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梦想舞台上，她开朗大方，笑颜如花；聚光灯下，她飞针走线，运脚如飞；盈盈泪花中，她笑谈梦想，从容自信。她以坚强对苦难，为生命插上隐形的翅膀，九天翱翔。她的故事深深打动了电视机前所有的观众。波波老师说她是中国的维纳斯。那一刻，人们热泪盈眶，为她欢呼，为她鼓掌。那么，请记取她的名字：杨佩。
【一】
“菜花黄，菜花香，家里有个纺织娘……”杨佩背着小手，哼着妈妈教的歌谣在乡间小路上蹦蹦跳跳。长长的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像只快活的小马驹一样撒着欢往地里跑。这次期中考了第一，她迫不及待想跟爸爸妈妈分享她的成功和喜悦。
长风拂过，原野空寂，油菜花蓬蓬勃勃地开着，安静而热烈，金澄澄，黄艳艳，亮闪闪的，空气中满是菜花的甜香，沁人心脾。雨后初晴的路面有些泥滑，杨佩小心翼翼地靠边走着，以免弄脏了新鞋子。
前面，一截断裂的电杆拖着长长的电线歪在路边。尽管杨佩已经很小心了，还是被一跤绊倒，双手按在了电线上。滋滋声中，杨佩全身不停抽搐、痉挛，手上、臂上冒出了一串串蛇形电光。杨佩觉得似乎有一团火从她心头滚过，瞬间要将她烧成灰烬。酸麻、刺痛、灼热的感觉袭来，九岁的她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天塌地陷……
黑暗中，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无休止的雨水铺天盖地，一遍遍撞击冲刷着她所有的意识与灵魂，将她从疼痛和深黑的渊狱一点点拉起，带着她去向温暖和光明。杨佩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片白。
“佩佩，佩佩。”爸爸妈妈的眼神、声音和身体都是颤抖的，像秋天最后一片飘零的落叶，合着冰凉的泪雨，听上去那么远，那么痛，那么真，怜悯中却又带着令人心碎的凄苦和陌生。
“妈妈，爸爸，你们怎么了？”杨佩虚弱地笑笑：“我考了第一，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啊。”
“佩佩，佩佩，我的女儿啊……”妈妈闻言将杨佩紧紧搂在怀里，忍不住痛哭失声。爸爸一下一下地捶着胸，病房里满是他沉闷压抑的痛悔和嘶吼：“都怪我，都怪我，昨天就应该叫人把电杆立起来的啊。”
爸爸妈妈的样子很奇怪很反常，懵懵懂懂的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们，只好伸手去擦妈妈脸上泉涌的泪滴。可她伸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抬不起来，她转头看去，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和恐惧：她没有手！她的手不见了！完完全全的不见了！只剩下包得像个粽子的胳膊。
“啊……”杨佩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暗无天际的黑。黑暗中，低低的饮泣和沉重的叹息，像一柄重锤，一下一下，将她小小的身心敲得支离破碎，无边的恐惧和悲哀似要将她彻底湮没。
痛，钻心的痛、深入骨髓的痛，痛得她大汗淋漓，蜷成一团，像只折翼的破碎的蝴蝶。她的世界，是一只厚厚的茧，里面是彻骨的冷，是无边的黑，是孤独绝望的崖顶。
她想哭喊，想嘶吼，想伸手推开那扇漆黑的窗。可她稍稍一动，便陷入剧痛的深渊，连意识都有些模糊。是哪里亮起的一盏灯打破这沉沉暗夜？是哪里吹来的一阵风遥送温柔和煦暖？又是哪里传来焦灼深情的呼喊，一点点撕裂这恐惧和绝望的重幕？
睁眼，正对上妈妈红肿的泪眼和那张焦灼心疼中压抑着悲苦的憔悴不堪的脸。
“佩佩，佩佩……”看着噩梦中蜷成一团的女儿，看着她苍白弱小的身子抖得像深冬的落叶，看着她被纱布缠绕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空荡荡的胳膊，妈妈将唇都咬出了血。她紧紧地、紧紧地搂着杨佩，泣血的呼喊终于将杨佩的意识一点点拉回。
“妈……妈，别哭，佩佩……没事。”杨佩艰难地开口，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朵雏菊般的微笑，那微笑，如此坚强，如此明亮，如此乖巧，如此温暖，落在妈妈眼中，却更觉出锥心的痛，病房中，压抑的哭声响了一夜。
【二】
天很高很蓝，云很白很轻，春阳煜煜，洒落一窗碎金的光影。布谷鸟在远处歌唱，多嘴的麻雀叽叽喳喳扑棱棱飞过屋顶。窗前，有桃红灼灼，梨蕊飞雪，粉白的樱花和杏花丽色倾城。长风拂过，花瓣如雨。一只黑底红斑的蝶儿轻轻巧巧栖在窗台，美丽的薄翼微微翕动着，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云纹。
杨佩静静地躺在床上，眼底，是无尽的渴望和悲伤。原本，她也像那只蝶儿一样，有一双灵动美丽的翅膀，会吃饭穿衣，会写字画画，会折纸弹琴，会烧火做饭收拾房间，会编最漂亮的花环，会用柳叶儿吹出动听的小曲，会将风筝高高放飞在云天之上，还会在妈妈正在绣的鞋垫上偷偷走上几针……可是现在，她的世界只剩下一张床和那扇永远也够不到的窗。
她多想坐起来，多想走出去，多想张开双臂在煦暖的晴空下自由奔跑和呼吸，多想伸手将那只翩跹的蝶儿捧在掌心。她艰难地挪动身体，费劲力气一点点蹭到床边却没能如愿站起来，反而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殷红的血，瞬间在地上开出一朵刺目的花。她挣扎着，在地上一伸一缩想起身。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让她脸也磨破了，胳膊磨破了，膝盖磨破了，就连脚背脚趾头都磨破了，还是没能爬起来。最后，她浑身无力地蜷在那一泊血色里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几乎要憋过气去。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健康完整的杨佩，也不再是那个巧手能干的杨佩，失去双手的她彻底成了废人，就连吃饭穿衣这些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要靠妈妈打理。想到爸爸妈妈，想到他们对着她强颜欢笑背后的痛苦和悲哀，想到他们每天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家里还要照顾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累赘，想到她以后再也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写字完成她从小就许下的愿景，想到她以后只能像鼹鼠一样躲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不敢去看那些或怜悯或惋惜或嘲讽或鄙视的眼神，她就心丧若死。想到死，她忽然觉出一丝期待和勇气。是的，只有死，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和成全。
模糊的血泪中，她高高扬起头，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拼力撞向地面。砰，砰，砰……一下一下，决绝而惨烈。她的身心，如同一盏摔落的瓷器，断纹一痕痕开裂，直至失去最后的气力……
但她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妈妈说，如果她再做傻事，她会跟她一同赴死。爸爸说，那就烦请她们先给他一刀。苦难面前，唯有爱是治世的良方，唯有情是暖心的药汤，唯有互相依持和信任，才能拂去生活的尘埃，拂去那些或惨烈或悲悯的过去，在时光的断崖上开出美丽的朵白。
【三】
几个月后，逐渐掌握平衡的杨佩终于可以自己下地走路。当她走出房间迎风而立，呼吸着清新馥郁的花香，如雪的阳光瞬间拥她入怀，爸爸妈妈在一边含泪带笑望向她的时候，她突然庆幸自己还活着。是的，不能懦弱地死去，那便勇敢地活着！没有手，还有脚！还有一颗永不服输深爱着父母的心！
杨佩开始偷偷学着用脚拿东西。她不想成为父母永远的累赘，不想看他们藏在眼底的悲伤和怜悯，也不想听暗夜辗转里那一声声压抑的饮泣和叹息。她的老师经常来看她，给她讲很多很多身残志坚的名人故事。她的同学经常来看她，给她带来很多很多吃的玩的。亲友村人也会经常来看她，送上真诚的祝福或时鲜的蔬菜水果。那些贴心暖肺的问候，是化雨的春风，是盛夏的清凉，是深秋的枫红，是寒冬的阳光，拨开灰暗阴沉的天霾，一点点照进她敏感脆弱的心扉，给她莫大的勇气和慰藉。
一遍遍努力，一遍遍失败，一遍遍哭泣后决不放弃地一遍遍重来。脚皮磨破了，脚趾甲断了，脚抽筋了，脚肿得像个包子了，没关系，今天不行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下一个或下下一个明天。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永远忘不了第一次颤巍巍笨拙地用脚将倒好的水杯端到爸爸妈妈面前，他们那震惊、欣喜、心疼、怜惜却又抑制不住的悲悯的神情。爸爸颤抖地举杯，大口大口地喝着，泪水一颗颗跌进杯里。妈妈搂着她不停亲吻她的额头，又捧起她的脚边哭边笑，然后沉默着轻轻抚摸那些大小不一的伤痕，怔怔出神。
晚上，杨佩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月光下，她慢慢瞪大了眼睛：深秋的夜里，衣着单薄的妈妈光着脚，用脚趾拿着毛巾艰难地想凑到脸上，却怎么也够不到。那半躬的身子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或者是因为累。杨佩紧咬住被子，汹涌的泪，像决了堤。那一夜，妈妈折腾到快天亮才疲惫地爬上床，一股寒气冲得杨佩打了几个冷战。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天，直到妈妈亲自用脚示范教杨佩洗脸。
虽然会把水弄得到处都是，虽然换了好几盆水，虽然那毛巾只能勉强算是在脸上画了几道杠，但有了妈妈的经验和指导，杨佩还是学得很省力很快。一个星期下来，她已经基本能单独完成洗脸的动作。妈妈喜极而泣。杨佩举起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认真地说：“妈妈，请相信我，我可以自己学。”
从此，杨佩专心开始学习基本的生活技能。学习的过程是艰难的，是痛苦的，是枯燥的，这注定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一不小心就会头破血流，还会时不时让人陷入绝望的境地。好在，有爱，有陪伴，有毫无保留的支持和鼓励，就有希望，就有阳光和倾心的暖。
【四】
一年、两年、三年……时光如水，总是无言，付出与收获从来都对等。如果不看她空荡荡的双臂，你会以为她是个四肢健全的女孩，做饭、洗衣、打扫、看书、写字、画画，甚至穿针引线织毛衣，她用那双不知道磨破多少次扎破多少回老茧丛生的双脚写下一个又一个不可复制的传奇。与此同时，她也恢复了往日的聪慧、开朗和自信，灿烂的笑容似一柄利刃，劈开沉重的劫难，打破残缺的魔咒，在生命的羁旅中烙下一道道鲜丽而又坚强的印记。
那天，杨佩跟妈妈去城里，在街角看到一家绣店。小小的店面，摆着几十幅大大小小的绣品，或富贵繁复，或精巧飘逸，或简约时尚，五彩的丝线勾勒出一个个幻梦流丽的光影，千姿百态，栩栩如生。那份祥宁安谧的静态美，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她不由自主走了进去，在那一针一情牵、一线一温柔的世界里如痴如醉。
妈妈见她喜欢，试着买了一幅富贵牡丹图。从此，她一头扎进了十字绣的天地。流水的日子，是五彩的弦，是飞针的键，是无数次永不放弃的尝试和努力，是血与泪、痛并快乐交织着的点滴成功与喜悦。那些精巧绵密的针脚，是她用脚奏出的独特的韵律。那一年，她十六岁，一腔少女情怀在她脚尖如花绽放，舒展成另一种生命的姿态。
那幅富贵牡丹图花了她整整一年时间。为此，她的脚被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淋。最后一针绣完，她捧着那帧绣品泪流满面。那一刻，她终于拨开云雾，为自己找到了生命的尊严和价值而痛哭失声，也为证得自己努力的方向和成功喜极而泣。她的生命，像一枝苦寒过后沁香的梅，清傲、鲜丽、高贵。
有了尝试和经验，她的绣艺日益精巧和娴熟。每天，她都将自己放逐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小小的脚趾如跃动的精灵，用丝线构筑出一个个缤纷绮丽的梦，点燃这花样年华里所有的希望和自信。
有人感叹不已，有人啧啧称奇，有人慕名而来，专程将她精雕细绘的绣品买去珍藏。经过慎重考虑，杨佩决定告别父母亲友，一个人去上海发展，独立生存。她知道，父母不能陪伴她一辈子，她要走出自己的路，走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一床一桌，几件简单的用具，几幅绣品和一大包五彩的丝线，是杨佩在上海的所有。每天，她早早起床做饭，然后带着绣品去街边摆摊。等待顾客的过程中，她心无旁骛坐在地上一针一线低头刺绣的身影，像一帧古典娴雅的仕女图，与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人车如织的街头，有人回首驻足，有人善意问询，有人慷慨解囊，有人带着怜悯和同情，有人带着鄙视和不屑。每一天，都能体验百态众生和世故人情。
独自生活的辛劳与清苦杨佩都可以忍受。可黑夜来临后那种难以排遣的孤独和想念，像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又像一只沉沉厚厚的茧，将她困住。多少次怅然对月里的辗转反则，多少次惶然无措里的泪眼模糊，多少次风雨里来去的艰难跋涉和挣扎，她都微笑面对，咬牙承受。她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坚强，要挺住，要以这残躯证得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她要冲破这黑暗的茧的桎梏，张开翅膀，追逐肆意张扬的青春和梦想。
于是，她破茧而出，完成了生命的质的蜕变，在阳光下亮出她云纹的薄翼，炫目流丽，灿烂华贵，惊心动魄的美。
是的，她成功了。
当她站在梦想舞台上，以清澈明朗的笑容面对电视机前所有的观众时；当她坐在聚光灯下，用五彩的丝线在她脚尖弹出独属于她的生命变奏曲时；当她盈盈泪花里动情地说只想让深爱她的父母过得好一点时；当人们为她奉上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时，她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其实，当她真诚坦然面对所有的劫难和不幸时，那份坚强和勇毅早就为她插上了隐形的翅膀，放飞希望，带着她九天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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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15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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