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20 编辑 <br /><br /> 钟叔河老先生讲过,我们现在所读到的《清嘉录》,是从日本翻刻过来的,原版已在中国失传。书中记载,“二月二为土地神诞,俗称土地公公,大小官廨皆有其祠。官府谒祭,吏胥奉香火者,各牲乐以酬。村农亦家户壶浆以祝神厘,俗称田公、田婆。”
这是两百年前嘉庆道光年间苏州地区的土风民俗。农历二月二,官民共祭土地公公,祈求五谷丰登。
我们那里的土地神却是静静的。没有狮舞,没有耍灯,没有鼓乐。这些都要在唱秋戏的时候才有,而且还是沾龙王的光。
有几年,正月初一到龙王庙烧香时,会碰上送锦旗、挂牌匾的,还有杀鸡宰羊还愿心的。随行的举着旗匾,敲锣打镲打鼓。“锵锵锵”地响个一通,说些吉利话。我对这个印象很深。因为阵势大,放炮仗的多,热闹。而不远处的土地庙就冷清了许多。估计是在乡人眼里,土地公公神小位卑,管不了多少事由吧!
尽管神小,但该有的还都有。比如龙王庙里有签簿,土地庙里也有。不过一个精致,一个简陋而已。签筒一般有两种,一个占卦问事,一个寻医治病,都和俗世相关。
寻医治病的,称作药签。一般头疼脑热小毛病,就给土地公公烧柱香,抽签后查对签簿求药。乡人叫神药。簿上的药千奇百怪,有饮片、煎剂,还有外用方、洗剂、吹鼻剂。
解签的是念了初小的人,高姓。初小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毕业生。他留住一撮胡子,花白花白的,熟面染过似的。解签时头一摇一晃,甩来荡去的,像是给学生讲课一样。头垢是啥?就是头皮屑。耳塞呢?就是耳屎。爪甲?就是指甲。还有小儿胎屎,等等。神药,很多都是日常生活里的用品,也不知道是怎么入进药理中的。后来才明白,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就收集了许多。至于疗效,就另当别论了。比如,麦门冬、麦芽各一钱、蝉蜕、柿蒂各七个、淡竹钱半。服用能顺产。香灰一撮,口服,可治胃痛。
别看土地神小,药签却很灵验。不但能治人病,还可治牲畜的。解签的人讲,人畜同理,只不过剂量大小不一罢了。印象中,求药的很多。那时还小,常趁没人的时候,溜进庙里翻看签簿。烂烂的,旧旧的,毛边翻卷,和课本一样。也有摇错签的,把治肚子疼的当成治脚疼的,把治妇科的当成治男科的。这不怪土地公公,谁让他摇反了?庙院里有一口小井,不深,井绳一吊,半桶水就上来了,甜甜的,可做药引子。
庙签,妙签?翻来翻去多少年,旧了,新了,新了,旧了。乡人从不把生死太当回事,求一副药,治好治不好病不说,先图个心里安稳。这,让人觉得有了一种隐士的风范。
土地庙里有老鼠,灰的,白的,还有红的,精灵一样。年头年尾中,小老鼠长成了大老鼠,上跳下串的,偷油喝,偷献品吃,偷阴凉,让人觉得不安生。庙祝也没办法,说老鼠也是土地公公的眷属,不能随便打,也不能随便杀。有时候到庙里烧香,“咚咚”一声会从梁上掉下一只大老鼠,眼睛还闭着,仿佛钟磬声打搅了它的好梦似的,翻个滚又慢慢爬走了,一点都不怕人,不像家里的,见人就跑见猫就溜。
后来读古文,才知道,这叫社鼠。
《晏子春秋》里记载,“景公问于晏子曰:治国何患?晏子对曰,患夫社鼠。公曰,何谓也?对曰,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往托焉。熏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此鼠所以不可得杀者,以社故也。”
晏子讲的是投鼠忌器,是治国之大事。和社鼠同为大患的,还有城狐。乡人良善,从不计较社鼠吃了多少,喝了多少。社鼠也心安理得,该吃吃该喝喝。几年后的冬天,院子里树叶一样落了好多死鼠,横七竖八的。庙祝说,天气干冷,庙里吃喝少,这些老鼠就冻死了,饿死了。那时,庙墙坍塌的不少了,人人都自顾不暇,也没心思收拾土地公公的神龛、神像了。东墙面上露出了许多鲜艳的壁画,墨线勾勒,颜色很深,刚从土里出来似的。
老辈人讲,土地公公经历了好多事情。解放。土地改革。耍社火,冬个里个呛。三反五反。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四人帮。四人帮垮台。悼念毛主席。改革开放。分田到户。拆庙建庙。它平平静静,无忧无喜,一直隐身在龙王庙的背影后,孩子一样睁着眼睛,看着,听着。不过,我一直没弄明白,为啥乡人没给土地公公塑个土地婆婆?多少年来,它一个人过着,也太孤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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