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420|回复: 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额头上长痣的女子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5-1-16 22: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坐在电脑前面,我就象一个失忆的人。我的手指在白色的键盘上敲来敲去,打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WPS2000深蓝色的屏幕上出现一些毫无目的字,这些字有时是一个“王”,有时是一个“宫”,这些“王”与“宫”小蚂蚁一样静悄悄地呆在屏幕上构不成任何句子。这些构不成任何句子的字使我忘记了我曾经是一个会写字的人,我曾经用“耳朵”这个笔名每星期在城市的晚报上发表文章。这些文章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晚报上,源于我写了许多文章源源不断地寄给那位亲爱的女编辑。女编辑有着叫我喜欢的声音,她用这种声音重复地对我说:“耳朵,我真喜欢你的文章,耳朵,我象喜欢自己一样喜欢你的文章。”
我常常想象这位女编辑的面孔,在一些阳光灿烂的上午,象做梦一样想象着女编辑的眼睛、眉毛还有鼻子,我想象着她应该有怎样的眉毛、眼睛还有鼻子,它们怎样巧妙搭配,形成一张美丽的面孔。这张美丽的面孔在人群里走来走去,象阳光一样灿烂与明朗。可是我没有见过这位女编辑,我不知道她的眉毛,眼睛和鼻子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她的面孔是否叫我喜欢。可是我想她的面孔应该叫我喜欢。就象她喜欢我的文章一样,我喜欢她的面孔。
我的那些文章仓库的备品一样压在女编辑的案头,它们隔一段时间出现在报纸上,如果我再写不出一个字,那么它们就会消失,我被女编辑忘掉,同时“耳朵”这个名字在城市的上空消失,一切就象从来没有发生。
一些东西正从身体中流失。
半夜时分我常常醒来,再也无眠,看着寂静无声的黑暗,空气一样覆盖着我的身体和神经。我想起从前的一些时光,阳光,鲜花还有爱情,爱过的那些男人,流水一样的时光。男人娶妻生子,生活在我的城市,与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过着不同样的生活。
人生犹如隔世。
我是一个卑微的女人,做着一份卑微的工作,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额头上长着一颗很大的痣。在火车站的线路上我拿着一柄头上带两只小钗的钗子给列车上水,拖着长长的胶皮管子跑来跑去,将管子插进上水口,将钗子伸进水井,沉默着,拧开红色的水阀。

没有人瞧得起我,平淡的同事,高傲的旅客,站台上的客运员,还有列车里的乘务员。
他们使我觉得我是一个乞讨于城市中的人。
渴望摆脱这份卑微的工作,渴望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可以把手机放在抽屉里,隔着木头听它的掁铃,网上下载的《东京爱情故事》,想那个叫赤名莉香的女人。
休班的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写字,为了有一天,可以靠着写字养活自己。那些字发表在城市的晚报上,给我带来几百块钱的额外收入,这些额外收入可以买口红,还有粉红色的羊毛绒大衣,衣领上有很大扣子的那种。
这些稿费,使我生活得更好一些,但是脱离了工作,我无法正常生活。
写累的时候,渴望有一个男人,有着很好的性情,体面的职业与较高的收入,可以嫁给他,做全职太太,在城市的高楼筑一个自己的巢,坐在涂着白色油漆的阳台上喝高山茶。
男人没有出现之前,我必须上水,闻列车的气味,目无表情地看着大小便从便筒里一泻而下。
2
我的父母,城市中最平常的男女,父亲是铁路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从前是个农民,带着我在农村过了两年生活,因为太小,我对那个生活过的村庄没有任何印象。他们象那个年龄的大多数人一样,有着不和睦的婚姻,却从没想到离婚。争吵是他们是最常做的事情,每天睁开眼睛仿佛就是为了吵架,小到一条没洗的短裤,大到我的一次晚归。我不知道没有父母争吵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趴在卧室小小的窗户上,看着我家前面的那排楼房,电厂的宿舍楼,因为有着很高的收入,他们瞧不起住在前排楼房的我们。他们抱着孩子,抱着小狗在楼前的空地上,走来走去,他们不看我们。可是我知道他们是不争吵的,楼前的那些年青人,他们有着幸福的婚姻,体面的工作,高傲的心和满意的生活。
半夜时分上厕所,打开客厅的灯,看到没有关门的父母房间,看到母亲的头搁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光着的手臂搭在母亲的身上,很恶心,这样争吵的一对夫妻,竟会搂抱着同眠。
小时候曾经碰到他们做爱,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叫我觉得恐怖与不可相信。
很想那个男人,虚构的,可以永久相爱,带给我理想生活,可以相爱一生的男人。趴在小小的窗户上,清冷的夜冰着我的手臂,长长的发在黑夜里发出柔和的光泽,我静静地流泪,想那个男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他有着怎样高大的个头,温和的性情与宽大的手臂,在街头他将我的手放在口袋里,一下一下按我的手指头。在楼梯的黑暗里,他吻我的头发,嘴唇,将手搁在我小小的乳房上,微微地叹息。这样的一个男人,使我不必费很大的力气就可以爱上他,可以心甘情愿跟他结婚,不需要谈太长时间的恋爱。
恋爱叫人老去,并且很累。
3
碰到邱波是在广州的冬季。
12月的广州,有着不同于北方城市的晴朗天空,绿色的植物还有女人的裙子。黄色的羽绒服在火车上塞进了旅行包,漂亮的列车员在车门口冲我微笑。上水的时候,我认识了她,有着一脸雀斑的寂寞女人。她说:“广州是个凶险的城市,小心受骗,下次出乘,在火车站希望能够见到你。”
在候车室等待接站的人,一个文学笔会的组织者,他不知道我的模样,对他我亦一无所知。旅行包放在脚下,我看电梯那边一对拥抱接吻的男女,热烈得象一堆蓬勃的小火焰,不知是久别重逢,还是相聚又要分离。
一个男人,个头高大的男人,举着一张纸牌从电梯上冒出来,他四处张望,将纸牌高高举过头顶,纸牌上很黑的墨水写着我的名字“吴湖”。
我拖着旅行包走过去,脸上是最平淡不过的微笑,我说:“你好,我就是吴湖。”身份证递上去,男人仔细地看,尔后同样平淡的笑,伸出手说:“你好,我叫邱波,对不起,路上塞车。”
男人有着一张温暖湿润的手,笑起来,眼角是细碎的皱纹,下巴上有很深的折印,脸部好象在那里折了一下。
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事业上有着小小的成功。
出候车室打车,绿色的植物,有着笔直的树杆与宽大叶子,翻滚着从车窗外掠过,马路上是灿烂的阳光,衣着单薄的男女,还有全副武装的警察。
邱波是个沉默的男人,不象我从前认识的那些写者,有着浮噪的心和无休无止的语言。邱波沉默得近乎于没有礼貌,他看着前方,没有一句话,亦不回头看我。
会议设在沙田的一个培训中心,没有公交车,没有商店,亦没有公用电话。我借邱波的手机用,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的所在。我说:“这是一个没有电话的地方,所以近期我不会给你们打电话。”
邱波站在一棵棕梠树下抽烟,他一直看着我打电话。我将手机还给他,他说:“还是父母跟前的小女孩。”
他又看我,他说:“你额头上的这颗痣是天生的吗?”
我摸额头上那颗痣,二十几年它一直伴随着我,成为我的一个标志。我说:“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它难看,我想点掉它,可是我的父母不同意。”
“为什么要点掉它,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可以有一颗痣。”
住宿的房间在二楼,楼前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楼后是一片竹林,风吹过来,发出唰唰的响声,象有蛇在里面爬行。
同屋是个新疆女人,晚上很早就灭了灯睡觉,半夜爬起来给儿子打电话,叮嘱他早晨穿棉衣,听得到她儿子在那边不耐烦地答应。她关了手机,又睡觉。
我无眠,借着室外的灯光看她的背影,一个发胖的蜿蜒曲线,中年女人的身体。她的生活是我不了解的,她的幸福与真实却透过她的身材,弥漫在黑暗的空气里。那样真实,象细细的绒毛抚摸着我的鼻息。我不知道到了中年,是否也会有一个年青男子被我牵挂,半夜时分接我的电话,听我叫他明天穿棉衣,不耐烦地打着哈欠。
一切无法预知。黑夜过后,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醒来。
早晨醒来,发现天在下雨,这个季节在我们的城市只应该有雪,无休无止的寒风,没有一片叶子的伸向天空的树杆。然而12月的广州却有春天一般的细雨,碧绿的树叶,还有没有结冰的湖水。
我打开窗户,看到一个男人将身子侧出窗外打电话,他说:“我在这里,很好,也许一星期后回去。”
是邱波,他住在我的隔壁。
开会时才知道邱波不是会务组的人,他跟我一样来参加笔会,因为早到一天,他替会务组的人到车站接我。他与我一样来自北方,住在离我只有两小时车程的城市,在电视台做一个部门的主任,喜欢写文章,在他的城市有很高的名气。
四十五岁的年龄,二月十二日出生,妻子小他四岁,在报社工作,感情很好,从不吵架,一个儿子,在新西兰读大学。
这都是邱波诉我的,会议的第一天做报告一样做了简介。问我的情况,我说:“铁路工人,也许你没有听说过,在车站上水的那些人中的一个,有车站的地方就有我们,我们就象铁路大军中的一粒沙子,拿着上水叉子,在线路上疲疲踏踏地走,给列车上水,拣酒瓶子,有时也做好事,送残疾人出站,借钱给无法回家的人,背业务题,考试,是最平常与平淡的人。”
邱波笑,有温柔在他的脸上牵动,他说:“从来没有注意铁路有这样一个职业,以后坐火车,我要探出头看你的同行。能不能告诉我别的情况,比如年龄,生日,父母的情况。”
二十五岁的女子,谈过几次恋爱,全部失败,没有男人肯爱我超过一年。八月二十八日出生,算命先生说这是个不好生日。
“父母是亲的吗?”
“当然,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孩子。”
“有句话对你说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邱波说:“我很喜欢你额头上的那颗痣,希望你不要点掉它。”
4
来参加笔会仿佛就是为了认识邱波。
邱波总是先我到会场,占一个两个人的座位,然后喊我过去。他给我的水杯倒水,到大厅的小车上买小食品,各种各样的小食品,填充着我小小的胃。邱波在纸上画卡通图画,会议上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变成小小的卡通人物夹在有洁白纸张的本子里。吃饭的时候,坐在我的身边,替我拿食品,盛坛子里的汤,听我对汤的点评。然后散步,走遍培训中心所有的地方,教我认识那些植物:米兰、龟背竹、剑竹,在我们城市里养在盆子里的那些尊贵植物,很放肆地在露天里生长与开放,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培训中心有一个菜园,晚上邱波喊我去看木瓜,是九点。通往菜园的水泥路上有人往回返,见到我与邱波,礼貌地与我们微笑。
菜园里没有人,打着火机,我才看清了木瓜的模样。天上有细的雨飘下来,我们往回返,看不到路,也看不到邱波,只感觉到邱波的体温,微微的,有股甜兮兮的味道。我很小心地走路,不叫自己碰到邱波的身体。邱波抽一支烟,烟头明明暗暗,象颗珠宝。远处有农家的灯光,还有隐隐的犬吠,象世外的地方。一个东西拌了我的脚,我趔趄了一下,邱波握住了我的手,黑暗里,一点点地用力,再也没有松开。
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每次笔会,都有故事发生。但是它们仅存在于目光的交织,笔会结束后的杳无信息。与人握手还是第一次,并且是这样一个年龄的男人。
邱波说:“我喜欢额头上长痣的女孩子,我第一次碰到你这个年龄的额头长痣的女孩子。”
每天早上邱波都要打电话,给他的妻子,有时打开窗户,我会看到他侧到窗外的身子,为了获得强的手机信号,他不牺这样冒险,我很担心他会从窗子里掉出去。
有时会想,我的父亲出差,会不会给母亲打电话,也许他们会在电话里争吵,昂贵的电话费,用来为了一件小事情吵架。
如果结婚,要找邱波这样温情的男人。
笔会在一个清晨结束,会务组将我们拉到广州市,嘱咐了种种防止受骗的方法,然后离去。笔会的人自我组合,告别。我与邱波一样的路程,我们走在了一起。邱波带我看珠江。坐地铁,只因为我说:“想看广州的地铁与上海的有什么区别。”他握着我的手,没有目的地从一个站坐到另一个站,
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张韩红的磁带,放在耳机里听那首《冷酷酷到底》,路灯下看歌本里的歌词:“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 \我宁愿你绝情到底,让我彻底的放弃 \我宁愿只伤心一次,也不要日夜都伤心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请别再说 \…… 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想到从前的那些男人,爱过我与我爱过的男人,他们曾经象空气一样存在,成为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然后他们消失,象空气一样,无色无味,无从触摸。突然对邱波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一定要做到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
邱波一愣,用手摸我的头,说:“我说过爱你吗?”
眼睛里是笑。
感觉自此不同。目光对视,再不肯分开。
火车在黑夜里行驶,我爬到邱波的铺上,嘴唇贴着邱波的额头,手伸进他的衬衣,抚摸他小小的乳头,感觉到它们的硬度,在手心里,象小鸡的喙。我说:“也许跟你在一起没有任何的结果,可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邱波抱住了我,嘴唇在我的脖子上滑动,他说:“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二十五年前的芜湖火车站,邱波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婴坐在候车室里。他是这个婴儿的父亲,一个没有结婚的年青男子。他没有能力抚养婴儿,他要把她送给一个可靠的人,在他有了能力的时候,再将她抱回。
婴儿搁在小小的被子里,闭着眼睛沉睡。
邱波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
婴儿搁进了妇女的怀里,象搁进母亲的怀里一样自然,邱波要了女人的地址,给女人留下一笔钱还有孩子的出生证明。
二十岁的年青男子,有过性经历,因为寻求快乐使得一个婴儿诞生。他将她“寄养”到陌生女人的家庭,没有感到一点不安。因为没做过父亲,没有那种舔犊情深的感情。每个月按照地址寄过钱去,无论辗转到任何地方,生活多么困难,都没有中止。终于有了一个合法的孩子,想到那个婴儿,才有了彻心彻肺的心痛感觉。已是十年之后,瞒着妻子,找到那个女人,女人说:“你的孩子三年前生病死了。”
没有感到特别的伤心,只是生气,这个女人骗了他三年的钱。回来的路上,反而有些轻松:如果这个孩子还活着,领回来也是个很大的麻烦。她的出生已是一个错误,过早地结束错误也许是件好的事情。
“我就是这样一个男人。”邱波说:“有着叫我难以相信的自私。那个婴儿额头上也有一颗痣,出生的时候就有。所以我喜欢额头上有痣的女孩子,如果她活着,正是你这个年龄,生日跟你也差不多,七月三十日。”
5
生活没有多大的改变,还是上水与写字。但是有了邱波,休班的日子,我开始给邱波打电话。家门口有家小小的花店,我在花店里给邱波打电话,花店里通常有音乐,打电话时,店老板将音乐拧到最小。邱波问了我的电话号码,然后打过来。他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和一部独立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一些温情的话。通话经常被人打断,那些来访者毫不犹豫地闯进我们的交谈,邱波说:“等一会儿。”
我搁下话筒,看着话筒周围的花,一团团锦簇华丽,象邱波的语言。店老板将音乐拧大,走过来,说:“恋爱中的女人。”
有一天,我说:“要到你的城市看你。”
很近的路程,两个小时后见到了邱波。还是上午九点,因为夜班,有着一张铁青的脸与无神的眼睛,但是并不影响拥抱与亲吻。邱波领我找旅馆,很高档的酒店,一个人的房间。我从未住过这样高级的房间,有着小小的吧台和红色的转椅。邱波将我抱到转椅上,拢我的头发,说:“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女人,我是这样得喜欢你。”
他将我放到床上,他环绕着我的身体,他说:“你很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睡眠轻轻地来临,在邱波的怀里,从未有过的安详与平静。醒来时听到他在打电话,说:“中午不回家吃饭,兴许晚上也不回去。”
我知道他在跟爱人请假,他的爱人,有着漂亮的外表。他从未掩饰对爱人的感情,从来都说他是爱妻子的。
邱波从来不说爱我,他只说:“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地喜欢你。”
我说:“你是在怀念你的女儿,大多数的时候,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女儿喜欢与爱。”
看我的眼神,还有听我撒娇,任由我发脾气,买各种的小食品,真的象一个父亲爱一个女儿,只是拥抱时不一样,还有亲吻,也不同……
多么好的一个男人,他的眼神,手势,我是如此喜爱,感觉今生无法分离。
下午,邱波带我到体育馆游泳,他的家就在体育馆附近,他指示了那些楼给我看,很新的楼,与我家的破旧不同。
水池里,邱波教我游泳,摆弄我浮在水面上的长发。他在水面上一圈一圈地绕着它们,他说:“你知道你的长发,在水面是什么样子吗?”他说:“它们就象浮萍一样,黑色的浮萍,你回一下头,试试,可不可以看到它们。”
我在水里流眼泪,脸俯下来,泪水滴到了水池里。我说:“你的话叫我伤感。你说,你会爱我到多长时间。你说,我们是不是就象浮萍,在人群里相遇,然后分离。”
邱波抱住了我,邱波说:“我不想失去你,我只想拥有你,现在直到永远。”
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结婚,否则总有一天,你会疲倦,总有一天,我会嫁给一个男人。”
邱波说:“我不能和你结婚,这对她太不公平,如果,你非要我跟你结婚,那么我们只有分开。”

6
争吵由此开始。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想我不会去看邱波,我还会在花店里给他打电话,听他说那些温情的话。
温情的话自此告别。邱波象开关坏了的收音机,甜言蜜语嘎然而已。打电话的目的好象就是为了争吵。象我的父母,不停地,不停地吵架。
邱波说:“吴湖,你给我带来了烦恼。交朋友是为了开心的,如果烦恼大于开心,就没有交往的必要。”
我说:“你爱过我吗?”
邱波说:“没有,我只是喜欢你。”
我抱住了头:“不爱我,竟然可以亲吻我,不爱我,竟然可以拥抱我,天哪!邱波。”
我是谈过许多次恋爱的女人,我知道恋爱当中的争吵意味着什么。它如同人的恶运,一旦开头,很难结束。可是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每日每夜地想念着邱波,想他温和的性情,高大的个头。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叫我爱上他,可以养活我,叫我过上想象的生活,叫我生一个孩子,在中年的时候,给他打电,嘱咐他早晨穿棉衣。
我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不分场合与地点地给邱波打电话,打电话,没有别的目的,反来复去地问他是否爱我,是否可以娶我。邱波开始表示对我的拒绝。有一天,他挂我的电话;有一天他说:我是个叫人很累的女人;有一天他说:不要再缠我了,咱们分手吧,虽然很心痛,但是我们必须这么做。
我坐在房间里掉眼泪,我听到父母在另一个房间里争吵,他们为了母亲没有打扫房间的卫生大声地吵架。
我听着他们的声音,这些声音伴随了我二十几年,尖厉、烦乱,从未带给我幸福。我是多么得讨厌这些声音。我的父母,我怎么生在他们的手中。如果我的父亲是邱波,如果我生活在邱波那样幸福的家庭,我将是多么幸福。
卫生间里有小小的刀片,父亲用的吉利刀片,我把它捏在手里,象捏着一块小小的冰。刀片按到手腕上,血慢慢地涌出来。我坐在马桶上,看着鲜红色的伤口象小孩子的嘴唇一样漂亮,我看着这漂亮的伤口微笑,我说:“再见了,父母还有邱波。”
7
母亲将我带回了老家,那个小小的村子,在父亲没将母亲的户口转到城里时,我在这个村庄里生活。
母亲说:“什么时候你忘记那个男人,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去。”
母亲并不知道邱波,她只知道我失恋了,这次失恋不同于以往的失恋。母亲认为将我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是摆脱失恋的最好办法。
在这里,有着热情的人群、山群与大片大片绿色植物的村庄。我试着忘记邱波,我试着每天想一点别的事情,而不是每时每刻都用来想念邱波。可是我发现忘记邱波,就象戒毒一样,过程艰难而又漫长。
村子里有一个男孩,叫春光,是父亲从一个很远的城市带来的,他的母亲是个侏儒,不会生育。小孩子经常跟在他母亲身后与她比个头。村子里的男孩欺负春光,将他的头往墙上撞。因为母亲残疾,父亲无能,春光的成长充满了艰难。
这是村里人告诉我的,他们说:他恨你的爸爸,因为是你爸爸将他带进了村子。
我碰到了春光,在街上,他将我拦在路的当中,全然没有村里人对城里人的那种恭敬。他说:“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你爸爸要来的,你妈跟我妈一样不会生孩子,你爸在芜湖抱回来我们俩,把我给了我妈,把你给了你妈,差一点咱俩就会倒个个,你是我,我是你。可是你爸留下了你,把你带到了城市。”他冲地上吐了口痰,他说:“别以为你多幸福,村里的人都知道我们俩是拣来的。”
8
还是小小的吉利刀片,逼出了我的身世。
二十五年前父亲带着春光的父亲去芜湖,那里有春光父亲的一个亲威,她给了春光父亲一个婴儿。两个男人带着婴儿在候车室等车。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也抱着一个婴儿,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纸,写着她的艰难生活,无力抚养两个孩子。
父亲与母亲结婚五年,没有孩子。于是父亲抱回了孩子,给她起名叫吴湖。
我看到了包裹我的那床小被子,还有出生证明,一张黄色的小纸片,写着出生日期:七月三十日早晨5点40,父亲的名字:邱波。
9
我是一个额头上长痣的女子。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个女子头上长痣。
我也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男子名叫邱波。
10
一切就象虚构。
生活和小说,我不知道哪一个离我更近,哪一个更真实一些。
我从来没有想到小说中的情节会以生活的面目出现,它们象奔驰的列车,轰轰烈烈地在阳光、水、空气与星期一至星期天的日子里奔驰,它们碾碎了一切,梦想,忧伤还有--心脏。
在离车站800米的地方应该刹车,可是列车没有可以停留的车站。
我翻看我的那些小说,各种各样的爱情小说,发表在城市的晚报纸,怪异、离奇,被人们关注与批评。我翻看着它们,越来越感觉自己是一个未卜先知的精灵。我的那些小说是真实生活里的一部分。它们在生活里发生过,正在发生与将要发生。我的生活是小说的一部分,而小说是生活的一个情景。
结局早已注定,按照发生的发生。
为了阻止故事的继续发展,我决定不再写小说。
不写小说的日子一切都在改变,看事物的态度,说话的方式还有心境。我不再相信、信任、与熟悉自己,一种东西从体内流失,象毒素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另一种东西填充进去,使我麻木,不停地麻木,象一段朽木,水分流失,风化。
母亲陪着我上班,白天还有晚上,她陪我走在线路上,帮我拖胶皮管子,站在深夜的站台上,看着大瞪着眼睛发呆的我。她说:“不管怎么样你要活下去。等过了这段日子你就会知道你爱了一个多么不值得爱的男人。”
我对着母亲笑,那个笑象面具一样挂在我的脸上,我说:“妈,你放心,我不会死,你不是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11
一个夏季就那样过去了,接下来是秋天,有大片大片落叶的秋天。晚上有细细的雨飘下来,接车时感觉到了寒冷。机车带着大堆旅客停在线路上,灯光笔直地射向远方,灯光里是无声飞动的雨丝,灯光外是沉默的黑暗。旅客们在列车里打瞌睡,看着窗外。检车乘务员拿着小锤子从身旁走过,微笑,无语。
冬天的时候,有人介绍男朋友。
一个乘警,很高的个头,很宽的肩和平常的名字:林峰。
在一家茶室见面,沉默地喝茶。祈门红茶,泡在透明玻璃杯里,明亮的灯光,宽大的腾木沙发,淡绿色的厚垫子,开着空调,温度使人冒汙。不停地举杯,看茶叶在水中飘浮。几乎无话。分手时在茶室的门口握别,指尖冰凉。回到家见到母亲在客厅里等待,问印象,我说:“只要他不反对,我也没有意见。”
接下来是约会,淡淡的约会,马路上行走,偶尔地身体相碰,慌忙分开。一个夜晚,自助餐厅里,都喝了酒,林峰拉住我的手。楼道的黑暗里,他说:“让我抱抱你,求求你,只抱一下。”
拥抱,没有任何的欲望,只是彼此依靠,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感受对方的体温。林峰穿着深蓝色毛衣,脸趴在上面感觉到小小的温暖,突然间有泪掉下来,我说:“对不起,我不爱你,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
林峰抚了我的背,林峰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说:“我的事情,你想知道吗?知道了,也许你就不会爱我。”
火车驶向邱波的城市。
林峰说:“一切也许是个误会,仔细追究,结果完全不同。”
我的头扭向窗外,我不知道不同的结果对我有什么样不同的意义。
列车在铁道上减速慢行,线路两旁站着工务段的工人,他们看着列车与列车中的我们,他们抽烟,表情目然,点然了路边的野草,手伸到火焰上方,取暖。
在邱波城市的街头行走,寒冷的风吹透了肢体,感觉到阳光透过污浊的空气抚摸到脸上。林峰握着我的手,不停地用力,叫我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不断地问:“要不要给邱波打电话。”
我说:“我只期待不期然的相逢。”
然而在邱波的城市碰到邱波是如此困难,城市如此之大,人群接踵,象海里的鱼类。汽车在马路上行驶,灰色的天空还有飞机。小米粒样的雪落下来,打在脸上,很疼。
没有碰到邱波。
在他的城市觉出累与疲倦。
黑夜无声地来临,象合拢的眼睛。经过音像店时买CD,韩红的CD,找那首《冷酷到底》,在灯底下看歌本里的歌词:“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 \我宁愿你绝情到底,让我彻底的放弃 \我宁愿只伤心一次,也不要日夜都伤心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请别再说\……\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
背靠到墙壁上,拿着歌本,觉着冷一层层泌入骨髓。林峰环住我,在店老板平淡的目光里,他环住我小小的身体。他说:“你从来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爱你?”
我很像他的初恋情人。一个北京的女孩子,在火车上认识,相爱了七年,然后分手,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慢慢忘记。见到我,以为时光倒流,幸福就这样来临了。
实际上是一种欺骗,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你为什么要固守在过去,你要一直向前,与我在一起,不会幸福。”
他握了我的手,将我拉出音像店。寂静无人的黑暗里,紧紧拥抱我。靠在他的怀里,我感觉到了温暖。我们是如此得靠近,手指、衣服还有身体。他的嘴唇轻轻地吻在我的头发上,轻轻的吻,有着薄荷的香味,他说:“有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不是为了爱,并只是为了相互取暖。就这一点,可以叫我们和睦生活一生。”
  眼泪慢慢地掉下来,象春天来了,江水融化,无法阻挡。邱波,时光,无眠的夜,还有无边无际的忧伤,在今夜,这一刻,终于忘记。如烟花,在天空璀璨,然后熄灭。一切释然。我的头趴在林峰的怀里,我闻着他的体香,他说:“你现在可以爱我吗?”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又可以再写小说。”               
  ……
2#
发表于 2005-1-17 01:02 | 只看该作者
朋友你好,看一下置顶帖中有关排版的方法后排一下版,好吗。问好。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2-1 00:00 , Processed in 0.159588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