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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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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4 11: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戈壁深处小河边
  
  一条小河冒冒失失地流进了荒凉的戈壁。
  
  有了这条小河,戈壁荒漠上才零零星星有了一点绿意,散散落落有了些许人烟。
  
  在戈壁深处,小河下游,最边远、最偏僻的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叫夏孜盖。那是这条勇敢的小河在戈壁滩上滋润出的最后一片绿色。再往东不远,小河的勇力已经用尽,它的身影也就在茫茫荒漠上默默消失了。
  
  小河流到夏孜盖,仿佛是从坚硬的戈壁滩上跌了下去,水面比岸边的地面低了七八尺。若是有一个骑手来到河道里饮马,外边的人都看不见。河道弯弯曲曲,靠着水边长了许多水曲柳和沙枣树。河的南岸,长着大片茂密的铃当刺。
  
  真奇怪,在那荒无人迹的铃铛刺丛中,竟飘出了一缕奇异的瓜香!
  
  一个精灵的小伙子沿着小河跑了过来,哪儿不平往哪儿跳。他随着小河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了前边的一棵老沙枣树。不知那棵老沙枣树已有多大岁数?它那久经风雨的树干已向小河对岸倾倒过去,粗大的树身恰好横在河面上,成了一道天然的“独木桥”。
  
  那诱人的瓜香,就是从这个独木桥南边的铃当刺丛中飘出来的。
  
  这就奇了。夏孜盖的居民点和大片农田都在小河北边。这条小河是一条天然的界限,把夏孜盖人的活动范围限定有小河以北。至于南边的铃当刺丛里,就是野兔的自由天地了。而今,难道那荒野刺丛中忽然长出了哈密瓜吗?
  
  小伙子惊讶不已,一对闪亮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向四处打探。
  
  很静。近处不见人影。
  
  就在这儿,靠着河岸,隐蔽着一个小地窝子。屋门临河而开,正对着那棵老沙枣树,人在地窝子里就能看见小河流水。住在这个地方,也可以说是“小桥流水人家”了。
  
  这会儿,地窝子的门锁着,主人不在。小河彼岸的瓜香,自然和这个小地窝子有关系了。
  
  小伙子闪动了几下睫毛,一笑,跳上了那棵老沙枣树,沿着树身过了独木桥。
  
  一上岸就是铃当刺丛。老沙枣树的枝叶和铃当刺搅在一起,像屏障一样遮挡着河岸。但弯下腰一看,那沙枣树枝下边有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好像分开了一条狭窄的小道,刚好能钻进一个人去。
  
  小伙子一阵兴奋,怀着莫大的好奇心,猫下腰钻进了铃当刺丛。
  
  荆刺小路,很不好走。脚下不平,两旁的刺条也纷纷伸过来,拉扯他的衣服。走了不到十步,跟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小小瓜田。哦,这是哪儿来的呀?
  
  更奇的,在瓜田一角,还有个陌生姑娘的影子一闪,惊慌地钻进铃当刺丛里,转眼不见了!
  
                          
                                  二、小河边是盲流的天地
  
  小河岸边,是盲流的生活天地。
  
  那时候,出于各种原因,有多少人从全国各地涌向新疆啊!来到新疆就叫“盲流”,在人民公社落下脚,又叫作新社员。
  
  夏孜盖是卫星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老社员的居民点在小河北岸的百步之外。新社员则在小河岸边开辟新区,沿河建造起一片地窝子群。那些简陋的地窝子大小不一,样子也各有不同,全看各人的心裁和喜好了。
  
  一人一个地窝子。
  
  唯有一个地窝子里是两个人。因为那是盲流中年龄最小的两个小家伙,都还不够二十岁。
  
  一个叫彭有朋。一个叫边来来。
  
  初到夏孜盖时,彭有朋听到边来来的名字,很有点奇怪:“世界上还有姓边的?”边来来答的也好:“怎么没有?我就姓边。”
  
  他俩成了好朋友。其实,他俩还不是一个省的:小彭是河南,小边是山东。不是一个省也不要紧。离家万里来到这里,还管什么河南山东?
  
  朋友好呀,两人干啥都在一起。叫名字也随便了,一个叫:“来来!”另一个就叫:“朋朋!”他俩就成了朋朋和来来。
  
  起初,他两人共同建造了一个地窝子,就在东边那一片平坦的地方,挤在那一片地窝子群的中间。他们也学着老盲流的样子,采来柳条编了两个软乎乎的柳条床,一个靠着东墙,一个靠着西墙,中间空出一步宽的地方,也够两个人活动的了。
  
  两人好是好,可到底是年龄小,也免不了有顶牛的时候。
  
  冬天夜长,早早躺下也睡不着。朋朋就说这说那,给来来开眼界。朋朋比来来大一岁,他还上过初中,啥都比来来知道得多。可来来偏不服气,小家伙有点小聪明,还喜欢抬杠,时不时找一点不着边际的歪理,拧着脖子硬抬:“啥?你说猴子能变成人?那乌鲁木齐动物园里咋还有那么多猴子?怎么就没有变成人呀?”气人不气人?动不动就把朋朋惹火了。
  
  有一个晚上,寒风呼啸,雪花纷飞。两人都已脱光衣服钻进了被窝。躺在被窝里,照例是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起了地球。朋朋说地球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圆球,在日夜不停地转着圈儿。这本来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常识,可是来来没有上过学,他连这个也不知道。听朋朋一说,来来一下子大笑起来,在被窝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弄得柳条床咯吱咯吱乱响着。
  
  “笑啥?”
  
  “真可笑死了!嘿嘿嘿……你说地球还会转圈儿?那它转到上面的时候,人不就变成头朝下啦?这会儿天黑了,地球翻过来了,咱咋还睡在床上?咋没掉下去呀?啊?”
  
  “你真是个混头,啥都不懂!”朋朋一下火了。
  
  “你不是混头,你说清呀,这床咋还在地球上边?”
  
  “不跟你说啦,你比狗熊都笨!朋朋气得拍着床,骂起来。凭他那一点初中水平,有时候还真是对付不了来来的胡拉乱扯,那只有骂一顿来出出气了。
  
  “嘿嘿嘿,你说不过我了吧?”来来自以为得胜,连说带笑,两只手还从被窝里伸出来比划着。“我说地球就是平的。要不,火车咋能在上面跑?”
  
  朋朋简直气得咬牙切齿了。突然,他光屁股跳下床,跑过去拉开了屋门,气呼呼地说:“你这笨熊!今夜里开着门睡觉,冻你这狗日的,看你再胡搅!”
  
  一股寒风嗖地窜进了地窝子。来来把头缩进被窝里,嘴还不软:“我挨冻,你也一样。”
  
  “我不怕冻。”
  
  “我也不怕。”
  
  这是大西北戈壁滩上的寒冷的冬夜呀,别说屋门大开,就是开一道缝都够厉害的。两个小家伙为了赌一口气,开着门比赛起挨冻来了。
  
  两人在被窝里缩成了一团。可谁也不肯投降。朋朋问:“咋样?”来来说:“热了一身汗!”
  
  也弄不清坚持了多长时间,终于都招架不住了。朋朋拉起棉衣跳下床,猛地擂了来来一拳头:“尻你姐!还不快起来烧火墙!”
  
  门关上了,火点着了。通红的火光映着两张孩子气的脸,两人对望了一眼,一齐放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对好朋友。少不了瞪眼,少不了顶撞。怪就怪在,他俩是越碰越好,好像他俩的友情就是这样碰出来的。
  
  春暖花开的时候,有一天朋朋突然对来来说,他要单独挖个新地窝子。来来吓了一跳:“那是干啥?”朋朋说:“再跟你住一块儿,我怕气死了。”来来一下叫了起来:“不!我不分开!我再不抬杠了!”
  
  朋朋笑了。他说,气死是假,说着玩儿的,真正的原因是,他看上了一个好地方。朋朋领着来来,顺河向西走,拐过河弯,来到那棵倒伏在河上的老沙枣树前。
  
  “看看,这地方咋样?”
  
  “这地方,好是好,可我不叫你来。”
  
  “别说傻话。我搬到这儿,你就天天来玩嘛。”
  
  于是,就有了这“小桥流水人家”。
  
  
                                   三、一个神奇的谜
  
  戈壁滩上热得要命。白天,太阳像火,烤得戈壁滩上直冒烟。夜晚,戈壁滩喘过气来,再把白天收存起来的热量尽情往外发散。白天热,晚间还是热。
  
  这会儿是傍晚了,简直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又热又闷。边来来只穿一条短裤衩,坐在地窝子门口出神。他想不出来,朋朋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种了一片哈密瓜?更神的,瓜地里还有一个大闺女!那姑娘又是谁呢?
  
  “来来!”朋朋来了。
  
  朋朋个儿不高,人也瘦,动作十分敏捷,走路时脚下一跳一跳的,好像脚底板上有个弹簧。他的手里还抱着一个令人喜欢的大哈密瓜。
  
  “瓜?”来来的小聪明又来了,装作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惊讶地问:“哪儿弄来的?”
  
  “我尻你姐!”朋朋迎头骂了上去,“你那一套小聪明,是我玩剩下的。”
  
  来来一愣:“哎?咋啦?”
  
  “谁叫你偷看我的瓜园?”
  
  这一下把来来弄了个措手不及:“你……咋知道的?”
  
  “我就知道。”朋朋绷着脸,就像警官抓住了一个小偷。“你那几下,能瞒得了我老彭?”
  
  “嘿嘿嘿……”来来看逃不过去了,就咧开嘴笑起来。他的小心眼儿里可在暗暗吃惊,闹不明白朋朋是咋知道的呀?
  
  “哼!你狗日的,真能气死我。”
  
  “嘿嘿,别气啦。咱俩嘛,谁跟谁呀?”
  
  “再不许到那地方去!”
  
  “不去就不去呗。”
  
  “今夜里咱俩挤挤,我睡在你这儿。”
  
  “真睡这儿?”来来一下又高兴了。自从朋朋搬出去后,剩下一个人真没意思。今夜里可就好了,又能抬杠乐一乐了。
  
  瓜切开了。虽已有了香味,可还没熟透,刚能吃。这也够好的了,越吃越叫人高兴。
  
  “朋朋,你真能,啥时候开了一片荒?”
  
  “还没挖地窝子时,我就把地形看好了。”
  
  “嘿,从开荒到种瓜,还要浇水,那得掏多少力气呀?”
  
  “谁像你这懒蛋!”
  
  “我懒?你开荒时要是把我叫上,那片瓜地就大多了。”
  
  “我开荒,不是为的吃瓜。我是闲着没事,闹着玩儿的。”
  
  “闹着玩儿的?”来来忍不住又想抬杠了,咧嘴一笑说:“这下可闹好了,你的瓜园把兔子精招来了。”
  
  “啥?”
  
  “真的!兔子精变了个丫头,钻到瓜园里吃瓜去了。”
  
  “胡说!”朋朋一下变了脸色。
  
  “不是胡说,我真的看见一个大闺女……”
  
  “闭住你的臭嘴!”朋朋突然吼了一声,吓得来来一下后退了几步;
  
  一阵可怕的沉默。
  
  朋朋拧着眉,紧咬着嘴唇,脸上的气色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好大一会儿,朋朋的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他抬起手按住来来的肩膀,放低声音说:“可别再瞎胡说,哪里有啥丫头?你是看花眼了……”
  
  来来还在发怔。怪啦!朋朋今天是怎么啦?这真是一个神奇的谜呀!
  
  
                               四、铃当刺丛中有奇遇
  
  看花眼了?不是。来来又不是八十岁老头,怎么能花了眼?来来越想越不能服气。明明是看见了,一个姑娘,水红色的布褂,两条短辫,就是没看清脸蛋儿。
  
  奇怪,真奇怪!在这人烟稀少的戈壁深处,十里二十里才有一个居民点,外边的女孩子能跑到这儿来吗?
  
  可那个丫头明明是个生人,从没见过。来来心里像是吊上了一块石头。那姑娘究竟是谁呢?他非要再去看一次不可。说不清为什么,来来总觉得那姑娘可能还在铃当刺丛里藏着。
  
  第二天,来来瞅了个空子,又到那边去了。他顺着小河向西走。小河多弯,河边树又多,正好掩蔽着他。
  
  现在他才进一步看出了,朋朋的地窝子选了个多好的位置。这地方跟东边的地窝子群隔开了一段距离,独处于小河拐弯处的一片小天地里,多僻静,多悠闲。它是在小河岸边坚硬的戈壁滩上挖出一个小小方坑,上面用土覆盖着,顶上差不多和戈壁滩一样高矮,离远一点就看不见它。到了跟前,才见幽静的小桥流水,还有旁边爬来的青藤从屋门两边垂挂而下。
  
  这会儿地窝子里没有人,门锁着,好机会!来来的双脚踏上了老沙枣树。不知怎么的,那脚又抬不起来了。哎,他这样做,有点对不起朋朋。朋朋说了不准他再来,他也答应了。可他……嘿,是有点不像话呀。他就转过身想回去,别看啦!
  
  可是,那铃当刺丛里真的有一个女孩子呢!咋能说他看花眼了?还是要去看一看,就看这一次,再也不来了。
  
  来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放轻脚步过了木桥,又悄悄钻进铃当刺丛,极其小心地向前摸索着。啊呀!那个丫头,她还在!正低着头,默默地坐在瓜田一角。
  
  这片小小瓜田,还没有两间房子大,只种了几十棵瓜,有些瓜蛋子已经有碗口大了。若在平时,来来准要跳进瓜秧间,把那些可爱的瓜蛋儿都摸一遍。可这会儿,他却睁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跑了那姑娘。愣了好大一阵,才用最轻的声音问了句;“哎,你是谁呀?”
  
  姑娘冷不防受了一惊,惊慌地抬起头来。啊,只见她满面泪水!
  
  看样子是一个外地女孩子。一件水红色布褂,已经穿得很旧了;蓝色的土布裤子,膝盖上打着补丁,还又挂破了几个口子;一双自己做的布鞋,也快穿烂了。她走过了多远的路?她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看她瘦成这个样子,瘦削的瓜籽儿脸上好像只剩下一对含着泪花的大眼睛了。
  
  “你是准?”来来小心地向前挪了两步,试探地问,“你坐在这儿干啥呀?”
  
  姑娘不知所措,不言不语。来来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时,身后的刺丛里突然呼啦一响,有个人从后边猛扑过来。来来还没看清是谁,背后猛地一掌,一下把他推倒在地上。
  
  “混蛋!啥玩意儿!谁叫你来的?”
  
  哎呀,朋朋!真弄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来来吓坏了。
  
  “我打扁你!”朋朋的火气呼呼地直往上冒,照来来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尻你姐!我算着你就会偷着来。你小狗日的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屙啥屎。”
  
  来来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不是怕疼,是怕看见朋朋的脸。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后悔死了,真不该来呀!他再咋见人呀?
  
  “起来!”朋朋从牙缝里迸出这一声。
  
  来来慢慢爬起来,苦着脸,垂着头,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从今往后,我不认得你。”朋朋咬着牙关,说出了最绝情的话。“滚吧!”
  
  来来不敢吭声,也不动步。
  
  “你还不走?”朋朋的拳头挥起来了。
  
  走吧,走吧!来来难受已极,只得默默无声地钻出铃当刺丛。
  
  朋朋怔怔地站在那里,脸色发青,嘴角一跳一跳的。姑娘泪眼涟涟地望着他。
  
  沉默之后,朋朋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要抖落掉什么。而后才睁开双眼,对姑娘说:“你就在这儿坐着,别怕。”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朋朋的心中搅起了什么样的波涛啊!那波涛大起大落,很快又平息下去了。他转身出了铃当刺丛,跳上老沙枣树,顺着小河向东看。来来已经到了小河拐弯的地方。
  
  朋朋马上高喊一声:“哎——”
  
  来来扭了一下头。
  
  “你站住。”
  
  来来不走了。
  
  “你回来。”
  
  来来的身子扭动了一下,转过来,抬手揪下一片树叶,咬在嘴里,慢慢走了回来。
  
  在地窝子门前,两人面对面站住了。
  
  “把你踢疼了吧?”朋朋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发颤。
  
  “没有,不疼。”
  
  “你也踢我两脚吧。”
  
  “不,我一点也没疼。”
  
  两人猛地抱在一起,一同流下了热泪。
  
  
                                  五、那是一个河南姑娘
  
  那是一个河南姑娘,从河南逃难来的姑娘。
  
  她叫柳枝。只因她家里成分不好,文化大革命一闹起来,她爹被斗死,她娘上了吊。剩下她一个闺女,在乱世中怎么活下去呀?她有个哥哥,一年前跑到了新疆。她再也没有别的路走,一横心,离乡背井,到新疆找她哥来了。
  
  那是一条千辛万苦的路啊!她身上没有几个钱,又没有证明信。一路上风雨飘摇,到处都在武斗,无处不混乱。这一路,就走了一个多月。
  
  谢天谢地,总算找来了。可哪想到,她哥也出事了,已被管制起来。那些造反派一听她来找哥哥,就要抓他。多亏那儿也有几个河南老乡,冒着风险救出了落难的姑娘。
  
  “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可别叫他们抓住了。”
  
  陌生的地方,黑沉沉的夜,她往哪儿走啊?
  
  那个地方就在夏孜盖的西边,大约有二十多里,两地同属一个公社,是另一个大队。柳枝从那儿跑出来,不知道方向,不认得路,糊里糊涂跑到了夏孜盖。
  
  也是偶然之间,当晨曦照亮戈壁的时候,朋朋在小河边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昏迷在地上的姑娘……
  
  “哦,是这么回事呀!”来来听得目瞪口呆。
  
  朋朋救下柳枝,把她藏在瓜地里。夜晚,腾出自己的床让姑娘睡下,他自己就跑到来来的地窝子里去睡。
  
  “现在你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来来,她是咱家乡的人,她遇到了难处,我们要救她。”
  
  “你说吧,咋着救?”
  
  朋朋说:“咱得想个好计策。”
  
  来来说:“是呀,一个大闺女哩!”
  
  
                           六、小河边多了一个地窝子
  
  夏孜盖离乌鲁木齐有一千多里路。离河南又有多少里程呢?
  
  河南姑娘柳枝,从遥远的中原大地流落到荒凉的大西北,孤零零躲藏在戈壁深处小河边的铃当刺丛中,真是远在天边了。
  
  只有荆棘丛中的一片瓜秧,跟这个落难的姑娘默默相伴。
  
  没有家了,也无处投靠。明天,后天,她向哪里走呢?天地这么大,哪里才肯收容一个走投无路的姑娘呢?
  
  止不住的泪珠儿,一串串地向下掉着。
  
  铃当刺一阵摇动,朋朋来了,后边跟着来来。
  
  “柳枝,我想出办法来了。
  
  姑娘站起身,抬起手擦掉眼泪。
  
  “柳枝,这是来来,你别怕,他跟我一样。”
  
  来来红着脸笑了笑,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和来来想好了,”朋朋郑重其事地说,“你没地方去,就在夏孜盖留下吧。我有个办法,你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这咋能办到呢?”柳枝的眼睛亮了一下。
  
  “能,不难。”朋朋很有把握地说。这个在平时只知道嘻嘻哈哈的盲流小伙,虽才刚刚站在二十岁的边上,此时却仿佛一下成熟了。他坦然一笑:“我就说是我妹妹从老家来了。”
  
  “你妹妹?“
  
  “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话未落音,姑娘已经跪倒在地,含着满眼热泪,动情地叫了一声:“哥!”
  
  盲流生活,少不了传奇色彩,有时候一转眼,生活就变了。你看,这一天,朋朋的妹妹忽然从河南来到了夏孜盖。消息传开,许多人跑到小河边,来看河南姑娘。一时,朋朋的地窝子里好不热闹。
  
  在新疆农村,添个人还不是常事吗?既然是朋朋的妹妹来了,啥话也不用说,自然就成了夏孜盖的一口人了。
  
  朋朋和来来,还有几个河南老乡一齐动手,在朋朋的地窝子旁边,又给柳枝筑了个小窝。兄妹俩吃饭在一起,睡觉自然要分开了。
  
  小河边多了一个地窝子,夏孜盖多了一个河南姑娘。
  
  
                                七、地窝子门前有了生活气息
  
  生活中似乎离不了姑娘。
  
  夏孜盖的盲流不少,却都是清一色的光棍小伙子。一个人守着一个地窝子。,那种生活是多么单调,不说也能想到了。
  
  小河岸边有了柳枝,单调的地窝子门前有了生活气息。门里门外,常有姑娘的影子闪动,耳边时不时听见甜甜的一声:“哥!”生活过得像个样儿了。
  
  每到傍晚,朋朋、来来和柳枝一起坐在小河边,无拘无束,说说笑笑,暂时排开了世事的纷扰,忘掉了生活的磨难。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
  
  人和人有了感情。
  
  柳枝叫朋朋是哥,叫来来是小边。来来就喜欢听这声“小边”。所有的人都叫他来来,只有柳枝叫他小边。
  
  十八九岁的小伙儿,免不了胡思乱想的时候。边来来想了些什么?有时候他痴痴地想:朋朋要是柳枝的亲哥就好了!
  
  有一天,中午,天热得出奇,柳枝一个人在小河边洗衣服。四周很静,小河的水轻轻地流着,河对岸飘来诱人的瓜香。谢谢这片小瓜园!要不是铃当刺丛里有这片小天地,她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谁知道她今天已经飘流到哪儿去了?现在他离家万里,远在天边,没想到天边也有家乡人。
  
  新疆也是好地方呀!不知怎么一来,想着想着,有几句听熟了的歌词不知不觉就从嘴边轻轻溜出来了:“新疆新疆好地方哎,天山南北好牧场……”
  
  突然有人在后边拍巴掌。柳枝吓了一跳,急忙停住口,脸也红了。
  
  “唱得真好听呀!”从一棵大柳树后边闪出了来来。
  
  “该死的小边,你是个小偷呀?”
  
  “嘻嘻!”来来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看你那衣裳脏成啥了,快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来来也不说啥,脱下小褂扔给柳枝,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柳枝——”
  
  “嗯?”
  
  “你的心眼儿咋偏着?”
  
  “我偏啥啦?”
  
  “你叫朋朋哥,咋不叫我哥呀?”
  
  “你呀,”柳枝笑了,“咱俩不是同岁吗?”
  
  “我比你大六个月哩。”
  
  “六个月也不是一岁,都是同一年的人,你还想当哥?我就叫你小边。”
  
  来来嘿嘿嘿笑了一阵,捡了一块小石头扔进水里。停了一小会儿,又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哎,柳枝你说,你叫朋朋哥,是亲哥好呀,还是不亲的哥好?”
  
  “这还用问?亲哥好。”
  
  “你心里也是亲哥?”
  
  “咋不是?我就认他是亲哥。”
  
  “对,我也说亲哥好,就是亲哥!”来来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一下高兴得跳了起来,声音也高了许多。
  
  “哎?你这是咋啦?”柳枝似乎品出了一点什么味道,不禁有些惊讶了。
  
  “呵,没有,啥也没有呀。”来来顿时慌了神,连忙转开脸,跳上了沙枣树。“瓜真香呀,我去摘个来。你爱吃瓜吧?”
  
  小家伙三跳两跳过了小河,慌慌张张钻进铃当刺丛,心口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吭!”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来来猛一抬头,哎呀!朋朋就在瓜地里站着呢!
  
  
                                八、夜晚,搅乱了人心
  
  这一晚上,地窝子里没有了笑声。
  
  来来破例没有过来。朋朋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不时地耸动一下肩头,眼睛里出现了一种从没见过的影子。
  
  “哥,你咋啦?”柳枝有点不安地问。
  
  “没有咋。”朋朋笑了笑,这一笑也不大自然。
  
  柳枝看在眼里,心想,是不是因为小边说了那几句没头没脑的傻话呀?
  
  其实,柳枝哪能想到,还有比那大得多的要紧事呢!就在这天,朋朋听说,从公社来了个造反团的小头头,突然查问起柳枝的事。可怕的信号!这件意外的事,能叫柳枝知道吗?
  
  夜幕低垂。天阴了,风在广漠的戈壁滩上打着呼哨。
  
  默坐了一阵,朋朋说:“你睡去吧。”
  
  柳枝出去了。剩下朋朋一个人,他坐了许久,想了许多。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能解救得了柳枝的苦难吗?不知在哪一天,夏孜盖的空中就会翻滚起乌云……
  
  不!他不能失去柳枝,他已经离不开柳枝了。
  
  边疆生活,已经过了一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碰上一个姑娘。他才刚挨近二十岁的边呀!然而,没梦想过的事却意外地来到了。谁想到铃当刺丛里出来了一个妹妹?
  
  他们已相处了多少日子?初见柳枝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别的什么。要不是今天,要不是突然听见那惊人的消息,他们兄妹还会像昨天一样生活下去。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后天会怎样呢?
  
  边来来的那些傻话又从另一个角度提醒了他。奇怪的感情就这样忽然萌动了。他是爱上了柳枝。也许,昨天就已经爱上了吧?
  
  再不能等了,他要去对她说,今夜里就去对她说:“柳枝,我多么想你!咱俩成一家吧!……”
  
  也许,这样就能救了柳枝,那造反团来了也抢不走她了。
  
  就这样想着,朋朋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就出了地窝子。
  
  敲响了柳枝的门。
  
  “谁呀?”柳枝也醒着。
  
  “是我。”
  
  “哥,有事吗?”
  
  “你开开门,我对你说个话。”
  
  里边犹豫了一下:“哥,我睡下了。”
  
  朋朋也犹豫了一下:“我有个要紧话……”
  
  门缝里灯亮了。响起了姑娘的脚步声。
  
  “哥,你咋还没睡?”
  
  门开了。朋朋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还是进了门再说吧!
  
  “哥,啥事呀?”
  
  “柳枝,我,我……”哎呀,刚才想起的话呢?咋一句也没有了?
  
  “哥,你是咋了?”
  
  “我……柳枝,我不当你的哥啦!”
  
  “哦?”姑娘心头一颤,“哥,你咋说这个话?”
  
  “我说的就是这个话!我,我想改一改,不叫你妹妹了。”
  
  “不,别说了,你别说了!”柳枝一阵慌乱,连忙截住,脸已红到了耳根。
  
  “不,你听我说!再不说出来,我就受不了啦!”
  
  “不!不!”柳枝急得叫了起来,“你别再说了,亲哥!你就是我的亲哥!”
  
  “我不是哥!”
  
  “你是!”
  
  柳枝泪如泉涌,双膝跪在了地上。
  
  “你?”朋朋怔住了。
  
  “哥,你听我说……”柳枝就那样跪着,已经泪流满面。“哥呀,你的话,我都懂了。可你想的这个事,我,我不能。”
  
  “不能?”
  
  “不能,我的亲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咋对你说,就是……就是我那个哥,他,其实他不是我的哥。”
  
  “什么?”
  
  “他不是我的哥。我和他是一个村的,我俩从小一起长大……”
  
  啊,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朋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是!”他揪心地喊了出来,“他不是!不是……”
  
  “哥,你冷静一点。”
  
  “我不能!他,他是谁?我不认识他!”朋朋叫着,转身向外奔去。再晚一会儿,他就要哭出来了。
  
  “哥!”柳枝喊一声,心都碎了。
  
  
                              九、小河在黎明时醒来
  
  朋朋在小河边的老沙枣树下坐了一夜,如痴如呆,一动不动。
  
  不远的地方,那个小地窝子门口,柳枝也依着门站了一夜,默默地望着朋朋的身影,不敢去惊动他。
  
  黎明来到了。小河边上,花呀草呀,都在晨光里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小河边上那个青年人,也迎着晨光站起身来,转过脸,看见了那个满面泪痕的姑娘。
  
  他向她走去。
  
  “哥……”姑娘迎前一步。
  
  “柳枝,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吧,总有一天他会来的。”
  
  “哥!”柳枝猛一下扑到她哥胸前,泪如雨下,“我的好哥!”
  
  小河的水,从他们身边轻轻地流过去了。
  
  
2#
发表于 2014-12-4 11:51 | 只看该作者
一篇沧桑、厚实、凝重和富有创奇浪漫色彩的佳作。朋朋(彭有朋)和来来(边来来)是两个一起到戈壁滩的小青年,他们平时非常要好,但因一个有点文化一个没有文化而经常抬杠,后来朋朋在拓荒种植哈密瓜的过程中认识了同样是盲流的姑娘柳枝,同样的命运使得几个青年人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朋朋一直把柳枝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疼,但是当他感到自己已经深深爱上柳枝并大胆地向柳枝表白时,却被柳枝哭着拒绝,柳枝告诉朋朋,当时和自己一起来新疆又被抓回的她的那个哥哥其实是自己的心上人。痛苦过后,朋朋决定离开,把自己的地窝和瓜田都留给柳枝,让她在等着心上人的到来,无奈的柳枝一头扑进了朋朋的怀中……
3#
发表于 2014-12-4 11:55 | 只看该作者
整篇作品一挥而就,跌宕引人,与其是对青年人之间那种又吵又闹又打却根本无法分开的生活描绘的细腻感人,对夏孜盖地区的自然景态描写的叫人神往,但同时又对那段清贫的岁月深深不由地感慨长叹。谢谢田老师 的勤奋创作,您辛苦了!
4#
发表于 2014-12-4 17:04 | 只看该作者
戈壁上的小桥流水,还有人家,三个年轻人在特殊年底觅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快乐、情愫都在潜滋暗长,很美好,物、景、人、情、心灵。文字,人物,故事都很温馨,颇具感染力。不愧为行家作品,支持!
5#
 楼主| 发表于 2014-12-5 14:23 | 只看该作者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2-4 11:51
一篇沧桑、厚实、凝重和富有创奇浪漫色彩的佳作。朋朋(彭有朋)和来来(边来来)是两个一起到戈壁滩的小青 ...

小丫版主读得这么细,长达万言的小说啊,我都不好意思了。写的那个地方,我曾生活过两年,很熟悉,人和事都在心里装着,久久不忘。谢谢小丫如此认真对待文友作品!
6#
发表于 2014-12-5 14:30 | 只看该作者
田瞳 发表于 2014-12-5 14:23
小丫版主读得这么细,长达万言的小说啊,我都不好意思了。写的那个地方,我曾生活过两年,很熟悉,人和事 ...

老师不用客气,您不也是用一颗关爱之心对待新人和后生们吗?您的文字那么好,学生一定要完整地看完才去回复。谢谢老师!
7#
发表于 2014-12-6 09:2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老师的新作。
8#
 楼主| 发表于 2014-12-7 09:42 | 只看该作者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2-4 11:55
整篇作品一挥而就,跌宕引人,与其是对青年人之间那种又吵又闹又打却根本无法分开的生活描绘的细腻感人,对 ...

针对作品的点评,句句恰如其分,感谢这样言简意赅的精当评论.
9#
 楼主| 发表于 2014-12-7 09:46 | 只看该作者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2-4 17:04
戈壁上的小桥流水,还有人家,三个年轻人在特殊年底觅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快乐、情愫都在潜滋暗长,很美好, ...

深谢暴版赞誉鼓励!
10#
发表于 2014-12-7 21:23 | 只看该作者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2-4 17:04
戈壁上的小桥流水,还有人家,三个年轻人在特殊年底觅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快乐、情愫都在潜滋暗长,很美好, ...

在那特殊的年代,紧张而扭曲的社会环境中,依然没有泯灭的善良、纯朴、真诚的人性,散发出迷人的光辉,让人动容,好作品,学习欣赏!问好田瞳老师1
11#
 楼主| 发表于 2014-12-9 10:25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沧海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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