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土“画 匠”

王坚平

　　大寨吃地瓜喝凉水长大，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年他去县城卖完猪崽，去书店揭红对子纸，顺手抄起架上一本书翻着，倏地看见里头有光屁股的女人，脸刷地红了。他看那裸女像村里的赶雁。赶雁是个没爹没娘的闺女，一次大寨推地里分的地瓜，嫌车子偏沉，就把赶雁家的也推了回来。赶雁给他递汗巾的时候，他看见她胸前也像画上的女人这么凸。
   
　　大寨买回画册放在枕下，爹娘过世早，一人顶着三间土屋怪寂寞的，就瞅那个像赶雁的女人打发时间。那是本教画的书，大寨觉得赶雁的腰比画上的裸女更细，腿更长，就在灶底掏出木炭，在土墙上描着。大寨小时在人家屋墙上画过扫盲画，描出的赶雁还真有几分像。
   
　　队里在南坡上掰棒子，队长文砣看大寨的眼神诡异，直冲着赶雁的胸脯看。赶雁没察觉，还将衣襟掀起来扇风。文砣骂道：“这孩子是个骚胡！”赶雁脸红进脖里，像浸了颜色的纸。大寨遭人耻笑，争辩说：“我在画！”文砣瞪着眼说：“你指头还没分桠，净想些花花事！”大伙七嘴八舌，奚落得大寨直喘粗气。
   
　　“不信？我画给您看！”大寨找了块硬地，用地瓜叶勾勒着，画出了文砣的夹篓子头。白生笑道：“还真是那个鸡巴样！”文砣也笑了：“没想你还有这手！”队里正愁没人搞战地宣传，就派他去管这事。
   
　　宣传栏用木杠做框子，拉上草席做底子，粘上白纸。大寨画了飞机、火车、拖拉机和老牛车。赶雁那日一人刨了六趟子苞米秸儿，大寨就在飞机的下面写了赶雁的名字，还配了画：赶雁一手揽住秸杆，一手扬起小镢头。白生指着画上赶雁的胸脯说：“这不像，赶雁哪有这么大，跟快兜不住了似的。”说着拉赶雁来比量。赶雁说：“谁也没你老婆的大，跟两座山似的！”等人散尽，赶雁剜了大寨一眼：“往后不准你乱画！”大寨说：“你腿长，比常人多画半个头的身段，不俊才怪呢！”
   
　　年根上，村里人都找大寨画灶码。他还偷偷给五爷画过供奉用的竺子，望着先人那栩栩如生的胡子，五爷发话：“谁再找大寨画啥，至少给两个鸡蛋！
   
　　这个年过得有滋有味。大寨夜里把赶雁画在墙上，冲她磕了三个头，说明年我盖新屋，把你画在白光光的墙上。他给墙上的赶雁穿了件新衣裳，草绿色的。冲着满篓子鸡蛋，他不想亵渎她。墙上的赶雁越来越鲜活了，他凭记忆就能画得出，她的眼睛漆黑，在灯下闪烁着，整晚都冲他说话。熬到早晨，他轻轻将赶雁的像擦掉，生怕来串门的看破蹊跷。
   
　　某年春上，大寨露了大脸。公社的大礼堂墙壁上要画一张伟人像，那年头只有县文化馆里一位秃子能画。那秃子牛气的很，活儿都派到夏季了。公社书记说运动不等人，嗓子都急冒烟了。文砣带大寨来找书记，书记一看大寨那幅吃不饱的样子，说：“这是闹着玩吗？弄不好要蹲大狱！”
   
　　“没那弯弯脖子，也不来吞那月牙刀！”大寨冷冷地说。
   
　　大寨找来梯子，在大墙上画了细细的方格子，像面大棋盘。书记在下面看不出门道，心还悬在半空，怕这不知深浅的家伙生出岔头来。吃过两天饭，轮廓是有了，书记还是看不出伟人样子，说：“不行就别撑着！”大寨只顾鼓捣盘里的颜色，说：“我还没成家呢，不想蹲大狱！”
   
　　书记又骑车去了趟文化馆，生拉硬拽请来了秃子。两人在大墙前呆住了。伟人正走在去安源的路上，飘然潇洒，栩栩如生。大寨满身斑点，看都不看书记和那秃子一眼。秃子半天回过神来，恭敬地问：“师傅是哪个院校毕业的？”大寨信口诌道：“赶雁院的！”秃子给唬住了，连连说：“是所名校！”
   
　　外乡有人来求他去画伟人像，大寨说：“咱还要挣工分呢！”公社书记出面说情，大寨倒背着手，带搭不理的。书记说我让你脱产还不行吗？大寨笑了。夜里，他喝了酒，云雾地来了赶雁的家。赶雁说：“你在外面胡说了，啥叫赶雁院的？”大寨冲她不语，只管盯住她不放。赶雁又说：“你都成公家人了，还能看着咱小老百姓？”说着还红了眼。大寨憋紫了脸，倏地去了锅灶，赶雁正愣着，他掏出截燃烬的炭儿，在土墙上三涂两勾，刹那就显出了赶雁的俏模样。大寨眼里有了火花，说：“我不是赶雁院的是啥？画你，俺都耗掉六筐子木炭了！”说罢还抽搐着，像受了大委屈。赶雁一下将他拢进怀里，说你真是个憨人！
   
　　夏日里又来了运动，村支书祥泉给大寨送去了一卷红布，求他裁成小旗儿，还在上面画上梅花，隐喻着一首诗韵。大寨描完最后一块，临近半夜，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赶，生怕耽误了斗争的大事。回到村，看天色还早，他攀过赶雁家的墙，砰砰敲了三下窗，门就开了。
   
　　大寨睁眼，天已大亮。赶雁抱住他不放，说：“你再给俺画幅不穿衣裳的！”大寨说：“我都成脱产干部了，你咋还那么下流？”赶雁松开手，暗自神伤……
   
　　大寨去村里交差时，小旗咋数也不够数，祥泉就疑心大寨吃了私。大寨冲祥泉啐了口：“脱产干部还稀罕这点红布？”
   
　　大寨好久不回村了。赶雁听说他看上了公社里的妇女主任，就咬破自己的唇，懊悔的要死。有天白生趴在墙缝里看赶雁小解，豁地看见她的红内裤上描着梅花，就去报了祥泉。
   
　　这事惊动了县里，赶雁慌了，将他和大寨的事说了出来。
   
　　画匠的产没脱成，又回到村里。他下地时碰上了赶雁，她冲他望着，似有些内疚。他畏懦地说：“咱一块过吧？”

　　赶雁摇摇头：“俺有……不嫌俺下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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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鲁

流金岁月，乡土气息。问好！

一楠

人物刻画生动，展现了那个年代的“人情冷暖”！

纪慎言

很老练的写家！学习。

王坚平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流金岁月，乡土气息。问好！

你好，辛苦了。

王坚平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人物刻画生动，展现了那个年代的“人情冷暖”！

多谢版主。

王坚平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很老练的写家！学习。

读过你不少的文章，向你学习。

羽佳

最初由 王坚平 发表
　　大寨吃地瓜喝凉水长大，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年他去县城卖完猪崽，去书店揭红对子纸，顺手抄起架上一本书翻着，倏地看见里头有光屁股的女人，脸刷地红了。他看那裸女像村里的赶雁。赶雁是个没爹没娘的闺女，一...

不错的语言结构。

俊子

有写画匠的了。好，顶一顶。

王坚平

诚谢羽佳、俊子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