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的味觉

一孔

　变迁的味觉
　　
　　我算不算一个吃货？
　　
　　我会偶尔想起这个问题，尤其是闲极无聊在街上溜达时。因为满大街几乎全部围绕着衣食住行在运转。立起来的是房子，趴在地上的是车子，挂在店里横杆上的是衣服，金字招牌下面见到的是酒店门口纤细的迎宾丫头。
　　
　　好像全世界都在围绕着衣食住行，全世界都是吃货似的。
　　
　　显然，这样的衣食住行范畴已经超过了基本的需求，但是依然存在，依然火爆，是因为人的需求是在始终扩张的，是在提标的。吃饱了就想着吃好，穿暖了想着穿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样的广告词总是那样振奋人心，至于怎么叫好自己也说不上来。
　　
　　而且似乎也不重要。
　　
　　即便目标不明确，也挡不住我们追求的脚步。姿态比结果重要，其实很多人成天脚不离地行色匆匆，一张口就是忙忙忙，为什么这么忙，究竟是想要达到什么，自己未必清楚，但他们依然是被称为值得宣扬的励志传说。
　　
　　不过，到底想要怎样究竟还是个问题，不去思考不代表这个问题的不存在。
　　
　　有两个很有些代表性的例子，一个是毛爷爷那时候听说亩产上万斤的时候，很高兴，当时就表态：一天可以吃五顿嘛！这是个假想，假想的时间很短，因为随后是不少老百姓一天吃一顿都够呛。另一个例子是列维斯特劳斯在《忧郁的热带》中写自己在印度每天都几乎是被逼着吃五顿，主人同样以这样的方式表示着热情，而对于作者的无奈不太理解。
　　
　　所以，倾情于吃喝并非咱们一个地界的优良传统。既然没得吃的时候想吃，那么有的吃的时候，就得可劲吃，拼命吃。尽管人体的结构不仅仅包括胃，还包括脑袋，可是还是围绕着胃口来得实在，至于脑袋啊思想啊什么的，毕竟飘忽得多。
　　
　　问题是，老围绕着胃晃悠也不见得就愉悦。齐桓公想吃人肉于是顺道吃了易牙的儿子，晋朝的傻皇帝问老百姓为啥不吃肉粥，杨家将救命得靠龙肝凤胆，乾隆爷惦记着“珍珠翡翠白玉汤”什么的，都是与吃有关的典故。事情的真假难考，但是这些事除了充分说明咱们的吃文化源远流长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说道：易牙杀儿子自然是反人类的，晋惠帝基本就是一傻帽儿，龙肝凤胆能救命基本上是扯淡，倒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对人有些启发，审美有疲劳，需求最重要。每天都吃好的就什么都觉得好了，饿个三五天的什么都是山珍海味。
　　
　　人的一生，是吃的一生；人的每时每刻，都需要吃来支撑。
　　
　　人对食物的感觉原来应该是最为强烈的，因为它是不可替代的。
　　
　　历朝历代的成规模的达到一呼百应气势的造反、暴动大都起源于饿肚子。黄巾军、瓦岗寨、朱元璋、洪秀全当时一般一顿饭就能收一个兵。没有人会为住房、穿衣甚至于爱情之类造反——吴三桂不算，陈圆圆有些牵扯但绝不是唯一的原因，顶多算是激情犯罪吧！倒是真饿个三五天，那可就什么事情都顾不上了。莫言写饥饿写的是最为真切的，一个小头目栓着一个馒头就可以让女人紧跟在屁股后面，应该是很真实的；刘震云《温故一九四二》写得也很惨烈。我们的父辈至今提到那几年的时候那也是非常凝重——实质上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提及那段日子，因为与饥饿毗连的还有死亡。
　　
　　无数个迹象表明我们必须得有的吃，得吃好、吃饱。于是围绕着填饱肚子这一基本需求，人类挣扎也好折腾也好，探索也好，反正历经无数劫难，终于在绝大多数的地方解决了这个问题。忽然之间，这似乎也不是问题了，然后大家一下子有点懵，吃饱了干嘛啊？一天吃五顿？从五谷杂粮转到龙肝凤胆？都不现实。幸福感成就感陡然消失，瞬间迷茫。
　　
　　事实上还是有大量人等奔走在吃五顿以及龙肝凤胆的路上。深更半夜街上的酒店，路边的排档依然人头攒动，他们吃的肯定不是第三顿，他们吃的也不会只是白米饭。
　　
　　我曾经就是其中之一。有事没事的经常也喝得头昏脑袋，东摇西慌，却不能罢手。自己请人家喝那得热情，得拼命。人家请你，又不好意思拒绝，还不能给人虚假的感觉。于是乎，白酒整完了喝啤酒，啤酒整完了整烧烤，饭店整完了整排档，最后时常是月朗星稀之际推门而入，周遭万籁俱寂，自己也介乎人鬼之间。第二天，如大病一场，叫苦不跌。然后偏又是个不长记性的人，一张旧船票，反反复复地登自己的破船，直至人到中年，威力不在——喝不下去了，只有偃旗息鼓。
　　
　　近几年我时常会想到一个问题，如此吃喝的唯一结果不过只是把自己对于食物的好感几乎消磨殆尽。
　　
　　想来我应该算是个吃货，可现在提到吃啊、喝的几乎是立马犯怵。

      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
　　
　　上学的时候，我不怎么正儿八经地吃饭，喜欢赖在油炸食品跟前，结果瞬间把一个小小的胖子吃成了大头娃娃，腰都直不起来。出来之后，喜欢吃卤菜，村子挑担子卖卤菜的最后卖不掉的时候就丢给我家——我那时经常一个人在家，十几岁的人是有点过分的。学校里有时也聚餐，不过次数很少，我在跑前跑后，也能谋一个桌角端两杯。偶尔也会喝多，不过感觉很奇妙，一个人走在乡村的夜晚，山风一吹，吸一口夹着泥土芬芳的空气，扯两嗓子，居然能产生幻觉，滋味甚好。
　　
　　父亲那时尤其嗜酒，周边都知道。我那可敬的老娘居然在他干活送饭时都给他送点白酒和下酒菜，算是个有福的老头了。我们爷俩只要在一桌上，指定是要喝的。不讲究饭菜，也不讲究仪态什么的。很多时候，他坐在小马扎上用小杯喝白酒，我骑在靠背椅上抱整瓶喝啤酒，与他不同的是，我顺便手里还夹支烟，他想制止，无果。
　　
　　那时候，我毕竟只有十几岁，也曾经想多读点书什么的，假模假式也要做点秀。每年都要到县城考点试，旨在骗张体面的文凭。考试结束，自己在街上溜达，看到街边的小饭馆什么的，随便会找个座儿，多半是靠里的，一个人要么弄几瓶啤酒，要么弄个半瓶装的白酒，俩菜一汤，一包烟一打火机，悠悠地吃着，慢慢地抿着，一顿下来，将近两个小时，然后掏钱付账，一月的工资花了得有个五分之一的样子，也不觉得什么心寒，甩头走人，颇为得意。
　　
　　
　　可是逐渐的，这样的喜好慢慢被例行公事般的吃喝取代，一个叫“应酬”的怪物挤占了吃饭的大半江山。春节走亲访友轮盘转，累得够呛，节后上班，朋友走动也是不可缺少的环节，还有七大姑、八大姨、这家生日，那家高考的，也不知怎的，现在这喜事忒多，吃饭的由头也忒多。很多时候，都是违心地在支撑。以至于一进饭店，原先扑鼻的香味现在全部被转化成油烟的气息。
　　
　　有时闲极无聊，走过那些熟悉的小店面，看到的还是那些清爽宜人的菜肴，甚至也会滋生一种穿越般的感觉：要不，再找个拐角，自顾自喝两口？旋即作罢，一来生理上没有任何想法，不如回家吃口白饭，二来，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哪怕是感觉都是回不去的，心境不同，还有什么能够对的上呢？
　　
　　该把视线转向别的方面了。
　　
　　只有不在意吃喝，或许我们才有可能把味觉从疲劳当中唤醒。
　　
　　解决了肚子之后就得把肚子撂在一边。比如可以转向脑袋，马克思说从物质上的满足到精神上的追求；马斯洛说吃饭只是需求的最低层次，后面的台阶还有很多，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与自我实现什么的。咱们得顺着台阶往上爬，从一天吃三顿到一天吃五顿，再到十顿那还是第一个阶层，属量变，三顿吃饱之后正确的方式是应该考虑别的问题了，不能老在这个地方转悠。
　　
　　再比如，住房住得还行就可以了，不要老惦记着换太大的，打扫卫生也挺累人的不是？穿衣，穿得得体就可以了，没必要老变花样，弄不好穿件“皇帝的新衣”还受人挤兑，挣钱够花就可以了，弄一千亿在家里藏起来很辛苦的。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否则，为什么有人要住一百多套房子呢？有人要养一堆情妇，还有人要贪污那么多个亿呢？他们始终在马斯洛的第一个层面上晃悠，无边界扩张，殊不知再扩张无非是自取灭亡。
　　
　　道理很简单，一天吃五顿勉强还能撑下去，一天吃十顿一百顿岂不被撑死几十回？有些事儿，不仅仅是监管的问题，的确有不少人脑袋是被驴子踢了。
　　
　　我这一周只喝个三两次都觉得没有味觉了，要想重新唤起这味觉，看来得戒段时间。

夏冰

哈，这些从自个儿身上来的文字，果然是活生生啊。
吃这事情吧，说道挺多。如何找回丢掉的味觉，自觉向更高一级生活层面靠拢，看来还需努力啊。显然这不仅仅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

太和五中张奇

民以食为天，这是人之常情。无需多论，但饱暖思淫欲却是违背人伦的。

一孔

太和五中张奇 发表于 2015-5-18 11:25
民以食为天，这是人之常情。无需多论，但饱暖思淫欲却是违背人伦的。

就是在拿常识说事儿的。谢谢张奇老师来过

lvhq018

我前天大醉一场，读罢美文，感觉真得戒一段时间了。

一孔

lvhq018 发表于 2015-5-18 11:50
我前天大醉一场，读罢美文，感觉真得戒一段时间了。

坚持很难的

时光安然

这么一说，才想起已经有几天没尝酒了。
看来晚上得整点。

秋实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5-5-18 12:22
这么一说，才想起已经有几天没尝酒了。
看来晚上得整点。

看来安然也是会享受之人哪

秋实

立起来的是房子，趴在地上的是车子，挂在店里横杆上的是衣服，金字招牌下面见到的是酒店门口纤细的迎宾丫头。 　　
　　好像全世界都在围绕着衣食住行，全世界都是吃货似的。
————真是这样子的哎

一孔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5-5-18 12:22
这么一说，才想起已经有几天没尝酒了。
看来晚上得整点。

叫上我？天，恶习难改啊！

一孔

秋实 发表于 2015-5-18 13:13
立起来的是房子，趴在地上的是车子，挂在店里横杆上的是衣服，金字招牌下面见到的是酒店门口纤细的迎宾丫头 ...

有时会在人缝中看到一张苦瓜似的脸，他们说那人是作家。哈哈

一孔

夏冰 发表于 2015-5-18 14:55
哈，这些从自个儿身上来的文字，果然是活生生啊。
吃这事情吧，说道挺多。如何找回丢掉的味觉，自觉向更高 ...

哎，这不这段时间脚步都不太勤快不是？

虞城传奇

突然发现，原来跟一孔版居然是一条战壕的战友，都在与美酒斗个没完没了。
不过最近医生又给敲警钟了，得，悠着点吧，听斑竹的，歇几天，找找味觉。

水如空

由戒生定，由定生慧……
佛陀如是说。
咱可以一样一样戒，先戒酒，再戒色，最后戒饭……

时光安然

这酒都凉了，也木见人来。
看来都在戒饭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