑像大腿根的布上。

     说时迟那时快,刘得贤不揭布则已,一揭就揭出天大的乱子来!当时刘得贤一揭,就差点儿晕倒,接着破口大骂:“小三小!坏种!血溜溜的小流氓!小狼羔!”因为两块布盖着的是黑呼呼的体毛!紧接着全河滩的人都发出豺狼般的狂笑。几个人摸着刚剃过的光头,低下了头。

    县领导们转身就走,刘得俊双手一伸,拦住说:“这是阶级敌人搞的破坏……”
“阶级敌人在那?谁?我看你就是阶级敌人!”


    刘得俊僵在那里。

    从此以后刘得俊就一蹶不振,什么积极分子、副书记、北京大学,统统远离他而去。牙也不刷了,步也不跑了,标准语不说了,总理英姿不装了,只是将头低到裤裆里——埋头拉车干活了。空垂着一副大耳朵垂。但是一阵“呱哒板”响亮起来了:“胡二海、约、约、约、胡二海、约、约、约……”抬头一看,是笑得嘻嘻溜溜的二坏醋。

     塑像腿间的头发,是他那时夜间塞的,用的是人白天剃头剃下来的头发。并用刘得俊的破衣服缠上。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董克勤土喉根 于 2013-10-14 22:33 编辑 ]
2#
发表于 2013-10-14 07:34 | 只看该作者
要注意规范排版!论坛有明文规定。
3#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4 19:4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邱天 的帖子

哦,我再排一下。

[ 本帖最后由 董克勤土喉根 于 2013-10-14 20:05 编辑 ]
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4 20:07 | 只看该作者
我技术不好,第二段隔开了怎么还是原样子?
5#
发表于 2013-10-15 18:08 | 只看该作者
很有个性特色的作品。注意今后一周只发一篇。
6#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5 19:4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5# 暴雨迎风 的帖子

版主暴雨迎风先生:我谢谢您了,好朋友!谢谢你的鼓励!谢谢您的忠告。我记住了。
7#
发表于 2013-10-16 10:31 | 只看该作者
朋友的短篇很见功力,可以试着投一些纯文学杂志。
8#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6 20:5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7# 昨夜秋风 的帖子

版主昨夜秋风先生:我谢谢您的鼓励!我知道这些纯文学刊里,“只认作品不认人”真正平等看待投稿者的正直人很少,写了几年,只有极少作品上了这些刊,是《山东文学》《天津文学》《延河》……剩下的作品还很多。还有长篇一、中篇三、短篇十余还有散文二十余,没有朋友象您一样地看重我。怕投稿。
9#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8 20:16 | 只看该作者

没有背景,

是办不成事情的。但也有好的人,很难遇到。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11-17 09:05 , Processed in 0.054718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