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短篇小说）《老旦买瓜》

牟敦乐

短篇小说
　　　　　　　　　老　 旦　 买　 瓜

　　老旦圆鼓鼓的脑袋，肉滚滚的身子，脸上遮一付大眼镜，见人笑哈哈的，一看就是个笑面虎。老旦办事爱充大方，花钱不在乎，有个说法，不知是真是假，说是老旦50元以下的小票子不数，所以又得了个小财主的美名。老旦自己爱吹，往往自己爱吹的人也经不住别人吹三吹，别人一吹他，他就浮悠悠要上天，一般情况我不吹他，也不愿意吹他。他那一套我早就听厌了，我当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吹他，如果我要是吹他了，肯定是我这几天肚子里没多大油水了，想吃他一餐。当然吃饱了喝足了在付钱这个问题上我多半也装装样子，恰到好处地弄个景，往往是老旦一句定乾坤：去！只一个字，大手一拨弄，我便缩了手。你不知道我多喜欢听这一个字，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小财主老旦那天和我一起上街，忽然一位花枝招展的“小野鸡”斜插过来，抓住老旦的腰带就往小巷里拖，老旦问，你住哪里？“小野鸡”指着前面，桃花坞，大哥。有学问呀，桃花坞，这 名字比那些美人洗头、小妹洗脚之类好听。大哥你有学问呀，你的牙多白呀，那是学问养的！老旦平生就爱听人家夸他牙白，小时在农村吃地瓜把牙吃黄了，到了中专学校后被一位女生嘲笑过，毕业到城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说什么也得把牙整白，老旦一听说自己牙白那个恣呀：我一看你就看见一朵迷人的桃花，二看你就看见白里透红的两个大桃，三看你......大哥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走吧，玩玩去，喊上那个哥，“小野鸡”指着我说。老旦说，好，我上个厕所，回头，就去找你的小桃花。
        　　其实我们是去了饭店，不是去厕所，去老旦的相好开的小饭馆。
　　很多时候我们是在老旦那个相好开的小餐馆里吃饭，小餐馆的菜谱我差不多都背下来了，在那里吃饭气氛好，自在，平时我是不吸烟的，只要在这里吃饭我总也得吸支，云里雾里吹吹老旦。往往是才一开吹，老旦的相好便袅袅娜娜地来了，来了便坐在老旦的一侧，作小鸟依人状。老旦贼肥，邋邋遢遢，他的相好却是苗苗条条的，干净利落，一双黑豆眼灼灼照人。老旦的相好只要往这里一坐，我总会想办法让她的小脸笑成一朵葫芦花，她便眯着一双小眼睛一会看着我一会看着老旦，还得不时地招呼服务员上菜倒酒这这那那的。其实老旦这个相好平时对待服务员凶着哩，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她把一个厨子踹得在地上哭，还有一次一个耳刮打在上错菜的服务员脸上，她居然那么服气老旦，真是一物降一物。此时我往往要多吹老旦几句，脑门大是福相，腰粗那是钱撑的，但屁股大不一定代表那个也大，一说到这，往往老旦的相好便要爬起来走。来吃饭要是带着女的来，老旦就先点炒百合，据说百合具有滋阴美容等等之功能，要是有男客，一进门老旦就咋呼：先把狗冲炖上，狗冲又称狗之三大件，作用之类根据吃哪补哪的理论学说，就不用我多说了。要是只我俩，老一套，四项基本内容：炒金蝉，烩羊旦，脆皮大肠外加猛虎过江龙。前两个菜是专供我消受，后两个以老旦为主。四个菜中别的都好明白，就是猛虎过江龙有点唬人，我头一次也让它唬得不轻。待小姐端上菜来一看，其实就是大葱沾大酱。老旦喜欢生吃大葱。
　　认识老旦也有些年头了。一九九一年夏天，我刚进团委，虽然主持团的工作，人家也都喊咱书记，其实连个副书记的令也没下，只下了个团委负责人的令。领导的意思除我不明白之外，人家都明白。这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我正忙建党七十周年，写标语，写主持辞，忙得我腚上插鸡毛。这时门卫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我，老家来的，是我哥，让我去领人。我问谁？我哥？哪个哥？门卫没说清把电话扣了。跑到门卫上，愣是没见着人，看大门的说，刚才在，咋不见了，我退出门卫，站在大门口四处找，环顾一周，见大门外侧的公路边上站着一人朝我不阴不阳地笑：啊呀！这一啊呀，让我不知所措，看其背个大包好像是推销纪念品的，我在团委不久，就见到了许多外地革命伤残军人来推销纪念品。
        　　我，你不认识我？我是老旦啊，他还认为自己是个本.拉登之类的人物，人家奔着咱来的，就让让吧，把老旦领来办公室。给党委干的活，铺列得屋里满满的，标语、国旗、党旗、路徽之类。再忙，人家来了，我也得给人家冲上杯茶，平时我也不喝茶，茶是刚买来的，“七.一”开会用的，发票还压在钉书机底下。茶老旦并没喝，说了声：不好意思，我累了，先躺会，我正愁没地方让老旦睡，他老人家自己一划拉把沙发上方的圆的一骨碌扫到地上，身子一倒，便在沙发上打起呼噜来。打着呼噜还没忘了把鞋蹬掉。紧接着臭屁响了起来，口水流了出来，大蒜味冲得满房间不得劲，五个脚丫子有四个在袜子外面，老旦穿着两头进脚的袜子。怪我没交待清楚，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两个歌咏比赛的女团员，临时在团委帮忙。她俩一看老旦这劲势，便拉上门走了，走了就走了吧，过会再帮忙就是了，偏偏她俩向了党委书记办公室里去了：说我哥从老家来了，云云，上这里好像是收废报纸云云。这不纯粹是胡咧咧吗？
    　　　那次老旦是认错了人了，把我当成刘汉胜了，你不是刘汉胜？你不是写了一个《水之源》发表在分局的《路花》刊物上？我说，原来你是来找刘汉胜的，你找错人了，他早就不干了，辞职下海了，我是才来的，顶刘汉胜的窝。老旦问，那你是谁？我是牟敦乐，我是谁？我答。啊、啊、啊，老旦啊啊着走了。
       　　那次真是气得我不轻，老旦走后我马上到门卫，问他们是怎么搞的，门卫说是来找团委书记的，我说那你也不问问找哪个团委书记？差点与门卫打起来。这事后来再加上“我老家的哥来收旧报纸”，“喝了领导还没喝的新茶”，被领导编入反面教材，多次教育刚入机关的青年学生，可想而知，我还不到半年就被从团委给赶走了。那时我特别恨老旦，他什么时候成了我老家的哥？什么时候再找着他我非揍他一顿不可。没想到半年以后我不找老旦他自己却送上门来了。那是冬天，天上飘着雪花，老旦袖着手，坐在“倒骑驴”三轮车上，找到了我的单身宿舍，然后从三轮车上抬下一筐桔子一蛇皮袋子大枣送与我。桔子挺好吃，大枣就不怎么样了，大枣有不少虫子屎，不过我还是一边洗着一边搓着，一个冬天全给消灭掉了。老旦说给人家送礼让人家给轰出来了：王八羔子不吃，你吃！老旦便把送人家的东西送给我了。送枣那天，老旦骂着：操，什么狗Ｘ玩艺，办不办事，你先收下呀。看来老旦是真生气了。老旦坐下来，脱下鞋来把从脚后跟上退出一半的鞋垫子抽出来，重新续进去。手没洗，又拧了一把鼻涕，然后又扯开蛇皮袋，双手捧起大枣：王八羔子不吃，你吃，算是那天我把你当成刘汉胜赔个礼。
　　后来老旦转移到我们这个小城里施工，就常到我这里来，拿些香肠猪蹄鸡爪皮蛋之类贿赂我，观其主要目的是来找报纸看。那时我不是团委书记了，在车间里干重活，但车间里还是有一些闲撇子报纸，铁道报，铁道老年，铁道团讯。老旦来我这里不管是不是我的办公桌往往一阵乱翻，也不看别人的脸色。车间的团支部书记是个女的，刚上班不久，技校毕业，挺爱唱歌，挺爱打扮，严格地说，那些闲憋子报纸归她管，尽管我原先管着她，给她订的这些报纸，但现在管不着了。老旦低头哗哗地翻，我见那女孩子，皱着眉，歪着眼，我就干咳两声让老旦注意，白搭，全然等于放了个屁，充耳不闻。不光这，老旦还问人家：你叫什么，给老牟当个对象不行？他人不孬，云云，老旦啊，你一句话，吓飞了一只金丝鸟！我怎么跟你说呢？
　　操，你们段上没有一个好东西。老旦时常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
        　　到街上买小吃是我和老旦在一起最常干的事，四季水果尤甚。
       　　老旦有股楞劲，天生不怯生，大小领导认识了不少，给人家办过好多事，我也想着通过老旦通融通融，走走上层路线，改变一下工作环境。秋天我在济南进修，进修完成，也算有了大本文凭了，就琢磨也得找个小官当当了，但没有路子。正赶上老旦在济南施工，我得与他商量商量。工地挺乱，找到他还真不易。
        　　我们先到街上买葡萄吃，济南郊区的葡萄又大又甜，真是好吃，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都买那个小媳妇的葡萄。不管买什么，基本上都是我讲价老旦掏钱，买葡萄也是。头一回老旦说，看这葡萄黑乎乎的这么脏，不要，便宜也不要！小媳妇急了，说，别看外面脏里面干净，一洗就好，自然熟的都这样。老旦说，里边干净不干净谁知道？一句话说得小媳妇脸通红。每次来买葡萄老旦都咋呼，学着济南娘们腔：不买那个脏媳妇的葡萄！小媳妇一见我俩就红着脸给我们捡葡萄，后来我们也就不讲价，也不仔细看斤两，每次都买七八斤。
　　我们俩吃着葡萄，我说，老旦，你看我大本文凭也有了，你路子比我广些，你给我通通，起码咱也得对得起这张文凭是不是？起初老旦不作声，找过几次后，老旦有些急：一岁看长三岁看大，一岁不成驴到老是个驴犊子，你这辈子当官是白搭了，当官和做生意一样，有人做得了，有人做不了。谁做生意也不是天生的，我说。你不信？老旦反问我，不信你跟着我，你等着看看。说这话时我们俩正走在一处集贸市场上，那天正好我和老旦都没事，闲游荡着。老牟你跟着我，不说话，广看着，老旦跟我说。
　　老旦来到一个瓜摊上。
        　　　大叔，卖瓜呀，有西洋梨吗？
         　　嘿，这不就是吗！大兄弟，老汉举起一个又圆又亮的甜瓜，我们多次买这种瓜吃，很好吃的西洋梨。老旦喊老汉大叔，老汉喊他大兄弟，我直憋不住笑。
       　　梨是梨，瓜是瓜，瓜怎么会是梨？老旦显然是故意的。
      　　大兄弟说是梨其实就是瓜，不知道谁起了这个名字，我也纳闷呢，不过一说西洋梨都知道，就是这。
          　　多少钱一斤？
         　　今天我刚从地里赶来，头一遭卖，你转转看看，这市上有没有比我的大的比我的好的，谁不知道我瓜王老牛！八毛，买多少？老汉越说越起劲，声音也越大，引来许多看热闹的。
　　还能便宜不？
　　不能便宜了，这就不贵了，大兄弟！
　　不要，这好像不是西洋梨，是也是假的，哪能这么大，小西瓜一样？老旦说。
　　大兄弟你说是假的？
　　啊，也，也不算是假的吧，行行，你忙吧，不买，不买。老汉顿时气得拿秤的手乱颤。
　　老旦并没离开，只一转身对着老汉身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卖瓜小伙子说：先生，这是西洋梨吧？老旦调子拖得很长，像羊咩咩叫，且极其温柔。
　　大哥你说笑话，不是西洋梨是什么？
　　瓜小得真像梨不说，不是歪把子，就是蛴螬啃。老旦掂着一只在手上说，看样就是它了，这才是真正的西洋梨，多少钱一 斤，先生？
　　老旦拿腔拿调的一句两声“先生”，让我大牙都快要笑掉了，恐怕一辈子头一次有人喊小伙子先生。“先生”的头像被牛舔的一般，头发一绺绺粘上块，手上一块大手表，下蛋的鸡一样坐在一堆草上，正眼睛四处乱瞅。
　　一元八，少一分不卖多一分不给，爱买不买！见老旦要买瓜，“先生”极其激动，噌地站了起来。
　　行，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嘛，来，十斤。
　　我说大兄弟，我的瓜……老汉凑过来要与老旦理论理论，为什么不买他的瓜。
　　你的那么大，不用说就是假的。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卖我的，你卖你的，你怎回事？老旦一站起来，停下挑瓜，“先生”不愿意了，对着老汉恶声恶气。
　　大兄弟，我的一毛一斤卖给你行不？老汉手里握了瓜对老旦说。
　　我买了这么多，不要了。
　　我白送你，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好西洋梨，行不行，大兄弟？老汉简直就是在求我们了。
　　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是不是好瓜我还不知道？真是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冒充西洋梨！老旦声音不大，但绝不至于到老汉听不到的程度。
　　这时“先生”呼地从地上站起来，一下子把老汉推了个趔趄，然后一只坏瓜摔在老汉的头上，顿时，瓜粒瓜瓤淌了老汉一脸。我看事不好对老旦说：老旦，你过分了，你太过分了，算了吧，别闹了，老汉种瓜不易呀，你别憋坏了他了，要是憋出事来，可就毁堆了。
　　老旦用胳膊肘拐我一下子，嫌我多说话，然后抽出二十元给卖瓜的“先生”，两块不找了，就是不缺钱！明天还来吗？“先生”激动得不行，又找了两元硬塞给了我，两个哥，明天还来，还来！
　　老汉还是双手捧着瓜执意送我们，老旦就是不接，老汉又往我身上塞，我接了，想掏两块钱给老汉算了，老旦却夺了瓜去，扔在老汉的摊子上。
　　不要，不要，赶紧走，赶紧走！老旦催着我背着西洋“梨”快走。没走几步，老旦小声对我说，你等着看吧！好戏在后头哩！
　　我刚好一回头，就见老汉把西洋梨瓜左一个右一个嘭嘭叭叭往地上摔，当然嘴也没闲着。
　看了吧，你就是这老汉，他做不了生意，你做不来官。老旦只一句话便说得我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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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

排版没有排好，再试一下。：）

南岸

段落之间要空行。嘿嘿。大手笔！

牟敦乐

挣了钱大家都有酒喝啊，一定来啊！

蓝色的小木屋

　　写得好，我前段时间在小说选刊新浪版上看到一篇作品，也许也是出自牟友之手吧？问好了！

牟敦乐

非常感谢在百忙之中看了拙作，你的‘蓝色小木屋’非常令我向往，初来对您尚不太熟悉，请谅。
欢迎你在方便的时候来山东观光，我会陪您爬泰山逛曲阜！

雷公子

十几年前就读乐兄的小说，山东文学上有几篇精品，小说选刊上的仔细学习了，很棒！乐兄不要跟木屋客气，我们住的不远，也算老乡。问候！

马克

　　老百姓的故事，写得情趣盎然，神形毕肖，有滋有味。

阿敏

　　敦乐的小说是很值得一读的，行文大气，故事引人。在山东的期刊上我们偶有相遇，还想读到你的更多小说。问好。

蓝色的小木屋

非常感谢在百忙之中看了拙作，你的‘蓝色小木屋’非常令我向往，初来对您尚不太熟悉，请谅。
欢迎你在方便的时候来山东观光，我会陪您爬泰山逛曲阜！

　　哈，木屋就在山东，济宁不错，副刊也办得很好，那里有个李木生，散文写得很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