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06 编辑 <br /><br /> 杨“疯子” ◇ 昨日时光
他叫杨峰,是我的学生。我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杨疯子”。
三年前,杨峰上高一,是8班的体育委员,我给他们班带语文课。上课的时候,杨峰特别不老实。听到高兴处,他嘴扯起多大地傻笑,左顾右盼地说话,还张牙舞爪地配合我的讲授。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语文课,但不习惯被严苛的纪律所约束。有一次,他闹得太厉害了,我就批评他:“你干脆叫‘杨疯子’得了!”从那以后,“杨疯子”这个外号就叫开了。刚开始他很苦恼,别人叫他,他就骂人家,用四川话说:“我打你个龟儿子。”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有一回,我私下里跟他解释道:“你们四川人说话不是总爱在名称后面缀上一个‘子’吗?像‘雀雀子’‘蛐蟮子’‘刘江子’‘余涵子’‘曹阳子’等,我也可以叫你‘杨峰子’,此‘峰子’非彼‘疯子’也,你可别想歪了哦。”听我这样一顿胡诌,杨峰笑一下也就过去了。他不会跟我计较的,我们关系还不错。
文理分科,杨峰选了理科,分到我的班,我让他继续担任体育委员。因为我是他的班主任,他上语文课就不再那么疯,收敛了很多,但“杨疯子”这个外号还是随他一起来到了我们班,尤其是被我再次点名之后……
那一次,我讲李白的《蜀道难》。为了活跃课堂气氛,我突发奇想地用李白的家乡话四川话朗读课文:“我的妈耶,郎个儿高,郎个儿险,在四川走路,硬是比登天还难哦……蚕丛和鱼凫这两个老鸡子……”杨峰的老家在四川南充。听我说四川话,别的同学一脸茫然,他却像找到知音一样地激动。他先是心领神会地坏笑,后来竟站起来跟我一起喊:“老鸡子!”全班同学都笑尿了,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笑,笑过之后批评他:“杨疯子啊杨疯子,我该说你什么好,没人要你配合我,别跟我在这演‘双簧’好不好?”
杨峰家住大河坎,父亲是搞装修的,母亲在家带妹妹。父母忙,没怎么管他,上高三了也不叫他起床,所以他经常迟到。刚开始我还打电话责备他父亲几句,后来见不起什么作用,也就懒得说,直接罚他在教室外面做俯卧撑。因为他是体育委员,总要比别人多做十几个。杨峰的父亲名字有点怪,叫“杨天国”。前几天,有十来个人忘了在《家长安全责任书》上签字,我就念家长的名字按图索骥,当我念到“杨天国”的时候,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杨峰站起来说:“有啥好笑的嘛!”边说边走到讲台上来拿责任书,下去时竟也捂着嘴跟大家一起笑。
杨峰工作很认真。除了体育课、眼保健操、周一升旗、大型集会管理之外,我经常让他管课堂纪律。他嗓门大,又能以身作则,同学都服他。我让他当“执法队队长”,每天处罚那些迟到的,他做得很认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班干部做我的左膀右臂,我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
杨峰自立能力很强。上学期中途,他要请假一个人回四川老家办身份证。我有点不放心,打电话要求他父亲陪着一起回去,没想到他父亲说:“林老师你放心,我这个娃儿经常一个人回四川,没得问题。”我还是不放心,让他给我发个请假短信,还让杨峰填了张请假条。我甚至还叮咛他路上小心,别跟陌生人说话,遇事要找警察叔叔……他走后我一直担心着,直到第四天早上,杨峰毫发无损地坐进教室里,我才松了一口气。
汉中有句老话,叫“鸡抱(孵)鸭子一场空”,杨峰就是鸡群里的那一只鸭子。作为一个四川籍的考生,杨峰不会老待在我班上,总有一天他会回四川参加高考,而且成绩没法计算在我班内,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对他的要求,相反我把他抓得比较紧。我经常跟他说:“我是为国家培养人才,陕西的,四川的,西藏的,反正都是中国的,我会一样看待的。”四川的高考试题和陕西的不太一样。轮到我出“天天练”的时候,我会加几道四川卷的语文试题,像字音、字形什么的。讲评到这几道题,我会刻意提高嗓门:“杨峰,听好了,这几道题是我专门为你这个四川娃出的。”杨峰就很认真地听记,从表情上看他非常感激我。后来我交给他一沓多音字的高考资料去复印,经常提醒他关注四川卷。
高考一天天临近,杨峰也更加用功地学习,甚至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早读的时候数他声音最大,野兽嚎叫一样凄惨;正上着课他忽然站起来,或者搬离座位坐在过道里……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提神——他经常埋雷。有几次月考,杨峰成绩不错,考进班里前三十了。我表扬他:“要成功,先发疯,不顾一切向前冲。你看人家杨疯子……”
真是疯得可爱啊!我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四川小伙了,可这样的喜欢摆脱不了离别的捉弄。我不止一次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四川?”我打算在他离校前给他搞个欢送会,可他还是走得很仓促,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
上周星期五,下午两节课后大扫除,为学业水平考试布置考场。放学后,我站在楼道里看他们劳动,杨峰迟疑着走过来跟我说:“林老师,我下个星期就不来上课了,我回那边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一点准备也没有:“你是,回去高考报名还是体检,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是体检,高考报名上学期已经报过了。我这次回去就再也不来了。”
“可是,你在那边联系好学校了吗?谁照顾你啊?”
“学校联系好了,我住我二姑家。”
“你也是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们给你开个欢送会啊!”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我从操场上经过的时候看见他们上体育课,杨峰正带着他们跑步。我想走过去问问他人到齐了没有,可看他一直忙着,就没有打扰他。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就在操场上给他开个欢送会,让同学们围住他,一个一个跟他握手、拥抱、给他献歌……可现在同学们都散了,我只能祝福他:“过去好好学,以你的实力考个二本没问题,你要有信心。成绩出来了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报喜哦。”
最后,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他双手接过,一边说着“谢谢老师”,一边双脚并拢,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起身时,我似乎看见他眼里的泪花了,心里竟很难受!我很快跟他挥了挥手,他转身离去,“扑通扑通”下楼了。
当我跟其他班干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很惊讶,事先一点也不知情。这个杨疯子,成心要跟我们不辞而别啊。要是我没在楼道里碰见他,他也许连个招呼都不打。没有履行任何请假手续,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他从汉台中学这辆车上下去,又踏上了远方的另一辆车……
我有很多感慨。三年了,一个不羁的少年变成了彬彬有礼的青年,一个无知的小儿变成了马上要参加高考的理科生,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变成了和老师有高度默契的知音……我想象不出没有杨峰的语文课会是什么样子,但肯定是死气沉沉的吧。作为他的老师,除了离别的感伤外,我多少还是有点成就感的。那么,请让我把悲伤的离歌换作祝福的泪水。不是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吗?杨峰这条小鱼,在我三年的培育下终于变成了膘肥体壮的大鱼。杨峰回四川,那是鱼儿游进了大海里,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啊!
这一刻,我的眼前异常清晰地呈现出杨“疯子”的模样来:
豹子头,浓黑的眉毛,白皙的皮肤,脸上时常挂着傻傻的笑;夏天穿一件好多天都不换的牛仔短袖,冬天穿一件很花的紧身羽绒服,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失意的时候,他的脚步会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简直是用鞋子在地上搓;高兴的时候,他会一颠一颠的,像毛驴尥蹶子一样奔跑…… 201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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