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脚趾

木门长子

　　
　　苏力这个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总之，在踏进工商局那扇红漆大门之后，他就开始觉得不对劲，浑身上下像被套子裹住了一样，呼吸困难，心神不安，目光无处落放，就连拿文件的手有时候都不知道是搁在身前呢，还是藏在身后呢。
　　
　　苏力的大领导姓李，五十开外，个头不高，面相凶残，说凶残有点过了，按照办公室老张的说法，局长那叫福相，长有福相的人多少得有点杀气吧，不然怎么镇得住人！
　　
　　李局长的确有点杀气，所以苏力天天紧张，虽说都是拿着共产党的工资，吃着公家的饭，但局长天天耷拉着脸，动不动大会小会上磕打你，这搁谁也受不了，更何况像苏力这样没有裙带关系没有任何背景的乡下人。按说，苏力也不是窝囊废，读大学的时候他还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干部。但是，学校归学校，社会归社会，他苏力再能干，也架不住社会这只大酱缸。在这只大酱缸里，圆的能给你铲平了，平的它能给你铲没了，有棱有角的它能给你磨成一只圆溜溜的豆。这只豆上下左右一边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时间再长些，那就是鬼与鬼的对话了。
　　
　　防，这是政界的规矩。领导防下属，下属防领导，想说真话，也行，不过说过之后你就面临着完蛋啦。所以，一开会苏力就紧张，一紧张他就浑身哆嗦。现如今，开会不同往常，群众路线教育抓得凶，开会就得给领导提意见，大意见小意见，正面的反面的，大领导副职领导主管科长。总之，谁的嘴都不能闲着，多多少少你得撂一两句话出来。而且，意见是挨着个提的，这周给一把手提，下周就得给二把手提，以此类推一直到主管苏力的副科长都得得到那么一点点群众的意见和建议。要说，提意见也是好事，工作嘛，谁有永远都对的时候，但话又说回来，这意见提得好那是给领导脸上贴金，提得不好做下属的就得吃不了兜着走。领导毕竟是领导，意见是暂时的，人家的官位可是长久的，他又不犯法乱纪，偶尔吃吃喝喝，占点公家的小便宜，有多少能提到桌面上去的。所以，苏力就愁，这份愁是载不动的蚱蜢舟，也是他苏力神经紧张目光散乱鸡皮疙瘩乱起的原因，当然这个原因也是他无能力摆脱的。
　　
　　按说，苏力三十出头，也算是单位的骨干精英。但是，官场有句话说得好，那就是能干的不如能说的，能说的不如能拍的，能拍的不如能送的。苏力一不是本地人，二没钱，三没势，末了他还长了一张铁定笨的嘴。这张嘴在大学的时候贴个告示念念，传达一下老师的口讯还行，到了机关那简直就是屁用不顶。官场的人说话自有套路，该藏什么该掖什么，哪句话该说哪句话打死你也不能说，那都是有规律的，破了这规律就等于提前破了你的官运，提拔、任职你就且等都着吧。所以，苏力总紧张，每天都活在鸡皮疙瘩身心哆嗦里，更重要地，他的这种紧张开始由表及里地渗入，直达他的五脏六腑。直到有一天，苏力觉着不对劲了。先是手指开始变得不对劲，提意见写纸条的时候哆哆嗦嗦，后是脚趾变得不对劲，老觉得十个脚趾抽风式地痛。这种痛，苏力先还是忍着，因为他实在忙，伺候了大领导伺候小领导，最后还得在主管科长面前点头哈腰。但有一天，他实在是受不住了，好不容易刁个空子跑厕所里一看，我的天啊！脚趾竟然变形得厉害，两只脚也成了一大一小。以前的苏力可是个健康的小伙子，虽人长得不咋地，可脚却正正常常，42码的鞋从来都是穿得周周正正，现在这是怎么啦？难道说真得了绝症啦？
　　
　　苏力想到了请假，不管怎么说，身体是自己的，没有好的身体哪有革命的劲头。他忍着剧痛掂着脚尖先是挪去大领导的办公室，哼哼唧唧地提到了想去看医生的要求。大领导这会儿正批阅文件呢，头都没抬，大概他也没想听清楚苏力嘴里的咕噜语。他只是说，小苏啊，你这材料是咋写的？这种材料能上报吗？你这不是给我脖子底下支砖嘛？苏力头上直冒汗，脚痛开始加剧。脚痛引得苏力的手指头更加哆嗦，他嗯嗯地应着，刚刚嘟噜到嘴皮上有关于请假的话一下子就变成了窗前的风，忽地就给刮没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群众路线教育照常进行，苏力的脚趾却是一天坏似一天。疼痛厉害的时候，苏力真想在大会小会上好好地提提意见，请领导开开眼，体恤一下下属和民情，没用的材料能不写就不写，没用的事能不干就不干。但是，这话苏力始终也没说，苏力就是苏力，这话别人能说，他不能，谁让他没身份，没地位，更不是哪位上级领导的小舅子大侄子乖女婿呢！平民就是平民，平民的命就是干活。意见？哈哈，你就留在肚子里等烂吧！
　　
　　要说，这苏力的脚趾也真是争气，生生地开始向脚后跟进发，用一句老话说，那就是接地气。你想啊，脚趾本是脚老大，它在前，脚后跟在后，苏力的脚趾不停地接近脚后跟那不是接地气又是什么？但是，这样的接地气也确实害苦了苏力，每天他都得掂着变了形的小脚走路，每天他都得穿梭在大领导小领导主管科长之间。没办法，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小人物不受着忍着，难不成还让领导受着忍着去。于是，苏力的坏脚就成了机关楼道里的一道不变的风景，跑过来颠过去，蹒跚，蹦跳，很像电影里的快镜头“哗哗”地闪。
　　
　　终于有一天，苏力变形的脚趾支撑不住他庞大的身躯，跌倒在了大领导李局长的门前。苏力气有点喘，身体有点颤抖，手指指向领导。他说，李局长，这个材料我写好了，你看看！李局长没瞥他，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小苏啊，你说你这是咋回事，走个路都不稳当，你看看你差点把我的仙人球给撞断了，这可是法国进口的仙人球，飘洋过海过来的！苏力的嘴张得老大，哼了半天才说，李局长，我脚疼，站不稳。李局长歪了歪脸，算是给苏力打了照面，脚疼？脚疼算什么病？脚疼你也不能撞断我的仙人球啊！
　　
　　局长……苏力的“局长”还没说出口，就被匆匆赶过来的二领导给堵了回去。二领导说，李局长，市委要求领导机关上报自查自纠报告，您看这事咋办？
　　
　　让苏力写去，这个他拿手！局长瞥了一眼苏力，脸上终于挂上了一点灿烂的微笑。
　　
　　苦难在继续，疼痛也在继续，苏力变形的脚趾并没有因为李局长脸上那一点灿烂的微笑而停止，反而愈加强烈。这种痛炙热如火，燃烧着他的每一个细胞，让他那本来就哆哆嗦嗦的手指敲打键盘的时候动不动就跑错了地方。当然，打出来的材料也是今非昔比，有的地方简直就是风牛马不相及。风牛马不相及的材料拿给局长看招来的当然是斥责和谩骂。领导说，苏力，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故意的，这是我个人的自查自纠材料，是要拿给市委领导过目的，你倒好，错字连篇，有地方简直就是胡言乱语，你这是故意让我下不了台嘛！
　　
　　苏力的头低下去，再低下去，直到贴近腹部，接近小腿，靠近脚趾，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圈。这个圈就是他小时候玩过的呼啦圈，身子是他的，晃动可在于别人。他说，李局长，我的脚趾实在痛，脚趾痛牵扯得手指痛，手指痛就打出不字来。但是，这个材料我一定抓紧时间弄出来。
　　
　　李局长宽容地点了点头，还算有个好态度，行，我等你材料！
　　
　　材料终于交上去了，李局长的自查自纠报告因为表达完整，内容充实，查摆问题严肃认真，得到了市委四大组织乃至省委群众路线教育办公室的一致认可。认可的结果，李局长终于在一天接到了升调市委某部门的通知，接到通知的李局长也终于同意了苏力住院治疗的申请。
　　
　　医生很忙碌，医生也很认真，两天之后医院有了诊断的结果。这个结果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医生说，苏力患得这叫脚趾迷失综合症，完全是因为他的脚趾平时走路不踏实，不贴近地面造成的。医生俯下他伟岸的身躯，说，苏力同志，你是不是经常自吹自擂，夸大其词，没完没了的向上级领导标榜自己、吹嘘自己呢？
　　
　　苏力的头垂下去，再垂下去，他什么也没说，也绝对不能说这是大领导的指示，更不能对大领导有半点意见。窗外的云自然地飘过，苏力在那片自由的云里抬起了他面相不太好看的脸。他说，是的，我太过于夸大自己了，一切的错误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党的群众路线教育我开展地不到位不彻底，患这样的病也是应该的！医生再没说话，在场的人也都再没说什么，只有坐在一边的李局长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嘿，小子，关键的时候都没出卖我，你是不是打算着我上调之后会提拔你啊！
　　
　　提拔的事苏力想都没敢想，但自从李局长走后他的脚趾竟然莫明其妙地好了，原来一大一小的两只脚也渐渐地恢复到正常。但是，世事有轮转，没过多长时间，苏力就迎来了一位新领导。列队欢迎的那天，苏力的脸有点僵，腿有点麻，手指头变得哆嗦得更加厉害。因为，苏力的眼睛明显地注意到一件事——新来的大领导面相比李局长还凶残，而且神态上竟然和李局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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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6-26 11:08 编辑 ]

碣石清风

以脚趾变形身体不适反映当前官场现象，叙述语言幽默而讽刺，揭示彻底鞭挞有力，写法独特，不错。 问好木版。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6-20 20:25 发表
以脚趾变形身体不适反映当前官场现象，叙述语言幽默而讽刺，揭示彻底鞭挞有力，写法独特，不错。 问好木版。

清风老师辛苦，谢谢。:handshake

夏冰

嘿嘿，木门写起讽刺小说来了。形象，深刻。

暴雨迎风

荒诞的情节，夸张的描写，将官场世相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妙笔生花，盎然成趣，笔意恣意汪洋。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6-23 21:25 发表
嘿嘿，木门写起讽刺小说来了。形象，深刻。

这两“嘿嘿”挺有意思！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6-23 22:00 发表
荒诞的情节，夸张的描写，将官场世相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妙笔生花，盎然成趣，笔意恣意汪洋。

问好暴版，谢谢评读！

万里

不合情理的故事，自有合情合理的内在原因。荒诞却很真实的感觉！

若水

用脚趾的变形来比喻下属见了领导，走路小心翼翼，踮脚走路以至于脚趾变形，把人的心态写活了。独到的写法，学习，问好！

二哥哥

脚趾迷失综合症潜藏在世间百态里。
……脚疼，实在是疼
疼---疼也要贴着地面站好了。
嘿嘿，严重欣赏

天堂草

这脚趾头，最接地气，看得最透，表现得最到位。
另：再场的人也都再没说什么——貌似前面的再＝在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4-6-25 19:43 发表
不合情理的故事，自有合情合理的内在原因。荒诞却很真实的感觉！

谢谢支持，问好万兄。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4-6-25 21:08 发表
用脚趾的变形来比喻下属见了领导，走路小心翼翼，踮脚走路以至于脚趾变形，把人的心态写活了。独到的写法，学习，问好！

问好若水，辛苦。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二哥哥 于 2014-6-25 21:24 发表
脚趾迷失综合症潜藏在世间百态里。
……脚疼，实在是疼
疼---疼也要贴着地面站好了。
嘿嘿，严重欣赏

二哥哥也解有意思，谢谢。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天堂草 于 2014-6-26 10:21 发表
这脚趾头，最接地气，看得最透，表现得最到位。
另：再场的人也都再没说什么——貌似前面的再＝在

眼神真好，非常感谢，我就喜欢别人帮我盯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