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篇文章

夏冰

冷硬以及暖流

　　——鲁迅杂文阅读札记

　　表面看，进入一个固定的话语状态。其实不然。那种熟悉语势，幽默本色，冷峻气息，以及潜隐着的温暖，一概在字句后面闪现。能够感觉到清泉一样滋养汩汩流进心田。

　　一、《坟》题记

　　涉笔妙趣横生，是这篇题记的特色。

　　“说话说到有人厌恶，比起毫无动静来，还是一种幸福。”说话说到有人厌恶竟然是一种幸福，引起人好奇心，及至读至下文，便明朗起来——“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在造专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分明的憎恨中，一点小小的得意也得以流露。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生活化的鲁迅。“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人们在憎恶他的；我却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飞鸣就偏要飞鸣。”作者把苍蝇的飞鸣自比，并且感到了幸福——厌恶与幸福就这样巧妙联结起来，坚定决绝性格与风趣幽默本色浑然一体。

　　自然写来，顺笔成文，把结集出版《坟》的原因一一说明，即“博得各人的真心愉快的一笑”，“但愿这本书能够暂时躺在书摊上的书堆里”，“那就是中国人的思想、趣味，目下幸而还未被所谓正人君子所统一……一时大概总还有不惜一顾的人罢”，而“一面是埋葬，一面也是留恋”的愿望，则让人深深感觉到鲁迅骨子里的炽烈情感。这是对“生活中的一部分的痕迹”深情的祭奠与追想，使得这篇小文虽短情长，义理蕴藉，极易引起共鸣。那种爱憎一目了然。于是，读到“只要这样，我就非常满足了；那满足，盖不下于取得富家的千金云”时，就由不得会作会心一笑。一种暖流自然从心底滋生。

　　当年鲁迅在寂寞中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满怀着希望与信心。事实证明，时隔80年，至今人们没有忘记他和他的这些热血文字。鲁迅高度的预见性可见一斑。

　　（2006.12.8）

　　二、《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寂寞的时间里，读着寂寞的文字，聊以慰藉寂寞的心。

　　触摸先生的灵魂，感受他的热度，心里，渐渐丰盈起来。

　　“……没有法，便只能先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所以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前者的生命，应该牺牲于他。”

　　“给予生物以一种天性，我们称他为‘爱’。”

　　“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重新读到这些文字，心里感到了沉重。

　　“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是一个简单的理想。然而，是一个奢望。我不知道那“光明宽阔的地方”在哪里。我只知道我们的孩子依然被因袭的重担所压制，在各种“旧习惯旧思想”的毒害下，不能够幸福度日，合理做人。少年儿童种种的不合理遭遇，通过网络报刊，冲击着我们的神经，窒息了我们的呼吸。当然，如今的“重担”决非80多年前的“重担”。但是无论什么重担，其不合理，则是不差上下的。鲁迅疾呼“从我们起，解放了后来的人”，时隔80多年，我们究竟做到了多少？解放固然解放，然而是满足于功利层面的解放，满足于私欲层面的解放，孩子自己的心声，顾及到多少？孩子们的呼唤经常在我心头响起。我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作为，来促进这种状况的改观，但是，我无法平静。尽管曾因此作文呼吁，可用处显然淡而又淡。孩子们仍然痛苦着，我仍然痛苦着。

　　“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前者的生命，应该牺牲于他。”这样的见解、认识，有多少成人能够理解、认同，并且积极践行，我真不敢保证。我只是知道，更多时候，孩子们的事情被置于可有可无的序列，被置于畸形变味的序列，被官僚们和长辈们熟视无睹着，麻木不仁着，层层累积着。

　　程式化，机械化，面具化的教育方式阻碍、压制、扼杀了孩子的天性。应试教育的恶果已经令我们难以吞咽，孩子们脆弱生命的夭亡令我们难以平静，孩子们苦苦的精神追求我们不应该置若罔闻。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沉缓的质问，令人汗颜。不知还有几人能够透过这些文字，思量自己作为的尺度，思量孩子真正的需求。

　　经年的思想并不陈旧。它会使人意识到异样的光彩和力量，并且，或许增长一些直面现实的勇气。

　　(2006.12.30）

我们如何读鲁迅？

　　阅读鲁迅，似乎过时，又似乎时髦。

　　我记得自己最初接触鲁迅，是初中时候。当时没有课本，用的是找来的零散文章，还是油墨打印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油墨味道。其中有两篇，印象很深，一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篇《战士与苍蝇》。前篇凭“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这样怪异的句子钻心入肺，后者则单看题目就让人不得要领。总之觉得这鲁老先生，离我们很远，极其遥远。可望不可及。或者，竟连望都不可望。虽然也有热闹的百草园增添依稀情趣，毕竟生冷异常，终究没有静心去读的心思。

　　以后有了课本，便陆续见到了诸如《故乡》、《一件小事》、《藤野先生》、《孔乙己》、《祝福》这样的篇目。及至到高中，鲁迅作品俨然已经成为每册语文课本里最重要的部分，当然包括著名的《纪念刘和珍君》——在鲁迅作品中，此篇是我最珍爱的，属于读不够的那种。我们的语文老师林柏华，是以一口纯正北京话来教学这篇文章的，在教学过程中，她流下了眼泪。

　　离开学校后，由被动接受到主动接受，鲁迅作品渐渐以客观、自然、本色的面孔，进入我的生活。断断续续，没有间断。慢慢觉得，其实，我所读的，并不仅仅是那些文字。

　　但是常常避免不了贴标签似的去读。每逢这种时候，我就索性丢开。这不是自己本意。

　　诚如人们所说，鲁迅的作品是常读常新的，鲁迅作品包括其本人的魅力永远停留在我们心间，鲁迅是一个永远说不完的话题。是的，鲁迅是永远的鲁迅。但是也是平常的鲁迅。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客观公正，去感知鲁老先生那颗心。朴直善良的心。

　　一方面，我以为，我们阅读鲁迅，就是需要以一颗平常心，去读。不要夹杂什么政治的、社会的因素。你心态越是平静，所得就越是惊喜。

　　另一方面，在读鲁迅的时候，需要结合时代来读。要寻求鲁迅精神与当代精神的对话关系。我们的时代，需要从鲁迅那里汲取许多营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鲁迅，不仅仅是文学的、文化的鲁迅。

　　好像矛盾。

　　其实，不矛盾。需要把握尺度。

　　曾经，鲁迅不是鲁迅。鲁迅成为工具。或者如今，鲁迅仍然是某些人的工具。我相信，这是一种悲哀。

　　忽然想起朋友一颗尘埃先生提到读鲁迅时讲的话：

　　说鲁迅，离不开“良知”二字，从这个意义上看，鲁迅的精神是平民化的精神，是所有的人都应该仰视的。但在鲁迅的身上更多的是给知识分子留下了值得思考的问题，什么是知识分子的良知和精神，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一个被称为知识分子或者自以为知识分子的人都应该看看他的作品，那短短的杂文，甚至是一两句话已经远远超出了现在的每部煌煌巨著。

　　这两天，又以他的杂文为伴了。虽然鲁迅所生存的年代距离我们有些年头了，可是，明明，我会在他的字里行间，近距离地触摸到他的热度、他的良知。他的那种心灵深处的东西，我看着很亲切。这是一个多么睿智的老人；这是一个多么理性的老人；这是一个多么热情的老人；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老人。

　　呵呵，一个有意思的老人。可以做朋友的老人。

　　（2006.11.28）

　　（两篇上稿又遭撤下的文，与大家交流。）

摇曳风铃

看来那撤稿的编辑该是与时俱进者了。
“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这是现在提倡素质教育最早的版本了吧。问好夏版。

一孔

论及鲁迅的时候，人们不可能绕开政治的因素，待遇的变化，只是政治角度的变化，而不是政治影响小了，把他还原成一个正直的思想者，一个杰出的文学家，那才是如我辈所愿。

夏冰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2-22 14:39 发表
看来那撤稿的编辑该是与时俱进者了。
“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这是现在提倡素质教育最早的版本了吧。问好夏版。

呵呵，与编辑无关。编辑没那么大权限。
鲁迅的观点确实就是当今素质教育的版本。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实现素质教育。
问候风铃。

夏冰

我倒是觉得，还原其为真实的人足够。

夏冰

谢谢一孔。

炬焰炯炯

　呵呵，一个有意思的老人。可以做朋友的老人。

上学时最怕周树人，呵呵，现在还是，进不了他的精神领地，佩服冰冰能与老先生思想对接，问好，握手。

周施梅

这样的解读，更有益。欣赏夏冰老师新作！祝平安夜快乐！

夏冰

原帖由 炬焰炯炯 于 2013-12-24 18:12 发表
　呵呵，一个有意思的老人。可以做朋友的老人。

上学时最怕周树人，呵呵，现在还是，进不了他的精神领地，佩服冰冰能与老先生思想对接，问好，握手。

其实一切在心。或许与年龄经历有关。
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