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出山记

野猪皮

一：
　　听说没有，李书记出事儿了。

　　瞎说！李书记能有啥事？

　　是真的。

　　听说被人举报了。

　　啊？当真有这事儿？

　　就是。为了村北头那200亩承包地。”

　　那地咋啦？”

　　上边要调查呢，恐怕李书记要栽。

　　李书记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官，他下台，咱不答应。

　　泡子沿村民例来有个习惯，吃过晚饭后爱三三两两往一块凑，插荤打科，东扯西扯一阵才各自回家歇息。扯的范围大得没边没沿，什么美国大选，科索沃战争，台海风云，农产品涨价等五花八门。知道的不知道的全能说出来，有的消息来源与电视，有的来源与无凭无据的传说。加上点即兴表演，那就好看了。村民们或蹲或站，你一句我一句，生怕自己说慢别人抢了先。那份儿热闹，简直成了群口快板。

　　今天人们说的话题与以往不同。即没说恐怖袭击，也没说哪个国家领导人的桃色事件。说的是泡子沿的村书记，他们的大当家人----李忠。

　　李忠当上书记不是托窗户挖门子花银子买的，而是村民们亲自登门，学古人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一样请的。这就和眼下的村干部选举有着巨大反差。现在好多地方，三年换届时间一到，有些人就坐不住了。想尽办法笼络村民，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目的只有一个：当村官儿。有的走街穿巷，广泛发动群众，套关系拉帮派，许愿承诺。为的是给自己多弄几张选票。更有甚者，干脆花钱买。你选我一张票，我给你一张大钞，最不济也甩几张10元20元的。竞争之激烈，绝对不亚于总统大选。有经济基础好的地方，一场下来，花十几万元买个村官儿是正常的。

　　可是，这样的村官儿上任了，能给老百姓带来什么呢？

　　李忠是个生意人，养着七八台运输车，他才不在乎这些呢。可三年前就因为一句酒话，戏剧性的当上泡子沿的书记。

　　那天李忠喝完酒出来，在街上碰见几个村民在议论选举的事，好奇心驱使他站下听。这个说，如今干什么都得罪人。你说这选举也民主

　　听来听去他仗着酒劲儿说了句话：要是我干这书记，没别的，三年内肯定让大伙儿富起来。说完他就走了。

　　李忠没想到，他前脚走，后脚村民们就合计开了，别说，这李忠还真是个人选呢。四十出头，脑子活，人品也不错。一商量，觉得这事可行。

　　当天晚上，几个老党员齐齐找上门，非要请李忠“出山”不可。李忠知道自己说走了嘴，急忙往回收，说我不行，真不行。我那有好几台车呢，撒不了手哇。再说，我户口也不在这，没权利参加。可李忠不答应，老党员不走，说咱们就信着你李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谈到半夜，李忠没办法，只好吱唔着说让我想想，回头给个准信。才算过了关。

　　第二天，李忠早早出了村，一连数天没露面。

　　几个老党员见李忠没了，天天上他家里等，啥活也不干了，专门候着李忠回来。李忠媳妇一点招没有，偷偷给李忠打电话，跟他讲家里的情况。李忠吓的更不敢回村了。

　　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何况李忠事情多，不能不回家。一星期过去，李忠悄悄回家了。谁知刚进家门，全村的村民代表都来了，说什么也得让李忠答应。

　　李忠一看，再不干说不过去了。于是解散了运输队，把户口也迁到了泡子沿。放弃每年几十万的收入，当起了一个穷家的家长。
泡子沿是真够穷的，李忠翻翻村里的帐本，统计一下年收入，差点吓他个跟头：偌大个泡子沿，一人年平均收入不到一千元呢。这日子，咋过啊？

　　李忠到底是李忠，出手就不同。他先把村干部招集到一块，拿他们开了刀：第一，取消村民义务工，所有村干部必须参加义务劳动。村里一般的活由村干部来干；第二，村里不设招待费，任何吃请由村干部自己负责，谁要愿意吃，自己掏钱去；第三，动用五百块钱以上的村里款项，得由村里的理财小组，监督小组签字，五百块钱以下的，得由李忠签字…….总之李忠定下了一大套规矩。会计徐柱子嘟囔，这还叫啥村干部了，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李忠眼一瞪，咋？不爱干？不爱干你提出申请。徐柱子一低头，剩下的话乖乖咽了回去。

　　规矩是定下了，写在纸上，挂在墙上，照办执行就是。可下一步咋走呢。钱。钱。说来说去，钱是关键问题。李忠想了好几天，一拍脑门，想出条主意。

　　　　　　　　　二：
　　镇派出所接到报案，说泡子沿村出了大案子。被盗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忠家。

　　事情是上午发生的。李忠不在家，他媳妇发现的时候已经中午偏晌了。李忠儿子上学脏了衣服，他媳妇翻柜子给孩子找干净衣服时，偶然看见柜子里藏的存单少了一张，一查本子，少的那张整整三万块！连同原有的现金共三万五千块！三万五千块啊，不是个小数目。李忠媳妇顿时毛了。她怕李忠回来责骂她连个家也守不住。慌乱之中不如何是好。光去哭天抹泪的了。这时村里有人就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派出所开警车直奔泡子沿。

　　派出所的人到了李忠家，跟李忠媳妇了解情况。李忠媳妇说其他什么没丢。屋里屋外也没有乱翻的迹象。看起来这个贼很熟悉你家啊，是附近的人干的。派出所的说。李忠媳妇边哭边数落，都怪李忠，好好的当什么书记。三天两头不着面。家里出事都找不到。村里人也着急，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以后叫李忠把窗户门的都上了铁筋吧。有的骂这贼忒缺德。有人就小声猜测，会不会，是三子干的。对呀，咱村就三子好干这手。去年在外面偷，被人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呢。一说到这，有腿快的就把三子给叫来了。三子一见派出所的在，脖子都缩没了，哆哆嗦嗦地说，警察同志，真，真不是我干的。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三子干的，我，我他妈出门让车撞死。派出所的说，我们信证据，如果证据确凿，我们不会绕过谁，如果证据不足，我们也不会冤枉谁，你先说说，今天你都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三子带着哭腔说，我，我今天哪里也没去啊我。一个人在家睡觉了。谁能证明呢？三子两手来回搓裤腿，没人证明啊，家里就我一人。

　　派出所的又问李忠媳妇，说你那张存单存在哪里。李忠媳妇说存在县城。派出所的急忙往县城的储蓄所联系，那边一查，钱早被取走了。李忠媳妇彻底傻眼了。坐地上大哭。一算时间，排除了三子作案的可能。县城离泡子沿不近，坐车得两个小时，且来回的车不是很多，假如是三子的话，这个时间他回不来。但也不排除同伙作案的可能。

　　取完证，派出所走了。

　　村里人没走，大伙陪着李忠媳妇，想办法劝她，哄她开心。有人打李忠手机，怎么打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李忠媳妇气得骂，他是不要这个家了，呜呜呜。不要就散了，呜呜呜。哭得哑了嗓子。

　　晚七点多，李忠回来了。

　　一进院就乐了，大咧咧地说咱们家这是要唱戏呀。李忠媳妇上前拽住李忠就喊，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要这个家呀！李忠嬉皮笑脸，说我不回来难道我还要再娶个媳妇不成？大伙想笑，又没敢笑。有的就捂嘴。李忠媳妇说你这人有没有心，家都丢光了，还满嘴胡说。李忠听了，并不着急生气，反而冷静沉着，转身对院子里的人说，大伙都回去吧，回去吧。这钱，我知道谁偷了。回头我一准找他要回来。都别担心。

　　劝走了村里人。李忠把媳妇连拉带抱哄进了屋。

　　李忠怎么跟媳妇说的不知道，但他家的灯亮了不久，就灭了。村里人见两人没吵没闹，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三：
　　第二天，村里通知，全村人到村部开会，能参加的都参加。村里人纳闷，开什么会呢。到村部一看，人们都到了。三子和村干部坐在前排，李忠坐在最前面面对大家。一见三子，村里人似乎明白了，今天这会，准是冲三子去的。活该！谁叫他手不老实的。村里人恨恨地骂。

　　人差不多到齐，李忠扔掉烟头，摆摆手，会场立刻安静下来。人们屏住呼吸，听李忠说，大伙都忙，占大伙点时间，多了也不说，简单几句吧。说完，李忠扫了一眼三子。三子佝偻着腰，头也不敢抬。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三子身上。三子，抬起头。李忠大声对三子说。三子勉勉强强抬起头，眼睛看地面。三子，站起来！三子摇晃着站起来。三子，你站稳！三子晃两下，站稳了。

　　李忠也站起来，脸色凝重，沉吟一会，语气深沉地说，今天，我要当众给三子道歉。三子，你受委屈了！说完，给三子鞠个弓。三子和全场人当时愣住了。那三万五千块，是我拿的。大伙别再冤枉三子。怪我没说清楚…….三子感动得当众抹起眼泪。

　　全场哗然。人们怎么也想不到，钱是李忠自己拿的。那么，他拿了这钱干什么。他没说，大家也不好问。此事告一段落。

　　过了几天，村里来了穿一群工作服的人，李忠把他们安排在村里食宿。这些人带着仪器，这边量量，那边测测，比比划划说村里人听不懂的行话。村里人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就问李忠，李忠故作神秘地一笑，好事呗。问村干部，村干部也抿嘴乐，等着吧，反正，是好事儿。

　　忍不住的村民就趁那些人休息的时候问，你们这是干啥呀。

干啥？给你们村上自来水呀。
真？
　　我们是你们书记请来的，你说真还是假？

　　哎哟，那可太好了。以后，吃水不愁了。

　　你们呀，摊上这样的书记跟着享福吧。还真没有这样的人。居然连家里钱都垫上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不知道呀，村里上自来水的钱，是你们书记自己垫上的。

…….
　　大家总算明白了那三万五千块到底干什么用了，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四：
　　李忠领着村民埋头苦干一年，找项目，挖财路，当年底，村民收入就提高了几乎一倍。年底会上，李忠对兴高采烈的村民说，这不算什么，我李忠既然答应大伙，说过的话就得兑现。明年，咱们再翻一番。

　　这话要搁别人嘴里，得说是吹牛，没人信服。可由李忠说出来，那就是蓝图。李忠就有这本事。

　　单说村里这条路，李忠费尽了心思。村里筹集一部分，上边给一部分，还不够，不够他就化缘，化不着别人，把他过去生意上的朋友给化进来了。李忠是个要脸面的人，自己的事情，能不麻烦朋友的，尽量不麻烦，可为了村里，他是能找到的全找到。让人家出钱修路，人家不干，说钱扔路上响还不如揩屁股了。李忠跟人急，你也不看看我那地方，聚宝盆啊，发财地啊。人力资源好哇，地理条件好哇。人家不信，他就给人分析，分析得头头是道，人家不得不信了。就点头了，就应允了。事情就成了。

　　这些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其实难得很，不亲身体会，感受不到其中辛苦。

　　路修好了。里出外进的方便了，什么工厂啊，公司啊，大大小小的就引进来了。村民成了新工人。吃水用电不花钱。有病了去村里的医疗点，开药扎针拿成本。村里人简直生活在天堂里。做梦都是笑着做。

　　腰包里有了钱，李忠可没糊涂，照样约束村干部。村班子实行了企业化管理，你不是干部嘛，那你就得照干部标准来，每天按时上下班，迟到早退的扣工资，罚款。不怕丢脸的，开会检讨。到年底，村民以不记名投票方式对村干部进行评议，称职的继续留用，不称职的，对不起，你卷铺盖吧。村里不养大爷。就是他李忠自己，不合格也照样革职。

　　村里富了，日子好过了，好事就堆着挤着来，钱，想不让它往兜淌都不行。村西边有块沙岗子地，平时分谁谁不要，这会儿，成了金疙瘩，香饽饽。好多人抢。

　　早在上任之初，李忠就相中了那块地。没事的时候，他就围着地转圈，左一圈，右一圈，转起来没完。村里人看见，以为他在那溜弯儿，说李书记哪不好溜溜，偏到这土岗子上兜风。李忠嘿嘿一笑，说，这地方好哇，将来大有用处。人说这破地方，种啥瞎啥，能有多大用处。李忠说，别小看这土岗子，它可寸土寸金呢。村里人摇头。李忠说，咱这地方，到处是钱。等着吧，不用多久，咱用事实说话。

　　果然，李忠说对了。

　　村经济发展以后，那块地显示出了无穷魅力。宽敞，平坦，四通八达。前靠公路，后依村庄，左右逢源。外行人看着没指望，内行人看来，是求之不得的风水宝地。

　　多少个人垂涎它。李忠倒沉得住气。即不哼也不哈，颇有些大将风度。他越不放话，打那块地的主意的人越多。脑筋快的认为，李忠只敲锣不唱戏，准有想法。就做背后“工作”。企图打开李忠那扇门。

　　多年搞运输，李忠养成个早起的习惯。晚上不管睡多晚，第二天5点多一定起床。这天，李忠刚睁开眼，就听大门响。知道是来人了。他赶紧推开媳妇的手，套上衣服下地开门。

　　开门一看，李忠乐了。

　　我说你这家伙，一大早的堵人被窝呀。

　　来者也不见外，回身关门，笑着说，我把门给你关上，你和嫂子继续睡，你爱干啥干啥，我全当没看见。

　　李忠照来者屁股踹一脚，你小子，嘴里就没吐出过象牙来。

　　来者得意地哈哈，因为我不是大象。要不，你吐个试试？

　　李忠也大笑，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来者不是别人，是李忠过去念中学时的同学----金刚。大名黄金刚。外号“耗子”。黄金刚在上学时是有名的淘气包，书念得不怎么样。老师看不上他，说黄金刚啊黄金刚，我算把你瞅明白了。咱班上谁出息了，你也出息不了。白瞎你爹妈给你起这响亮的名。黄金刚不气不恼地顶嘴，老师，话可不能说满了。你咋把我一碗凉水看到底？我觉着，我将来肯定比你的出息大。话一出口，全班同学笑翻了天。课自然是上不成了。

　　毕业以后的黄金刚，还真出息了。有言道淘气的孩子聪明，黄金刚到了社会像鱼游如大海，三扑腾两扑腾，扑腾成龙了。

　　坐下。李忠给黄金刚倒杯热茶。两人就闲扯，扯当年黄金刚淘气，怎么被老老师揪耳朵，罚站堂。聊到高兴，两人笑掉眼泪。黄金刚还故意压低嗓子，问李忠，哎我说忠子，你和那个人还联系不。李忠说哪个人。黄金刚说你装什么糊涂。李忠说你小子卖乖，哪个人？黄金刚贴近李忠耳朵，叽叽咕咕。李忠没听完，就给黄金刚一拳头，说你再胡勒我割了你舌头！黄金刚捂嘴嗤嗤乐，说这算个屁呀，你想见她不？想见，哥们儿安排。李忠瞪了黄金刚一眼，我看你小子是没事找事吧？说完朝里面伮嘴示意。黄金刚说真的。人家现在可是腰缠万贯了。我还得败人家下风呢。李忠说你有完没完？你要就为这事来的，别说我不理你。黄金刚这才正色，直奔主题。

　　忠子，今天我上门是光屁股进屋---没觉得是外人。我这人不会绕弯，竹筒倒豆子，你给我个动静，那块地，你要多少？

　　李忠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来就为这事。

　　黄金刚说，忠子，我可是诚心的。你不许打哈哈。

　　李忠说，那块地，我说实话，我确实有想法。

　　黄金刚问，啥想法你尽管说，咱们之间，不存在别的。天大的事，漏不了风。

　　李忠说，你想哪去了。我的条件你清楚，我虽不如你钱大，但我也不缺钱。要图钱，我那运输队挣钱不？

　　黄金刚点点头说到是。

　　李忠说，我准备拍卖。你筹备钱吧。

　　黄金刚说完了，你要拍卖，不得出来天价。没便宜占挣个屁钱。

　　李忠说，你小子，露给你底儿还不满足。这不让你准备吗。

　　黄金刚说你的意思…….

　　李忠说，竞争才能现的公平。

　　黄金刚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得，还是你聪明。我懂了。

　　李忠说，你可千万别泄露啊。咱是兄弟，才跟你说这些的。有人已经出到这个数。

　　李忠左手张开，右手伸直四根手指，看黄金刚。

　　黄金刚说啊？九百？

　　李忠说你别啊，还有比这多的呢。你心里有数吧。

　　黄金刚说我明白了。忠子，这块地我头拱地也得弄到手。咋也不能落旁。

　　李忠说你放心，有我在，没别人的。

　　黄金刚讨了底，心里畅快许多。李忠吩咐媳妇炒几个菜，两人边喝边谈。

　　送走黄金刚，李忠去村里上班，走在路上，抑制不住的兴奋，想着想着就一个人乐。乐得出了声。到村部了，他还一劲儿乐。乐得几个村干部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明白李书记遇到啥开心事，乐成这样。

　　李忠乐够了。看了看一屋子的人，说，看看看，看我干啥？

　　出纳员晓青说，书记，你遇上啥高兴事，说出来，让我们也乐乐呗。

　　李忠说，不行，这是党的秘密，不能说。哎对了，晓青，你和柱子马上办件事情，弄些大红纸来，写上，招标。

　　招标？

　　对了。就那块沙岗地，招标。上不封顶，下不保底，谁出价高，承包给谁。

　　书记，就那块地，谁肯出血呀？晓青瘪着嘴说。

　　嗨，你不懂。马上照我的话办。看着，好戏开场喽。李忠情不自禁地哼起一段西皮慢板。手指有秩序地敲打桌面。

　　事情正如李忠预料的那样，几轮竞争下来，最后那200百亩地以一亩地一年1200块转让承包了出去。承包人黄金刚。承包期25年。一亩地一年1200块，十亩地12000块，一百亩地120000块，200亩地就是240000块呀！一块扔了多少年的地，忽然间就炙手可热了，就给村里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了。除了李忠，谁还有这大手笔。李忠，真正成了泡子沿人的主心骨。

　　事后，李忠跟村干部说了真话，其实，根本没有人给出那么高的价钱，商人重利。虽然都对那块地虎视眈眈，但没有谁会傻到头脑发热。李忠抓住他们的心理，给他们来个心理战术。不是都看好了吗？我偏不开口。等你们自己上套。凡来找李忠谈的，他就故意泄底，说这个出什么价，那个出什么价。价格在他嘴里不断上涨。结果所有要承包的人全部中了他的计。那块沙岗地的价格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炒了起来。你说他能不乐吗。

　　黄金刚也明白过来。骂李忠是个白脸奸贼。李忠说，我是奸贼了。可你说，我奸得过分不？你们都要占我的便宜，那我占谁便宜去？

　　黄金刚无可奈何，说李忠啊李忠，和你办事，心眼得像藕那么多。
　　然而谁也没想到，恰好这块地，让李忠惹上官司。
                        五：
　　时间像沙漏子漏的一样快，一转眼，秋天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春天睡了长长的一觉，醒了。睡醒的春天把风扯高；风把树吹绿；树绿了天就蓝了，天一蓝云就格外的白。泡子沿人的心情和这个春天一样，温暖，和煦，光彩照人。在他们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每个人的心和春天的万物一样孕育并生长着快乐。

　　李忠当书记三年了。三年来李忠说过的话全部兑现了。泡子沿人过上了他们想象中的幸福生活。

　　当了三年书记的李忠此刻坐在通往县城的汽车上。他选择了最后排坐，两手抱怀。半眯着眼，似睡非睡，身子随车左右摇晃，悠闲惬意。但他的脑子里旋转得像陀罗，怎么也停不下来。上周一，乡里通知他去一趟。电话是秘书小杨打的，只说是开会，开什么会，他没说。李忠想问，小杨那边撩了。

　　李忠挺准时，八点到了乡长办公室，常来常往的，李忠推门进去，见书记乡长纪委书记坐成一排，看样子就等他呢。李忠意识到了什么 。大家谁也不说话，低头呼噜呼噜地喝茶，或者靠在椅上做思索状。思索的什么，就没人猜透了。李忠扫了一眼，好几个人他不认识。看样子，是县上的领导来了。李忠暗自嘀咕。

　　乡长咳下嗓子，示意李忠坐下。李忠挑了个角落坐好。

　　乡长脸色沉静，环视一周，慢慢说道，今天请大家来，有件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情.事情没解决之前，还请大家保守秘密，不要轻意对外宣传，影响同志情绪，影响安定团结。

　　屋里的气氛一下紧张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在问，怎么啦？怎么啦？乡长继续说道，想必有同志已经听说了。事情是这样的，噢，请县国土资源局的同志讲话吧。一个戴眼镜的瘦子闻声站起来，从黑色皮包中拿出一份文件，一字一句念。

　　听完文件，李忠愣住了。

　　文件上讲的是，李忠违反国家政策，私自改变土地用途，被人一封信告到北京的国土资源部。国土资源部又将上告信转批回来，责成县国土资源局及有关法律部门严肃查处这个案子。

　　漏子捅大了。李忠跟自己说。

　　但他想不通，那块扔了没人要的地，怎么又成了私自改变用途呢？
　　哎，到站了，你到哪下呀？有人拔拉李忠。嗯？到了？李忠揉揉太阳穴，张开眼问。可不是，人都下光了，就你坐得稳当。乘务员说。噢，我下，就下车。李忠不好意思地说。下了车，过桥，李忠直奔国土资源局。

　　县城分河南河北，国土资源局就设在河北，离车站也不太远，大约十分钟左右的路。春天的县城花香弥漫，街边绿化带的小桃红花枝招展，杏花、梨花、以及李忠叫不上名的花把县城装点得格外迷人。街上的女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窈窕娇艳。县城里变化了。变美了，变整齐了。李忠不由感慨，不过多久，泡子沿也要变成花园。

　　穿过大广场，到了国土资源局，在三楼，李忠找到了正在等他的马局长。马局长挺客气，热情地叫李忠坐。

　　李忠是第一次来这里，看了一会忍不住说，马局长，你这里可太漂亮了。

　　马局长说，哪里哪里，我这里庙小，和尚穷啊。

　　李忠说，你这办公室的设施，估计白宫也就这样吧？

　　马局长笑道，你这个李忠，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嘴上都不饶人。

　　李忠说，我说的是实话。马局长这是你在，你要不在，我还真不敢进。怕把我当叫化子轰出去。

　　马局长说，你大名鼎鼎，谁敢对你施暴？

　　李忠借题发挥，这不就犯国法了？

　　马局长说，李忠，你的事情，还真不小。

　　李忠说，我倒想弄明白，我怎么就触犯了法律呢？

　　马局长说李忠啊，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通过调查了解，你们村的那项收入，也都花在群众身上。

　　李忠有点激动，说，是的。马局长你听我说，那钱，不是我李忠贪了占了挪用了。一亩地1200，我给村民分600，剩下600进村财务，年节的搞了福利。我是来之于民，用之于民。咋就不对了。
马局长说，但是，不管怎么说，那块地，现在被承包者改变用途了。他没有履行合同，在承包地上搞种植，养殖和企业生产，而是全部在上面建了厂房。这是你原来的想法吗？

　　这，李忠想了想，说，这个，当初签合同确实没有建厂房这项。
　　马局长说，就是。他这就违反了国家政策规定。而你，是甲方代表，是第一责任人，你们两个，都要处罚。

　　李忠低下头。

　　马局长说，李忠啊，千万别有思想负担，你的村官当得够格。事情会得到妥善处理的，该干工作还得干工作，你先回去，事情等汇报上去，看上头意见.。我们会尽量争取。

　　李忠叹口气，说马局长，谢谢你了，回头，我也好好想想，这个官我还要不要当。

　　马局长说，哎，你不许打退堂鼓啊，问题严重是严重，但我想，上头会酌情考虑的。

　　李忠站起身，告辞了马局长，心里如同沉块石头一样离开了国土资源局。

　　　　　　　　　　　　　　六：

　　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虽没声张，很快的，村里人也知道了。李忠从县里回来，天已傍黑，李忠在村外下了车。走到过去的那块沙岗地，他站下了。

　　工程在续建，砖、钢筋、水泥、木板堆得高高的，搅拌机仍轰隆轰隆响。一些民工在忙碌。有人大声吆喝，他听不清。李忠一天没吃饭，却不觉得一丁点饿。工地上繁忙的情景使他顿生一种疲惫感，三年了，自己好像忘记了累，睁眼做事，闭眼想事。从来也没像今天这么累过。他索性在路边坐下，点颗烟，默默望着工地。他想起自己搞运输时，那份累，那份辛苦，可也都挺过去了。他又想起黄金刚，不能怪耗子，他是商人，商人不做无利亏本的事。他用这块地做水泥制品厂，建厂房，进设备，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触犯国家政策。怪，只能怪自己法律意识淡漠。教训啊！

　　李忠一个人呆了不知多久，腿有些酸麻才起来。村路旁的街灯亮得通明。梧桐树是灯下的美女，绿影婆娑。上夜班的，刚下班的，在街上来回走动。有骑自行车，有的陡步。有的看见他，就跟他打招呼，李忠回应着，神思恍惚。

　　过马路，向左，再拐个弯，李忠到家了。但眼前的一切，也让他吃了一惊。

　　全村三十多个村代表，老党员，齐刷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看到这场景，李忠心里一热，但他稳稳神，假装不明白，故作差异地问，大伙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等不到明天去村部说。都回…….不能回去！我们有话问你。李忠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李书记，听说，上边要查你了？他们要处理你？

　　李忠说大伙别听风是雨的，没有的事。不对，我们探听准了，是为那200亩地。人群情绪高涨，说话的音调提高了，他们要是处理你，我们就去找他们评理！对，评理。我们自己的地，我们愿意！李忠摆摆手，喧闹声小了。李忠说，大伙听我句话，将来不管有多大乱子，我都顶着，不管你们的事。谁也不许闹事，否则，会牵连更多人。

　　但众人围着不走，李忠磨破了嘴。后来

　　还是李忠媳妇解了围，她隔着人群，冲李忠喊，李忠你还吃不吃饭了？她这一喊，众人才散开，说李书记累一天，快让他吃口热饭吧。李忠叫过几个村干部，小声嘱咐，千万不能让大家上访，不然问题复杂化了。村干部点头说李书记你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劝阻大伙。
七：

　　翌日，李忠破例没去村里。三年中唯一的一次。李忠给村里打个电话，接电话的 是晓青。李忠问问情况，然后说自己头疼，请个假休息休息。晓青说李书记你是该休息一下，太操心了。李忠没说什么，放下电话，依在床头抽烟。媳妇到村里的工厂上班，儿子上学，家里只剩下李忠。

　　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忙得喘不过气时，恨不得卸下所有 的担子，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儿。李忠此时，任何事情都不想，他端着烟灰缸，趿拉双拖鞋，不上班，也不用注意仪表，穿条短裤，套件背心，松松垮垮的满屋子转，他突然觉得 ，自己对家里的一切很陌生，自己好像没留意过家里的东西。客厅的窗台上，媳妇养的月季枝叶繁茂，几朵花蕾含苞欲放， 儿子的书胡乱堆在墙角，小录音机，英语磁带，生日贺卡，脏袜子……整个一小杂货铺。李忠踢了一脚，骂道，混小子。墙上挂着一辐红梅图，玻璃罩，绛紫色方框。这是一辐写意红梅，采用泼墨手法，大胆构思，粗看凌乱不堪，焦黑、大红、横枝断脉、老树残根，李忠长久地审视着，神色迷茫。不觉手指的烟灰掉在脚面，他这才回过神来。

　　他感到肚子饿，见茶几上的果盘有只苹果，儿子吃一半的梨，塑料袋里还有几块蛋糕，便一曲腿坐下，消灭了蛋糕和苹果。吃完了，他拍拍手，拍打掉在前襟的蛋糕渣。给自己倒了杯水，捏几粒茶放进去，李忠很满足地笑笑----他想起句广告词：原来生活可以更美的。自己真是活亏了，以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打发了早点。他又回到床上，半依半坐看起电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李忠仍然没上班。

　　一连四五天，李忠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他媳妇说，哎哟，李忠啊，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大忙的人，晴天白日的咋把你的革命事业搁一边不管啦。李忠听出媳妇在挖苦他，白了她一眼，没吭声。他媳妇又说，咋，说错啦？李忠说，你再跟我胡扯，小心我揍你。他媳妇噗哧一声乐了，凑到他身边，眨巴着眼，说，揍吧。李忠紧绷的脸露出一丝笑容。是呀，咱家你是大爷，你说咋就咋，我惹不起你，随你折腾吧。不过，李忠啊，你受这么大的累，受这么大委屈，图什么？你解散了运输队，咱家少挣多少钱？光这还不够，你居然年年从家里往掏钱往村里垫，再这么垫下去，早晚家里得让你垫空。儿子一年一年大了，上学，娶媳妇，到时有你好看！你是个有大主意的人，我知道我做不了你的主，可你不能光偏一头啊。李忠抓住媳妇的手，做人得讲个良心和信誉，人家那么信任咱，咱不能糊弄事呀？媳妇红了眼圈，可，可你这样，我看着着急呢。李忠使劲握握媳妇的手，没事儿，我挺得住。

　　满腹心事的李忠，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八：

　　泡子沿村民集体上访了。

　　这不仅使李忠始料不及，乡里，县里都始料不及。

　　李忠“罢官挂印”十天后，对他的处理结果也下来了。总共三条处理意见。一条是土地恢复原貌；二是退回土地非法所得；三是案子主要涉嫌者移送司法机关。

　　意见一公布，村民们立刻炸锅了。村代表领着村民，不顾村干部的阻拦，雇 了台大客车，涌到乡政府大院，把乡长，党委书记围住，要求撤销对李忠的处理意见。让他继续工作。乡长，党委书记再三解释，说这是上边的决定，是依法执行公务。村民说李书记为村里做了那么多事儿，还不够顶这一回吗。乡长哭笑不得，说乡亲们，这不是互相可以抵消的。要这么抵消，不乱套了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已经决定的事情，不能更改，大家请回吧。我们也了解你们的心情，我们也舍不得损失一个好干部，我们会积极向上边反应，努力把事情化小。让李忠尽早工作。

　　乡政府无可奈何地答复，更点燃了村民的激愤情绪，先后数次找县政府，县委，要求“评理”。

　　李忠经过多天的思考，他混乱的头脑有个一个清晰的思维，他的内心更加坚定了。是那辐老梅给了他无比的力量和勇气。当他面对那辐老梅的时候，他的目光越来越沉定，透射出一种不熄的光芒。他明白了自己的生死荣辱都与泡子沿系在一起。遇到任何困难都没有退缩的权利。况且，事情越闹越大，如果自己不出来，恐怕成了罪人。对村民，对组织，无法交代。

　　他作出了重新选择后，内心无比畅快。次日，他又象往常一样，七点一过，准时出现在阳光明媚的泡子沿的乡村公路上。他的步子迈得又快又稳，精神焕然。春色春景让他那样欢心喜悦，庄稼在晨风中抖擞，禽畜在散步觅食，人生喧嚷。

　　他怀着轻松的心情走进村部，却觉得有些异样。

　　村部静悄悄地，院中栽种的花草生机勃勃，台阶两侧的夹竹桃悄然绽放，侧柏，火炬松绿叶披拂，窗明几净，一切井然有序。但就是不见村干部们的身影。李忠看下表，七点三十分。往常，干部们到的差不多了，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为什么今天都不见了呢。他心里纳闷，掏畜钥匙，打开门锁，推门，然后，他愣住了。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大花篮，美丽的鲜花占据了大半个桌面，一条红丝带上写着：欢迎归来。

　　看着鲜花，李忠仿佛看到了干部们一颗颗真诚的心，多日来积压在心的感情，流水一般涌出眼眶-----他再也抑制不住。

　　他的身后，同样是一双双含泪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出现在李忠背后，默默地看着他。


　　擦干眼泪，李忠回过头，说，捣什么鬼呀，我还以为今天放假呢。

　　晓青呜咽着说，李书记，你不来，我们不敢私自放假，怕挨你的板子。

　　满屋人破涕为笑。

　　都干活吧。李忠抚摸着桌面，像当年抚摸自己的车那样爱惜。晓青冲他调皮地做个鬼脸，伸下舌头。李忠对她握握拳，警告说，丫头，小心找不到婆家。

　　满面春风的李忠哗啦哗啦地翻电话本，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粗门大嗓地叫 ：喂，耗子，你跟她谈妥没-------谁？哎哟，李忠作出一副苦相，你说谁-----哎，李忠压低声音，你小子，别胡咧咧，人多呢-----见面啊？行，行行行，你说哪天就哪天-----你带她一起过来，叙叙旧-----她投资四千万？----屠宰场？太好了！耗子，你立大功啦-----别扯别的，什么看我面子----用地怎么解决？我保证----拿什么保证？拿我李忠的脑袋-----哈哈。

　　摸摸脑袋，李忠自言自语地说，娘的，老子就这一个脑袋，攥在人手里呢。

　　放眼窗外，李忠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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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鲁

在中秋将来之际，皮皮给我们送来了一道可口的晚餐。

李书记这个人物形象在你的笔下塑造得很成功。大胆，有才华，有创新精神，正是许多领导干部，特别是一些基层干部所缺乏的。他不畏个人得失，勇担重任，把一个穷乡引上了致富路，可最终却有一个小小的县念，不得不揪心。但愿李书记在村民的拥戴下，会有惊无险的。

小说的语言流畅，情节也很合理。问好！

袁和鲁

招集到？

一个错字。

野猪皮

鲁版，晕咧，跟贴这个咋声明呀？

袁和鲁

哈，还没完？

若荷

我在看，小说怎么分开了？

野猪皮

不会弄咧：（
跟贴的这个能不能删除？
真晕咧：（

野猪皮

可算弄明白咧：）

一楠

最初由 野猪皮 发表
不会弄咧：（
跟贴的这个能不能删除？
真晕咧：（

皮皮可是老会员了，怎么也晕乎了！：）

马克

出手不凡，真的好文。

野猪皮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皮皮可是老会员了，怎么也晕乎了！：）

嘿嘿～～～人老记性差呗：）

野猪皮

最初由 马克 发表
出手不凡，真的好文。

马克兄这是晕俺：）跟你比起来，俺真的远着呢：（

马克

最初由 野猪皮 发表
马克兄这是晕俺：）跟你比起来，俺真的远着呢：（

你可真让人开心。何时何地办学习班偶去学学：））

野猪皮

嘿嘿～～～俺是一只活泼可爱的野猪：）

就依你的意思，俺办班儿，兄讲课：）

一楠

很厚重的小说，精华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