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干部洗澡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10-9 23:18

　　每周五下午是机关老干部洗澡的时间。

　　老干部轮流来洗澡。洗一次澡，平时难得一见的老同事见着了，四处找不着的老下级也碰面了。洗澡好，互相瞅着，风景旧曾谙。

　　老干部家里是有太阳能沐浴设施的，甚至也有蒸汽房桑拿房的，但洗澡不到公共澡堂，犹吃饭不到宾馆饭店，显得极不正式。纵使在家里独自向壁地洗上半天，出浴后往沙发上一躺，仍然感到少了些什么。对了，是少了公共澡堂的燥热与喧闹。公共澡堂龙头多，哗哗地一齐发声，流量大，壮观，舒坦。许多人同时宽衣解带，赤身相向，无上下之序，无长幼之别，宽松，平等。况且单位的澡堂有外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意思，让人凭空增添一种爱单位如家的主人感觉，形同私闱。

　　老干部来洗澡时搬着小马扎，或者提着大木盆——只有幼儿洗澡时需要大木盆，老干部这一大把年纪，显然返老还童了。水是滚烫的水，其流速与流量的豪华度比家里的太阳能高出百倍。人站在喷头下，如兜头浇下了甘霖，骨头都酥了。水覆在皮肤上有咝咝的响声，澡堂里雾气渺渺，老干部处在其中，犹如腾云驾雾的太上老君。

　　老干部坐在小马扎上搓身上的垢甲，搓得一条条滚下来，皮肤渐渐泛红。老人们是一台吱吱嘎嘎响的老机器，各自的零部件都有问题。从表面看，他们有的左腿上有弹洞，也许当年上过战场，天幸活着回来；有的腹部有疤痕，该是动过手术；有的皮肤深一块浅一块，一定是植过皮。他们细心地搓着完整的皮肤、有疤痕的皮肤、皱巴巴的皮肤，阵年老垢一点点褪了，能闻到一股腥气味，似乎老人们一生的污点也随着这腥气味挥发了。他们的头顶无一例外地发亮发光，连一块黑亮的头发也找不着了。他们的生殖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再也没有耀武扬威的征兆。他们再也没有兴趣互相比较它们的大小，就如同不再互相比较当年官职的大小。现在他们泡在一蓬热水下，有秩序地谦让着。他们在说，谁死了，谁谁也死了，谁谁上月还来洗过澡，昨天也不行了……

　　原来他们来此洗澡，就如同来此点卯。

　　倘若其中的一个人连续一两月没有出现在澡堂，打听一下，不是住院了，就是已经在安排后事了，而他曾经习惯用的那个龙头下，立刻就会显出一块大大的空白来。他们互相望着，说一阵毛主席，骂几句日本人，忧虑一下社会风气，最后他们就都沉默了。他们对自己能长时间呆在澡堂表示满意，他们的洗澡与邓小平当年以耄耋之年畅游大海而对自己深感满意的意义是一样的。如果他们现在还审视对方，他们审视的是对方能在澡堂中坚持多久。

　　原来澡堂竟是男人互相审视男人的最后一个阵地。

　　原来小小的澡堂竟是一个长达一生的计时器。

　　老干部明显老了，动作很迟缓。他们坐在木盆里似睡非睡的样子，就像一个长得极胖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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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鲁 · 发表于 2004-10-9 23:21

呵，随笔写得有味。人间万象。关注老干部们的生活，问好。

挑灯看剑 · 发表于 2004-10-10 07:54

惟妙惟肖

羽士 · 发表于 2004-10-10 10:08

此文让我回想到我们村子里的那些老人，每天上午都会集中到村委会（以前大队）门口晒太阳，说的也是谁死了，谁谁也死了，谁谁昨天也不行了……，他们自称为“等死队”！

冷眼看 · 发表于 2004-10-10 12:13

楼主对老干部了解得好透彻呀！

文笔老到，道出了人生的哲理——原来小小的澡堂竟是一个长达一生的计时器。

建议精华～～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10-10 22:27

最初由袁和鲁发表
呵，随笔写得有味。人间万象。关注老干部们的生活，问好。

不经意注意到的。呵呵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10-10 22:28

最初由羽士发表
此文让我回想到我们村子里的那些老人，每天上午都会集中到村委会（以前大队）门口晒太阳，说的也是谁死了，谁谁也死了，谁谁昨天也不行了……，他们自称为“等死队”！

“等死队”？，这才叫惟妙惟肖呢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10-10 22:29

最初由冷眼看发表
楼主对老干部了解得好透彻呀！

文笔老到，道出了人生的哲理——原来小小的澡堂竟是一个长达一生的计时器。

建议精华～～

谢谢冷版主。我写的这些文字，也没打算载道，边写边玩的，您多批评

蓝刺猬 · 发表于 2004-10-11 09:41

很亮眼的题目,一看就想读,而角度更好~~学习了~~

李子树 · 发表于 2004-10-11 10:59

这家伙以小见大，
目力不凡。

冷眼看 · 发表于 2004-10-11 14:30

丁丁一进中财就掉线，委托我全权加精了，呵呵～～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10-11 22:56

最初由蓝刺猬发表
很亮眼的题目,一看就想读,而角度更好~~学习了~~

哈哈，我可不是故意吸引大家的眼球的：）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10-11 22:57

最初由李子树发表
这家伙以小见大，
目力不凡。

这家伙好长时间没来了，在和老姥下棋吗？一盘棋下了八八六十四天吗？想念你！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10-11 22:58

最初由冷眼看发表
丁丁一进中财就掉线，委托我全权加精了，呵呵～～

谢谢冷版，好长时间没得精了，很亲切呐

吴建中 · 发表于 2004-10-13 03:19

从澡堂的小孔里看透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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