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迎风 六婆鸡叫就起来了。六婆的脚步下得很轻,像是做贼。 六婆先把一罐猪油放背篼底下,然后上面搁了香肠腊肉,还有糯米绿豆黄豆胡豆黑豆黑花生,每样都装了些。背篼一下子就满了,地上还剩两个油白菜、两个山东大白菜和三个又白又大的四季萝卜。 怎么办呢?死老头子还在床上扯呼噜,昨晚两人吵了一架,死老头不让她进城,说离你生日宴还早着呢。儿子都说了,到时开车来接,慌个啥? 六婆可是等不及了,孙子来电话说添了个重孙子,她恨不得立即飞去抱抱呢。 六婆的七十大寿,准备就在家里办几桌,喊邻居亲戚们来吃两顿,也请演艺团咿呀吖的叮叮咚咚唱啊跳地热闹一天,多好。可儿子偏要在城里酒楼办,弄得村里团邻好多都说不能去,六婆心里愧欠得慌呢。 干啥呢?六婆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近年老这样,干着干着就不知该干啥了,有时坐凳子上一呆就老半天,要不是老头子吼她,不知要神游好久,也不知游远了还回不回得来。 六婆找出一个蛇皮口袋,将萝卜白菜装进去,一提,死沉死沉的。看来还得求那死老头子送到车站了。前几天,儿子开车回来一趟的,专门商量办寿宴的事,给这这也不要,给那那也不要,说什么城里啥都有,别操心。其实六婆就知道,他们一年根本就没在家正儿八经做过饭吃。 喂,死老头,起来给我把菜送街上。六婆一急就顾不得了,就忘了昨晚吵架时说的“不求你,我自个去”的狠话,掀开被子使劲推攘六公。 啥呀?半夜三更的,追命呢?六公翻了个身,扯了被子蒙住头。 六婆拍了六公两巴掌,六公就是不动,她没辙了,她知道六公的犟脾气,如果得罪了非要自己给告矮不成,从结婚到现在几十年都这样。哎,谁叫自己比他大几岁呢。女大三,抱金砖,抱个头呀,抱个懒汉赖世猴。 六婆试了试背篓,还背的动,可这菜呢,她在地上拖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开始四处翻寻,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拖车,孙子去年专门给买回来的,说水泥路通到家门口了,今后上街买东西就不用背,用小车拖,省力。当时六婆埋怨说孙子乱花钱,随手将小车往旮旯里一丢就忘一边了,没想今天派上了用场。 好,背上背着一个背篓,手上拉着小车,出发。六婆心里高兴起来,脚步轻快。 可刚走出三四百米,六婆就后悔了。累,累得气出不来。这从村子里到镇上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去年每逢赶集还背一大背篓菜苗到街上卖,也没感觉这么累。看来歇了一冬力气也歇没了。难道真老了?六婆一直都没觉得有多老。想起年轻那些年,走县城三四十公里,步行一天一个来回,稀松淡白,仿佛就一眨眼一抬脚的事。哎!眨眼功夫咋突然一下子就老了呢? 突然,六婆觉得背上一轻,回头一看,是老头子把背篓提过去了,六婆正在吃惊,手上的车子也被夺了。 六公没说话,咚咚往前走了,六婆立即跟着。 老头子,你慢点。你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么?六婆跟不上,生气地喊。不知是从哪天开始跟六公喊老头子的,好像是十年前,或是更早点,记得第一次喊时被瞪了眼还被骂了一通,没想喊着喊着口喊这么顺嘴了。 到镇上车站,六公急忙忙将东西搬上车。六婆说,老头子,干脆一起进城算了,你一个人在家干个啥。 趁这几天我把那几块苞谷土翻一下,草都埋脚背了,还有那田坎田背壁趁天晴也该铲铲了。 你干啥?你也老糊涂了,那田地不都流转了吗?儿子说了,等给我过完生就搬进城跟他们一起住。六婆用手指戳了一下六公得脑门。 六公一听,愣了一下。那……那黄黄呢,黑黑呢,还有那群鸡呢。黑黑是他们家养了十年的狗,黄黄是他们俩养了十七八年的猫。猪去年春节杀了就没再喂,六公在猪市上逛了几回,但想起儿子的话就没敢再买小猪了。 哎呀,你说鸡我突然想起了。昨晚我用背篼盖住的两只公鸡忘了拿了,怎么办?你快去拿来,我坐下班车。六婆立即往车下挤。 算了,算了,等两天我带来。六公把六婆使劲推回去。 还有,还有……六婆又往车下走。 还有啥子?六公生气了,伸手立即拦住她。 红包,红包,装好了的,忘在箱子底了,儿孙拜寿得给的,一共三十二个…… 知道知道,到时我一起带来。六公不耐烦地连连摆手。 还有,还有…… 有完没完,不走就下去。司机把喇叭按得震天价响了。 车出发了,六婆嘴上还在絮絮叨叨。六公立即给儿子打电话,儿子惊叫起来,我正准备给你们打电话说呢,生日宴不办了,上面出了禁令。 啊?六公立即扬手喊,喂!汽车早已没影了,六公骂了声,这死老婆子! (1711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