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被重复遗弃的狗

时光安然

一条被重复遗弃的狗

    毛毛是我曾经养过的一条大狼狗。


    当隔壁的刘艳向我描述、并听到它这样的名字时，我愣了一愣，觉得很是耳熟，却又恍惹隔世。后来在她的一再重复下，我才终于想起，这条狗儿曾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厮混过一段短暂的时光。它曾被邻家那个小警察包养的一个叫香儿的女子心肝宝贝一样地疼爱过，或抱在怀里，或在爬楼梯的时候将它放在地上，拉着软软的声调“毛毛、毛毛”地叫着，它便如一个黑不溜湫的球儿一般一级级台阶地朝楼梯上方跳跃着。但我并没看出它到底有多么的可爱，尖尖的嘴，圆圆的尾巴，跟一条普通的狗儿没什么两样。但香儿却显得很是娇嗔，虽然那阵子我们喊她吃西瓜时，她还不忘捎带一两块拿回家去，让那个囊中羞涩的警察老公一饱口福。


    后来香儿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那条狗儿随即便也在我的记忆里淡漠。


    刘艳说，香儿走后，就把狗儿丢给她了，因为那个警察养活香儿都有些困难了，更不用说再养一条狗。这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伤逝》，与那篇文章里因了生活所迫而不能存活的一群小油鸡。刘艳向我描述这对小情人搬走时的情景时，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她说她原本是想收留毛毛的，只是房子太小，只好捉回娘家去，让喜欢猫狗的爹娘照管：毛毛原本是被爹娘宝贝疙瘩一样疼着的，只是我家那个颇体面的妹夫新近从部队带回一条更招人疼的警犬——你知道么，都说人是爱吃醋的，狗何尝不是啊，自从警犬进家门讨得爹娘欢心后，毛毛就开始受到冷落了，郁郁寡欢的模样，长出短气的，食欲也不好了……


    刘艳说着说着眼泪便在眶里打起了转转，仿佛说的不是一条狗，而是她自己的身世。当然，颇具想像力的我也是爱编故事的，总是把例如猫啊狗啊拿进文字里穿插，穿着插着就讲到人身上去了。现在也是一样，原本是讲一条叫毛毛的狗故事的，刚起了个开头，竟然把我的女邻居刘艳跟狗扯在一起了，而且还把她写哭了，这事我还真的该讲讲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触景生情嘛，还不是因为诸如鸡毛蒜皮或陈芝麻烂谷子的缘故，刘艳自小被爹娘送去乡下的亲戚家里，受了不少委屈，长大后又被爹娘接回来，却被妹妹视作外来人般地欺负……刘艳说，虽然是一条狗，但总是被一家人联合了新来的狗挤兑着，还不如将它送一个合适的人家，但前提是这人家必须要懂狗爱狗。她说这话时拿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这神情再熟悉不过。前一阵子她家的那辆上万元的本田摩托车，就是在她这样的目光扫射下，以一千无的价格归于我老公的名下，因为我家老公爱玩摩托，就像她家老公爱钓鱼。一辆摩托出手后，刘艳老公拿这些钱只买了一个鱼漂儿，这就应了一个歇后语：掏钱买个猴——爱玩。


    我也爱玩。平时忙完手头上的业务，除了码些文字，再就是种菜逗狗。那阵子我乡下的院子刚刚建起，觉得多养一条狗也没什么不可以。刘艳看我点头，当即掏出手机底气十足地向她的爹娘发号施令：明晨吧，你让俺爹把毛毛驮过来……


    刘艳虽然把口气拿捏得十分坚决，但就在次日，当她爹真的用脚踏三轮把大腹便便的那条叫毛毛的狗拉来后，她的泪就止不住哗哗地淌下来了。望着她爹若无其事蹬车远去的背影，刘艳几欲用哭嚎的声音数落道：当初我也是这样被他们弄去乡下的啊，现在就连我的狗也是一样的下场……


    接下来的事就不再多加描述了，一切进展都合乎情理且顺理成章。毛毛成为我新建起的大院子里的一条看家狗，刘艳也与我们大多数人一样，过她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相夫教子，安于天命。


    偶尔也会被狗的前主人，比如刘艳她爹，问起的。这时就会听到刘艳扯着高高的嗓音，颇有教导的口吻：一条捡来的赖皮狗都被人家疼成那样，毛毛又能委屈到哪里去？她说的“人家”当然指的就是我，那个所谓“捡来的赖皮狗”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次我跟朋友一起散步，经过一个坟场，看到一条被人遗弃的赖皮狗，就捡回来了。结果花了不少钱，那条狗还是死了，因为那狗得的是皮癌，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但这件事还是很快被传扬出去，有说我慈善，也有说我愚蠢，而我自己却将这行为定性为残忍，因了善意而延缓了一条狗的生命，却又让它平白地遭了更多的罪，虽合乎人道却不合乎常理。


    我之所以穿插了上面的一条“赖皮狗”的叙述，聪明的看客可能已经嗅到了一种不良的信息，那就是，毛毛的结局也不怎么好。我这样说，并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罪责，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来追究我的不是，我之所以一再重复，无外乎是在讲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狗的命运，除了人为，其实也还是有自己的归属的，就像人的命，虽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归根结底，活着也就是一个过程，结局其实都一样的，那就是终有终结的那一天。


    毛毛最终是被我的一个狗贩子朋友驮走的。但这事，我一直没有勇气跟刘艳讲。因为如果告诉她实情，惹她伤心不说，好像更有抱怨的嫌疑，仿佛人家给我的是一条病狗，一条得了不治之症的狗。我总是喜欢把人朝好的方面想的，更不想破坏一个心存善念的女邻居送狗给我的初衷。但是在这里，我还是要向大家交待一下的，那条被刘艳好心情送给我的叫毛毛的狗，自从来到我家后，它的腹部就一直在无限地膨胀，起初我们以为它是受孕了，还一度设想着该怎么处置即将降临的一窝狗崽。结果是，毛毛得了肝腹水，医生说，没治的，放弃吧。


    于是如你所想，为了不再重蹈前面讲过的那条赖皮狗的覆辙，我们决定提前结束一条狗痛苦的生命。


    唯一的歉疚，就是当狗贩子走进我家院子的时候，那条狗仿佛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已至，竟然蹒跚着虚弱已久的身子，朝一堆柴草垛里钻去。我没忘记它被狗贩子拖出来那刻，喉咙里发出的呻吟，与绵长且充满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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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11-10 14:32 编辑 ]

李兴文

狗这家伙很值得玩味，得意的时候它就仗势欺人，失意的时候它就痛快淋漓地表演奴性。

柳藏

平视生命的存在，是对这个世界应有的敬意。

时光安然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3-11-9 16:31 发表
狗这家伙很值得玩味，得意的时候它就仗势欺人，失意的时候它就痛快淋漓地表演奴性。

李版可曾看过我上一篇写的“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狗”？

时光安然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11-9 17:42 发表
平视生命的存在，是对这个世界应有的敬意。

写这篇狗文的时候，我是没有一个“点”的，只不过想起曾经有过这样一条狗，就记录了。现在被柳藏与生命平视与敬意放在一起，我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银公子

看重其他的生命，就是尊重人自身。

夏冰

读此文，欢快有之沉重有之。运笔行文的幽默谐趣，故欢快；狗狗及其延伸开来的众生命运，则沉重。但是，细想，正如安然所说， 归根结底，活着也就是一个过程，结局其实都一样的。
再看上面柳藏公子的帖，意会得紧。

冷晰子

想起中学时学过的物理名词：参照物。

一水

安然是会讲故事的。我咋就突然想起莫言的诺奖感言了呢？能把故事讲得这般引人入胜，我还能说什么呢？安然，冲江天的诺奖加油吧。真有你们的，一个个的故事这么多，又这么好看！

夏冰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11-10 11:41 发表
想起中学时学过的物理名词：参照物。

晰子这个联想好。

陀螺

这故事勾起我对狗的无限怀念与感伤情绪，都是安然的故事害的。平视众生，善待生灵是一种慈悲帮助痛苦的生命结束痛苦的煎熬是另一种高层次的慈悲。安然对待两条狗的不同态度都体现一个善字，只是这善与善在层次上是有差别的。善的差别，体现了作者悟道的进步。

何义钦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11-9 18:04 发表


李版可曾看过我上一篇写的“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狗”？

看了安然的两篇“狗”文章，才看出一点味道来。有意思。

时光安然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3-11-9 21:14 发表
看重其他的生命，就是尊重人自身。

还好我没拍蚊子，我们要学习夏版吃大米。

时光安然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1-9 22:20 发表
读此文，欢快有之沉重有之。运笔行文的幽默谐趣，故欢快；狗狗及其延伸开来的众生命运，则沉重。但是，细想，正如安然所说， 归根结底，活着也就是一个过程，结局其实都一样的。
再看上面柳藏公子的帖，意会得紧。

我这帖子，跟那个坏银木有神马关系的，若有也是他仿我的，因为我这章出炉好几个月了。

时光安然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11-10 11:41 发表
想起中学时学过的物理名词：参照物。

前天与朋友说起狗的千里寻家，大家说这是因为狗爱做标记的，比如撒尿。后来又说起一条狗坐车千里后照样回家是怎么么回事？我说可能是参照物吧，大家都夸我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