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夏天

李兴文

　　  原来苦夏也是需要耐心陪伴的，此前我并未发现。我想这是很应该的，不然，没有陪伴的心境，处于盛夏，人心越躁，夏天越热。　　　　
      
       从热浪簸动中醒来，窗帘上的晨光已经饱满到弹指即破的地步。那样饱满的晨光，放不放它进来都与盛夏的燥热不会有丝毫的消解。但是，既然天光大亮了，那就必然要起床，要把窗帘拉开。觉得这样还不能释放心中的憋闷，甚至还要把纱窗推开。扑面而来的依然是滚烫的暑气，却比室内的空气正宗一些。趁此机会，一只蚊子从我眼前飞了出去，仿佛一夜闷热，它早也受不了了，也要急不可耐到外面去换换气。　　　　
      
       我想看那只蚊子的去向，但它好像在一瞬间就被炽热的暑气熔化了，再也难寻踪迹。我倒是衷心祝愿它能够找到一个清凉的去处，去休养生息，去传宗接代，虽然我根本不想它再次回到我的家里来。　　　　
      
       找不到那只逃跑的蚊子，但我因此看见了蓝天做衬白云做伴的远山。夏山如怒，大概也是不堪其热，才睚眦大开须髯贲张吧。我却觉得夏日的大山相当的可爱，主要是绿得可爱。那些翠绿的植被俨然人在大睡之时汗湿的头发，显露着勃勃生机。　　　　
      
       擦拭，清扫，把昨夜所有被孙子移位的什物归于原处，然后关窗，合帘，好像要把炽热的暑气从此隔离。但也无济于事了，实际效果只是阻拦了蛮横的阳光并未驱走具有粘稠度的燥热，欲得清凉，还得借助于电扇、空调这些东西。　　　　
      
       盛夏好像对世人曾经有过谕示：人皆不可乱动、大动。原因似乎也是很清楚的，凡大动者必然遭致酷热、焦灼与劳困的惩处。那个发出过谕示的面孔很难得见，但我感到它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它很严厉，但还不至于可憎。真的，我和许多人一样确乎也曾盼望过，希望今年的夏天快点到来。现在它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不走就不走吧，那就陪伴吧，不然，短裙，吊带，短袖体恤，短裤，凉鞋，各种扇子，冷饮，游泳，啤酒广场，烧烤夜市，水上公园，如此等等谁来消受，怎么消受！　　　　
      
       是的，不应该“叶公好龙”，也不应该把当初的祈愿变成现在的诅咒，毕竟，夏天一定会来的，并且来了也不会很快就走的。　　　　
      
       “水往低处流”这是不用多说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欲得清凉高处走”。可是，那么多人，其实也包括我自己，为什么都要去河边都要去滨河路。据说，江河有风并多清凉。于是，众皆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跟风，从流，随众，这是人所共有的心理过程和行为习惯，说白了，多数人没有主见或者所见屡屡浅薄鄙陋而不为人所认同，只好跟风、从流、随众。当然也有一些人凡事都不想动脑筋而总喜欢用眼睛看别人的行动而决定自己的行动。“高处不胜寒”，道理其实就是这样的显而易见！　　　　
      
       河边，每至傍晚真的是既热又闹了，那种情景，俨然渴极了的野兽或者牲口全都铤而走险跑下山来到河边喝水来了！看着这些，我就想起非洲的马赛马拉大草原上的角马。大家拥挤到一处，既热又闹，难道不是在陪伴夏天吗？如同过日子，其实也是人在陪伴日子，或者说人和日子在相依相伴，没有什么主次与先后、尊卑与贤愚。时间与物质，本来就是同一样东西，世间人等概莫能外！隆冬与盛夏，那是时间运行到急转弯处，如同乘车走在急转弯处，谁能不暂时放弃外面的景致、暂时离开旅途上的遐想而去关注自身的平稳与安适？　　　　
      
       从燥热的天气与喧嚷人海中再次回到居所，严酷的夏日与我不离不弃。临窗远眺，远山已成剪影，蓝天已成灰色的深湖。那些冷眼旁观的云，装模作样地来过，又不声不响地走了，多日不雨的天空才这样灰溜溜的。那些云，好像把带来酷热天气的责任完全推卸给一弯新月了。对，新月，橙色的，看上去确乎很热，仿佛是接替太阳继续烘烤大地的。我想起了老一辈人常说的“月亮向火”，那是一句并没有后半句的歇后语，但我猜得出被省略的意思：次日一定更加酷热。这样，我就能提前看到炎炎苦夏毫无商量余地的强横面孔了。中伏天，从来名不虚传，今年又较往年更甚，我反倒因此感到心安了，因为这是我无力干预和更改的，尤其是我必须要诚心接受的。　　　　
      
       苦夏难耐，隆冬天气又岂是好受的。极热思清凉，酷寒盼温暖，两种极端天气都会使人足不出户，人必然在陪伴日子的时候也陪伴自己，真真切切也在陪伴天气。人的愿望总和造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龃龉，但造物永远没错，而人心从来都是叵测的。寒暑不可调和，冷暖岂能折兑，往往显得不合时宜的倒是人的欲念，人不满足，人永远都不满足，比如冷到极致盼望热天，热到极致盼望冷天。　　　　
      
       苦夏格外漫长，但依然转瞬一日。我不敢正视严厉的太阳，但敢于正视这一轮并不完美的新月。是啊，它为什么是橙色的？难道真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狐假虎威趁火打劫！有人描写过“金黄色的大月亮”，还有人见识过绿色的月亮。我又见惯了学生们在作文中写的“大玉盘”，如同跟风随众到低处的河边去乘凉一样荒谬的做法一样荒谬的人云亦云，以及习惯了拾人牙慧而根本没有细致地使用自己的眼睛的可憎可悲的习惯。我的学生们从成年人那里继承了类似走马观花不求甚解的种种恶习而让苦口婆心的老师们难以更改！他们从未见过“大玉盘”究为何物却敢于用来作为时髦的喻体！不曾见玉尚能写出月如“玉盘”者，已让我惊愕多年也忧愤多年。我曾多次说服自己，人的成长是需要时间的，后来，我和学生们确实都在成长，但学生们在“月亮像大玉盘”这一点上留给我的仍然是惊愕与忧愤。我想问，我们的学生到底有多少机会能够见识如盘之玉，更有多少机会能见识象牙之白和羊脂之白以及诸如此类？　　　　
      
       我又跳入我常深恶痛绝的咬文嚼字的泥沼里了——我不盲信，但我的偏执是一样可怕而危险的。　　　　
      
       偏执于文字，最后的结果总归是有些孤独的，而文绉绉有时候也明显暴露出酸腐气。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过于偏执，也不屑于这种迂腐与僵化，我是极愿意让自己变得达观、变通的。　　　　
      
       月亮是橙色的，我又想到了“七月流火”。那个向西流逝的亮星我至今未曾留意。退而求其次，我只好以此月亮来代替了。　　　　
      
       它也在西移，看上去好像被不久前西沉的太阳拉拽着，身不由己，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但还在竭力向大地喷火，好像连夜风都被它烤糊了，堆在我的窗前，流不进来，也流不出去——很清楚了，它们都是需要我来陪伴的。　　　　
      
       蝉鸣中伏。白天，比蝉声更近更响亮的声音太繁杂了，尖厉的，低沉的；短促的，悠长的；粗壮的，纤细的，好像那些发声的东西都被放在热锅里经受爆炒，并且全都爆裂了，在灼灼炎阳下绽出夏日之花——唯在晚间，“爆炒”的盛大演出才告散场，我的耳根稍微清静下来，蝉鸣声就懒洋洋地着传了过来，好像蝉子们也有些怕热，试探着叫了两声，又慵懒地昏昏睡去。　　　　
      
       橙色的月亮把夜空烤得更热，又不赶紧西去。不眠的，除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夏虫，其中又以蝙蝠最为身手不凡者，仿佛唯独它们不惧炎热，像黑色闪电一样把灰亮亮的夜空弄出许多黑色的划痕来，同时发出尖细而微弱的响声，仿佛在宣告，只有它们才是夏夜真正的主人，也是最自由最快乐的夜间舞者，它们对夏天的陪伴应该是至真至诚的。　　　　
      
       夏夜里，城市的喧嚷通常通宵达旦，但比白天的喧嚷明显有所收敛。也许，那些制造喧嚷的人，他们的生活是不得不夜以继日的，当然，他们也是以这种方式来陪伴夏天的。　　　　
      
       睡意从热浪翻腾的夜空里钻出甲壳，悄悄挤进我的窗户，爬上我的床第，落在我的枕边，钻入我的双眼。不堪其重，我的身心意念就被它们压进连梦乡都无迹可寻的午夜里了。　　　　
      
       深眠是被早起的燕子打断的。灰亮亮的晨光再次在窗帘上聚集到弹指即破的地步了。我想要知道的是，我和夏日已经相伴多日，我一直是很耐心的。然而，时至今日，盛夏是不是应该缓口气、也让我缓口气了呢！　　　　


       2015-8-2

      

lvhq018

很好的题目。夏天以它应有的状态展现给我们，它不会因我们的喜恶而有丝毫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陪伴。

时光安然

夏天这就要过去了，也意味着一年光景已过去大半。

一介草民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烦恼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夏冰

每天忙昏了头，这夏天也便不觉得就过去了。
要是真的熬，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切近内心，细腻描述，文本有着独到的气息。
问好李老师！

七大姑八大姨

这夏的思索不简单

一孔

夏冰 发表于 2015-8-21 13:46
每天忙昏了头，这夏天也便不觉得就过去了。
要是真的熬，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切近内心，细腻描述，文本 ...

同感！

王淼之

偏执于文字，最后的结果总归是有些孤独的，而文绉绉有时候也明显暴露出酸腐气。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过于偏执，也不屑于这种迂腐与僵化，我是极愿意让自己变得达观、变通的。　　　　
      
对于体制内的人别玩文学，会被误解为酸腐和呆板，还会被别人讥笑称：这人有点那个……书读的太杂了，

李兴文

王淼之 发表于 2015-8-22 12:21
偏执于文字，最后的结果总归是有些孤独的，而文绉绉有时候也明显暴露出酸腐气。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过于偏 ...

体制等于零。如果读书和玩文字是人生的需要和生活的常态，话语权终归是属于上帝的。
谢谢关照，并祝秋安！

李兴文

lvhq018 发表于 2015-8-20 14:40
很好的题目。夏天以它应有的状态展现给我们，它不会因我们的喜恶而有丝毫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陪伴。

的确如此。一切与人密切相关的东西的存在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厌倦不如陪伴。
谢谢留评，并祝秋安！

李兴文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5-8-20 19:45
夏天这就要过去了，也意味着一年光景已过去大半。

是啊，我所期待的繁华因此正要开场。谢谢安然版主留评，并祝秋日快乐！

李兴文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5-8-20 20:16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烦恼在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所言极是，乐从中来！

李兴文

夏冰 发表于 2015-8-21 13:46
每天忙昏了头，这夏天也便不觉得就过去了。
要是真的熬，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切近内心，细腻描述，文本 ...

谢谢夏版。署去秋来，珍重为上！

李兴文

七大姑八大姨 发表于 2015-8-21 14:20
这夏的思索不简单

李兴文

一孔 发表于 2015-8-21 14:20
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