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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干娘——“秋天里的故事”征文 [打印本页]

作者: 骑着小猪晒太阳 时间: 2004-8-24 22:45
标题: [原创] 干娘——“秋天里的故事”征文
　　“老屋后面是曲折的山路。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蹒跚在这条时隐时现的山路上，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在山顶上。于是只剩下孤寂的山，荒芜的山。”

　　不知为什么，童年时代的我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不论相信不相信，幼小的我竟慢慢感觉出那一份凄凉，那一份难以表达却浸蚀着我纯洁心灵的凄凉。从此，这份凄凉便跟随着我了。这种心情如影随身，挥之不去，随着年龄的增加，阅历的加深，这份孤独与惆怅也与日俱增，并逐渐补充着新的内容。

　　而这一切，却是由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女人引起的。

　　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又仿佛是一个故事，像是从小人书上读来的故事。只是，至今尚存的那老屋的残垣断壁告诉我：我的记忆，我的童年的心灵里早已印下了那样真实的，并不能被其它幻像所代替的一幕。

　　在院子里玩耍的我，兴奋地数着星空里零星出现的带着哨声的烟花。当我看到南方的天空一片红火时，拍手大叫：“哥哥，快来看，快来看，好大的一个烟花！”

　　比我大5岁的哥哥闻声从里屋跑出来，看到南方越来越大的火焰，惊慌失措地喊道：“娘，快点，失火了！可能是老嫚子家。”

　　于是，我随着慌张的人们跑到了失火的地方。我吓坏了，望着熊熊的大火在老嫚子屋里翻腾。

　　“哎，干娘呢？娘——”我拽着母亲的衣襟惊恐地问。

　　“老嫚子可能早被烧死了。”站在旁边的哥哥说。

　　母亲呆呆地站着，眼泪从她的眼里流出来，突然她哭出声来：“我的老姐姐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连死都要这样难受地死。”

　　我见母亲哭，也号啕大哭起来，口中不停地念叨：“干娘呢？”

　　当时我也许明白了什么，知道干娘一定还在燃烧着的屋子里。我挣脱了母亲的手，向屋子跑去，一阵浓烟扑来，我跌倒在门栏前。不等我明白什么，就被一个人提了起来。我本能地喊叫着，挣扎着，直到被人强拉回家。

　　老嫚子——我的干娘被烧死了，在家家团圆的除夕之夜。据说，她的尸体已被烧焦，恶臭难闻。这是我没有见到的，因为就在当天夜里，我被关在家里的时候，她就被用破席卷起来埋掉了。

　　“我给她送饺子去的时候，她还好好地守着火盆烤火。现在呢，却，却死了。这几天，她老是说有谁家的猫去拱她的火盆。”母亲叹着气对父亲讲，“可是咱这一片人家，谁都没有养猫啊。”

　　“可能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吧。”父亲吸着旱烟，若有所思地说。

　　当时的我，不太明白大人所说的话，可是我记下了，并且记得清清楚楚。只缘她是我的干娘，是深爱着我的一个老人。于是我诅咒老天爷，诅咒降祸于人的老天爷。

　　“死了也好，省得活受罪。一个人孤单单的，连过年都没人陪着，她的那些侄们连送碗饺子的都没有。”

　　“咱又帮不上忙，帮得太多，她的本家又会来闹。”

　　幼小的我又痛恨起她的那些本家，虽然谁是她的本家我并不知道。

　　那几天，我似乎不大说话，虽然是过年，但热闹的气氛好像感染不了我。我似乎知道了什么是悲伤，没有了给我讲故事的人，没有了哄我唱歌的人，我的心中好像丢失了什么，孤独无助，茫然地看着大人小孩欢天喜地地过年。

　　从那以后的我，变得莫名其妙地忧郁起来，稍有不如意，就号啕大哭，仿佛干娘的死也带走了我的魂儿。

　　“这个阴魂不散的老婆子，竟缠着弟弟不放。”同样爱我的姐姐见我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指责着已经死去的干娘。

　　可就在她说这话的当天，也就是那一年的元宵节，干娘竟然缠上了她。姐姐躺在床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胡言乱语地说些没有边际的话，以干娘的口气。

　　总是为干娘叹气的母亲也诅咒起来：“这个老嫚子，糊涂地要命，不管大人孩子你就胡乱纠缠啊，你喜欢孩子，就该远远地看着他们，守护着他们，干么要到他们身边来，他们受不了你这样疼爱。老嫚子你要是听见我的话，就赶紧离他们远一点。”

　　母亲让我求干娘别再缠着姐姐。我按照母亲的指示，跪在姐姐的身边，燃着一串用火纸剪成的小人儿，口中喃喃地说：“干娘，你走吧，别缠着我姐姐了，我给你送钱来了，也给你送来伺候你陪你说话的人来了，你在那边会有享不尽的福的，你就别挂念我们了。”我的心此时无比凄凉，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当时，我仿佛又看见了干娘，在泪水中望见她瘦削而憔悴的面容。她满面的凄楚，满眼的哀怨。在我的哭泣声中她转过身去走了，一步一回头地，从弯弯的山路上走了，直到消失在山顶上。

　　也许山那边是一个好地方吧。

　　我不知道她的从前，也从未向别人打探过她的从前。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每日清晨，挎一个竹篮从弯弯的山路上走，到山那边的集市上去；傍晚的时候，在落日的余晖中颤巍巍地从山路上走回，只是篮子里会多出一些乞讨来的食物——半烂的水果、半根的油条等。

　　每天晚上，我家吃饭的时候，她细碎的脚步便从门外响起。我匆忙放下筷子，把头探到门外，叫道：“进来吧，干娘。”

　　干娘走进来，母亲从锅里舀出一碗汤放在桌子上，望着她说：“趁热喝吧，今天的汤挺好喝。”其实大部分时候是玉米糊糊，偶尔也会是菜汤。

　　“我吃过了，”干娘把几个从家里挑出的较好的水果放在桌子的边上，“我洗过了，妹子，你再洗遍，让孩子吃。”

　　“总共才能有几个啊，你又挑好的拿来。”母亲喝着汤说。

　　我早已跳起来，抢过水果去洗了。

　　吃完晚饭，大家便围着煤油灯拉家常，母亲每晚都在纳鞋底。从东家儿媳到西家婆婆，从地里庄稼到集市行情。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定会缠着干娘讲故事。她讲牛郎织女，讲天仙配，讲白蛇传。她的声音很轻柔，好像声音大了就会打扰了故事中的人物。每次我都被她温柔的故事所感动，她满脸的皱纹也变得很慈祥。这时，我的心中便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而同时，又有一种和我的年龄不相称的哀怨在里面。我知道这是故事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也是干娘的话语所营造的气氛。

　　她讲得动情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叹气，把我揽在她的怀里。我顺从地让她揽着，仰望着她老而慈祥的脸，凝望她饱含泪光的眼。

　　这时，旁边的母亲会由衷地说，“老姐姐，你们娘俩投缘哩，小风都快成你的孩子了，我们给你养了一个儿子。”

　　“可不是，这么乖，这么机灵。”干娘幸福地笑着，低头问我：“愿意当我的孩子吗？天天给你买包子吃。”

　　有时我默不作声，有时轻轻地叫一声干娘，把头埋进她的怀中。

　　有时我会调皮地问，“做你儿子，我到哪里去住啊，你那房子那么黑。”看到她的脸变得黯然起来，我便会改口说：“干娘，我长大了给你盖一座大房子，屋里什么都有。”

　　她便又高兴起来，拍拍我的头说，“好孩子，真乖，再给我娶个好儿媳妇。”

　　“老嫚子，别听她的话，她是想吃你的好东西呢。”哥哥总是捣乱，“他长大了就把你忘了，那时你就老得走不动了。”

　　父亲瞪一眼哥哥，嚷道：“滚一边去，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每到此时，干娘就会站起来说，“天不早了，该去睡觉了。小风，叫声干娘，明天给你带个大苹果。”

　　我躲在母亲身后，低低地叫一声干娘，我怕见她临走时凄怨的目光，那目光至今让我打颤。

　　到集市需翻过几座山，真不知老弱的干娘怎么走过这么漫长的山路。生活的负重，驱使着不肯绝望的人，即使还有一口气，就得忍受自然劳苦的折磨。干娘的救济粮根本不够她半年吃的，于是她只能去乞讨，为了残余生命的延续，忍受着白眼、鄙视与冷漠。仅仅是为了早已是多余的生命？仅仅为了没有希望没有寄托的行尸走肉般的生命？

　　不可能，凭着她的性情，她不会是这样的。有时我想，她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并不是她儿子的人，为了与她同样过着凄凉生活的孩子。

　　她与别的乞丐不同，沦落到讨饭的地步，还是那样要强，她不肯穿得肮肮脏脏，她也绝不在集市上吃乞讨来的东西。她不会同一天要同一个人的东西。她又要面子，不堪忍受白眼，被人辱骂时她就默默地走掉，不肯再要那人的东西。

　　还记得童年时的一件事。我随母亲到了集市上，在人山人海的集市中上我与母亲走散了。我哭叫的时候，干娘来了，她是听到我的哭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过来的。

　　“别哭了，”干娘柔声地劝着我，她的出现让我感到了安全，但我找不到母亲，还是低声地啜泣着。

　　“真是的，把孩子扔在这儿不管，别哭了，回去好好的说你娘。”

　　她从兜里翻了老半天，递给我两毛钱。“去买个包子吃。”

　　我看着她篮子里五花八门的食物，没有动。“咱不吃这些，还没有洗呢。”她拿毛巾盖住了篮子口，领我到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整个上午他都陪伴着我直到找到我母亲。

　　回家后，干娘和母亲真的吵了一架，为了我，为了被遗弃了一上午的孩子。

　　而干娘自己却忍受着生命的孤独。

　　同龄的孩子常常到干娘家去招惹她，他们编着骂人的歌谣：“老嫚子，不要脸，到集上，拾个包子角嘴里填，填呀填，把肚皮填得溜溜圆。”他们用尽了他们的词汇去编去骂。

　　他们唱着骂着笑着，还不时朝干娘屋里扔石头。干娘并不还手，只是躲在屋角忍受着孩子们的谩骂。弱小的我并不能保护干娘，她不允许我因为他和别的孩子闹别扭。我忍受不了的时候，也会和别的孩子对骂。干娘知道后，总是更加爱怜地搂着我抹眼泪：“让他们说去吧，他们说累了就不说了，乖孩子，别跟他们学，好好出息。”

　　干娘，我的好可怜，好善良的干娘，难道你活了快六十岁还不知人心无尽吗？这群同样生活在贫苦中的孩子怎肯轻易放弃这样刺激的玩耍？

　　我一天一天地长着，竟开始讨厌起她来，只因她是一个要饭的。我似乎已经忘记曾经吃着她乞讨来的东西长大，也早已忘记她讲的那些美丽的故事。我不愿再做她的干儿子，也不愿意与她同流合污了。

　　我躲避着她哀怨的目光，也躲避着她的爱抚。甚至在人多的场合，不顾及她的脸面，大声地斥责她，她只有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讪讪地离去，而我还无知地为此洋洋得意。

　　甚至我未成型的良心也湮灭了，在她生病的时候，任凭母亲怎样劝说我都不肯去看她一眼。终于我逃不脱了，她让我用瓦罐去给她提些水来，而我却把它当作玩具和同伴们玩耍起来，直至其粉身碎骨。

　　我负疚，不敢再去看她哀怨的目光。我知道她不会埋怨我，但我没有勇气空手去见她。

　　于是在她最孤寂的日子里我背叛了她。她一定是多我失望了，才选择了死亡，选择了早应选择的道路。

　　干娘死了，却留给我与她一样的孤独与惆怅。我痛恨自己，痛恨苍天，痛恨世人，痛恨整个世界。我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怨恨，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但事实上确实如此。

　　干娘，活了近六十年的干娘，劳累了一辈子的干娘。她有侄子，却没有人给她提一桶水，没有人给她吃一顿饱饭。她有干儿子，干儿子却不能帮助她，甚至怨恨她。更有很多的人把她当作玩物，当作笑料。也许贫困扭曲了人的灵魂，驱赶了本能的善良吧，或者使善良蒙上了一层尘土。

　　当她置身于火海中时，也许她已经不留恋这个世界了，更不留恋她自己的生命了。因为在没有人去爱她，甚至她深爱着的干儿子也背叛了她。

　　哦，干娘，活了一生却是烧焦了身子去升天的时候，她的灵魂能安宁吗？

　　没有，她不会安宁的，她怎能让她受够折磨的世界安宁？

　　于是，她给邻里家庭，给每一个幼小的孩子留下了阴影。孩子哭闹的时候，大人会说：“再哭，老嫚子来抓你去！”孩子便停止哭叫，睁大恐惧的眼睛，在空旷的夜空中搜寻。也许他们能看到干娘的善良抑或她的狰狞。

　　干娘，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不安与孤独，使我的良心忍受着痛楚的折磨。她的阴影时时笼罩着我，使我难以相信别人，使我在自己的灵魂里品尝孤寂。

　　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老做那么一个梦，人的生命是孤独的，人要在孤独中走向山的那一边，走到世界的那一边。

　　干娘，你不散的魂灵，为何要我重旅你的路程？在孤独中跋涉，在寂寞中向前，却始终走不出那座高高的大山。干娘，这是你对我的爱，还是对我的恨？还是只想对我启迪些什么？

　　于是，随着干娘的启示，随着自己阅历的增加，我的梦变了，变得更加孤独，甚至没有了干娘的陪伴。

　　“在残垣断壁的后面，是曲折的山路。一个模糊的身影蹒跚在这条时隐时现的山路上，没有留下半点影子便消失在山顶上。于是只剩下孤寂的山，荒芜的山。”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阿志 时间: 2004-8-24 22:46
先占个一楼再说……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8-24 22:46
老兄这么快呀，第一个支持的征文。先占位了再看。

作者: 骑着小猪晒太阳 时间: 2004-8-24 22:53

最初由阿志发表
先占个一楼再说……

谢谢阿志支持阅读！

作者: 骑着小猪晒太阳 时间: 2004-8-24 22:53

最初由袁和鲁发表
老兄这么快呀，第一个支持的征文。先占位了再看。

感谢袁版支持鼓励！
问你好！

作者: 葛瑞英 时间: 2004-8-24 23:03
标题: 回复: [原创] 干娘——“秋天里的故事”征文

最初由骑着小猪晒太阳发表
　　“老屋后面是曲折的山路。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蹒跚在这条时隐时现的山路上，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在山顶上。于是只剩下孤寂的山，荒芜的山。”

　　不知为什么，童年时代的我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不论相?..

先支持，再学习，问好

作者: 骑着小猪晒太阳 时间: 2004-8-24 23:04
谢谢瑞英！
祝你快乐！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8-24 23:05
看完了，好感人的小说。

作者: 马克 时间: 2004-8-24 23:11
好文

作者: 一夜倾城 时间: 2004-8-24 23:16
秋天里发生的感人故事！
学习了！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8-24 23:52
哈~~第一篇征文小说，好！待细品！

作者: 王建设 时间: 2004-8-25 06:09
行动蛮快的。建设支持！

作者: 迈阿密的寒冷 时间: 2004-8-25 06:37
我明白了我为什么老做那么一个梦，人的生命是孤独的，人要在孤独中走向山的那一边，走到世界的那一边。

　　干娘，你不散的魂灵，为何要我重旅你的路程？在孤独中跋涉，在寂寞中向前，却始终走不出那座高高的大山。干娘，这是你对我的爱，还是对我的恨？还是只想对我启迪些什么？

　　于是，随着干娘的启示，随着自己阅历的增加，我的梦变了，变得更加孤独，甚至没有了干娘的陪伴。

精彩感人的好作品！值得老迈仔细品尝学习！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8-25 23:20
朋友，抽时间过来提一下，跑到第二页了，我提起来吧。哈。

作者: 王建设 时间: 2004-8-26 06:07
提！

作者: 谬斯之剑 时间: 2004-8-26 07:53
“在残垣断壁的后面，是曲折的山路。一个模糊的身影蹒跚在这条时隐时现的山路上，没有留下半点影子便消失在山顶上。于是只剩下孤寂的山，荒芜的山。”

对干娘的怀念之情昭然可见！
感人好文！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8-26 08:10
很感人的小说，将乡下的日子写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小说需要做一些大的修改，干娘死的描述要简单一些，干娘死后“我”的精神抑郁是对的，但是不要写成是干娘的阴魂来缠人，特别是缠姐姐的那一段，一定要删去，必然就迷信了！！

作者: 絮飞黄昏 时间: 2004-8-26 09:14
不错的小说!

作者: 都市稻草人 时间: 2004-8-26 09:21
标题: 回复: [原创] 干娘——“秋天里的故事”征文
看着看着，泪就盈满了眼眶，苦命的干娘极其悲惨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她却给幼年的孩子心灵上留下了浓重的悲哀和忧郁～

非常好的文章，深深的打动着读者的心，但美中不足的是有个别错别字，比如在哥哥说＂我＂和干娘好是想吃好东西的时候，用了两个＂她＂，其实应该是＂他＂，我想作者也许是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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