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4-7-15 15:09 编辑
夜读聊斋之——神女娇妻
《格林童话》中，有一篇著名的《青蛙王子》，大致讲的是门当户对的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故事。其中的情节在类似的民间童话中比比皆是，并不见得有什么精彩的演绎或深刻的含义，可是却莫名其妙就成了名篇。而与之相比，《聊斋志异》里却有一篇《青蛙神》，讲的是一个青蛙娘子的故事，尽管其故事精彩、寓意深刻，但是即使在《聊斋》一书中，也往往为其他名篇所掩盖，显得那样的不引人注目。
然而，这却并不能真正掩盖其本身的光彩。
《青蛙神》的故事发生在江汉之间，当地人供奉青蛙神，就如北方人供奉狐黄仙，以及南方人供奉五通神一样。要知道，诸如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神灵们，大抵都是行善少而忌讳多的。你天天烧香、岁岁上供，也不见得保佑些什么；可是一旦犯了忌讳，就要有灾祸上门了。就如“佛性本无南北”一样，鬼神们在这一点，南方北方也没有什么不同。
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叫薛昆生的少年，因为既帅气又聪明，所以早在六七岁时就被青蛙神看上，于是便打发人到他家里“自称神使，坐致神意，愿以女下嫁昆生。”
按说，给神仙当女婿这事儿，对于普通人家，那可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可是历史经验证明，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家庭出身、生活习惯乃至人生观、世界观都不相同的一对男女，婚后是很难幸福的。所以薛老爹虽然“性相拙”，却也看透了这一点，打心眼儿里就不愿意。他先以儿子太小为理由推辞，后来又偷偷摸摸和门当户对的老姜家订了亲，想来个先入为主。谁想青蛙老爹那“神”字可不是白叫的，冥冥中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稍稍示梦给了老姜家一通警告，人家就乖乖退婚了。
薛老爹还不死心，自知凡是占了处庙堂的都贪图供奉，于是又带了供品去神祠祈祷。谁想到青蛙老爹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更不在乎他那点儿供品，他刚一祷告完，就见那酒肉里边长出大蛆来了。恐惧之下，薛老爹只好将供品“倾弃谢罪而归，心益惧，亦姑听之。”
不过那位青蛙老爹还算开通，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虽然他高高在上，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得的。所以他也不完全凭借神力逼婚，居然找了个机会把薛昆生请到家里，搞了次别开生面的相亲会，并且一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谈起了“此自百年事，父母止主其半，是在君耳”的论调。这一点，其实已经是在给薛昆生和蛙女十娘创造自由恋爱的机会了。尽管他们并不能真正地相处一段时间，但能令两个年轻人见上一面，然后自由选择，在那个时代，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不用说，人家神仙家的女儿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那都是没得挑的，所以薛昆生一见之下，就自然“心爱好之”了。
那么，这对半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婚后生活又过得怎样呢？故事中说是“琴瑟甚谐”，看来小两口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不仅如此，青蛙岳父岳母没事也会来女儿女婿家坐坐，而且神灵就是神灵，老薛家摊上了这样的亲家，真是烧了高香，因为两个老神仙一来必有好事，“视其衣，赤为喜，白为财”，老薛家一旦攀上了神仙的高枝，大概提前过上“小康生活”就不成问题了。
不过，这小两口的“自由恋爱”可不是那么彻底的。其实，即使是完完全全的自由恋爱，居家过日子可不比谈情说爱，眼里见到的都是对方的好；一旦生活在一起，最初的热乎劲儿一过，矛盾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首先是薛昆生的少年心性。要知道，十娘可是青蛙神的女儿啊，所以她一嫁过来，薛家就成了青蛙的天堂，“门堂藩溷皆蛙，人无敢诟蹴之”。只有薛昆生不管那个，高兴了就讲究讲究忌讳，不高兴了就随便踩死几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一长，十娘可就不干了：那青蛙可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啊，你这什么意思嘛？是拿它们撒气，还是在做样子给我看呢？
十娘一较真，薛昆生火气也上来了，而且一开口就又犯了忌讳：“岂以汝家翁媪能祸人耶？大丈夫何畏蛙也！”十娘出身异类，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蛙”字，他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分明就是当着矬子说矮话，于是两口子大吵一通，薛昆生一怒之下，就把十娘给赶出去了。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矛盾，结果惹得青蛙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母子俱病，郁冒不食”。这事其实怪不得青蛙神，薛昆生纯属自作自受。要知道，既然你当初见人家长得漂亮接受了十娘，那么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人家可是青蛙神的宝贝女儿，本身就是一只青蛙，你既然接受了她，也应该接受她的同类。难道还能叫她和自己的同类彻底决裂不成？
所以面对儿子的错误，没有办法，薛老爹只好承认“子不教父之过”，亲自上门请罪，“负荆于祠，词义殷切”。总算那位青蛙神亲家给了他这个面子，三天后，昆生母子的病好了，儿媳妇也回来了，一家人和好如初。
可是十娘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女儿，她可是堂堂正正的“神二代”。所以每天无所事事，“日辄凝妆坐，不操女红，昆生衣履一委诸母。”这一点，于女子“容言德红”“四德”可就缺了一个。所以就惹得婆婆没事抱怨几句：“儿既娶，仍累媪。人家妇事姑，我家姑事妇。”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在那个封建家长独大的社会里，哪有媳妇不给老公做衣服做鞋的道理呢？然而一听这话，出身“神二代”从没受过委屈的儿媳妇可不干了，要知道，人家十娘可是正儿八经的“神二代”啊，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怎么能指望着她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侍候你穿衣吃饭呢？而以她恃宠而骄的脾气，更受不了婆婆的无端指责，所以直接跑来质问：“儿妇朝侍食，暮问寝，事姑者，其道如何？所短者，不能吝佣钱自作苦耳。”当然，人家十娘这话也在理：谁叫你非自己做了，我嫁过来不是还带来了大笔财富吗？雇人干不就得了？可是在那个时代，无论你有理没理，和公婆呛着就是不对，这一点，于女子“四德”可就又缺了一个。“四德”缺了两个，那可分明就是“有失妇德”，这一来，薛昆生当然要给老妈出头“怒责十娘”了。可是娇生惯养大的“神二代”十娘哪受得了这个，“执辨不屈辱”，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结果第二次又被老公给赶出去了。
小两口这次闹矛盾的后果十分严重，因为恭昆生说了句“便触老蛙怒，不过横灾死耳”的狠话，所以老蛙很生气，后果也更加严重，一场大火，把他家里全给烧光了。这么一来，惹得薛昆生更加恼火，他跑到青蛙祠中对着老丈人的神像直接质问：“养女不能奉翁姑，略无庭训，而曲护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妇者耶？”因为这次他占了道德的至高点，所以这段话说得每个字都是掷地有声。更甚者，他竟然想一报还一报，把青蛙神祠也给烧了解恨。最后还是被人劝阻，“怒愤而归”。不过这次神灵却没有生气，大概也是自觉理亏，所以又“示梦于近村，使为婿家营宅。”结果很快地，新房子修好了，连新家具都打好了，十娘再次回到薛家，向婆婆“登堂谢过，言词温婉，转向昆生展笑”，一家人尽释前嫌，“变怨为喜”。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没想到薛昆生的混劲儿上来，又玩起了恶作剧，而且这次他实在有些玩大了。作为青蛙神的女儿，十娘生性最怕蛇，薛昆生居然“戏函小蛇，绐使启之”。结果两个人因此再次大吵起来。这一回，十娘不待他赶自己，不仅负气出门而去，还说出了“请自此绝”的绝情话。而且，这次青蛙神也没有降灾给薛家，只是从此十娘从此杳无音讯。因为这个时候，青蛙神是已经决定要将她改嫁给老袁家了。
这时候的薛昆生既伤心又后悔，也更加思念十娘，他曾经一个人偷偷到神祠去哀告，却丝毫没有回音。又听说老袁家已经装修好了新房准备迎亲，他更是“心愧愤不能自已，废食成疾”，一下子就病倒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就在青蛙神已经为十娘选好的大喜之日，就在薛昆生的希望已经濒临破灭的时候，十娘却突然亲自把聘礼送回袁家，一个人又跑回薛家来。临走时，她的那位青蛙神老爹甚至还警告她：“不听吾言，后受薛家凌虐，纵死亦勿归也”，然而却终究没能改变她回到薛昆生身边的决心。如此义无反顾，这次薛昆生真的被感动了，从此之后他“亦老成，不作恶虐，于是情好益笃”。而一直犹疑不定的十娘也终于做出了为他生子的决定。
不久以后，“神翁神媪着朱袍，降临其家。”第二天，十娘就生下一双胞胎儿子，从此人神两家“往来无间”，甚至薛昆生和十娘还为当地的乡亲们充当起了为犯了青蛙神忌讳而向青蛙神求情的角色。此后的老薛家则“苗裔甚繁”，被称为“薛蛙子家”。可见的结果是，不仅薛昆生和青蛙娘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且还为老薛家带来了长久的繁荣昌盛。
纵观薛昆生和十娘的三次交锋，不难发现，他们之所以会一次次产生矛盾，正是由于他们之间门不当、户不对的缘故。而每一次矛盾的解决，也正是他们之间互相包容、逐渐磨合的结果。对于薛昆生而言，他要做的是要彻底接受十娘“神二代”乃至“非人”的身份，并且改变自己的少年心性，做一个知道对老婆关爱、包容，对岳父理解、尊重的好老公、好女婿。而对于十娘而言，他要做的则是要逐渐忘掉自己“神二代”的身份，彻底融入人类社会，并以人类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做一个好媳妇、好老婆。夫妻的相处之道不过如此。曾有大德说过：夫妻之间不能讲理，得讲感情。因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多时候，“理”是讲不清的。而“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旦讲起理来，就伤了感情，而感情才是真正将夫妻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只要明白这一点，无论怎样的家世背景、文化差异、生活习惯，都不会成为影响夫妻之间生活幸福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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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4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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