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给灵魂一只温柔的枕头

江湖一刀

　　“一个国家十分之九以上的国民，一生都不曾具备良心。”从一本泛黄的书册中看来的这句话，是芥川龙之介说的。关于良心问题，这位被称为“鬼才作家”的日本人，还有如下妙论：良心并不像我们的唇须那样，会随着年龄而生长；人们为了有良心，还需经过漫长的学习。
　　　　　　　　　　　　　　　　　
　　芥氏这番话，有感于上世纪末叶日本的社会现实。今天看来，自不免偏激。倘用以概括时下的国人，更是过甚其辞。良心也者，对是非的正确认识也。“做人是要讲良心的”这话，我们爱说爱听，也常以之作为对自家或别人进行道德评判的标准。有自觉冤枉而欲表白者，总是猛拍猛擂胸脯，大叫“天地良心”，颇类西人手按《圣经》起誓。夸赞某人不忘旧情，或能思恩图报，也往往道一声：“这人有良心！”倘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辈，则骂一句：“你良心交给狗吃了？”良心乃抽象之物，存乎人之内心，形诸人之言行；低贱的狗辈，是断难有此口福的。但看那被骂者，若真有亏心之举，或难言之隐，早就面红耳赤脖粗了。嘴唇嗫嚅着，却终究是无言以对——没了良心，好像就没了嘴巴，只好悻悻而去，落荒而逃。
　　　　　　　　　　　　　　　　　
　　孟子讲人性，以为人有“四心”，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他老人家认为，这“四心”与人的四肢一样，是与生俱来、与体共存的，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标志。所以他说：“无恻隐之心者，非人也；无羞恶之心者，非人也；无恭敬之心者，非人也；无是非之心者，非人也。”又打比方：“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心”太多了，觉得繁琐，不妨简而言之，即：良心人人皆有——其观点，与芥氏相背，却似乎更合国情。至少在历史上，可引为佐证的名人轶事，或趣闻佳话，是不胜枚举的。匹夫之怒也好，仁者大勇也罢，莫不出自“良心”的冲动和支撑。
　　　　　　　　　　　　　　　　　
　　现在的国人是否还讲良心，还有多少人讲良心，在下人卑言微，不敢如芥氏那样，给出个具体的比例来。刘心武先生似乎说过，不讲良心的社会，往往让人觉得“凉心”。倘此说能够成立，则现在不讲良心者，确乎是日见其多；而有“恻隐之心”，或者像那首流行歌曲所唱的“心太软”的，则日见其少。前些年，常见有这样的报道：儿童落水，围观者众而援手者寥。更甚者，居然不讲良心，而讲救人的价钱，以“待价而救”。按孟夫子的标准，此等家伙该算作“非人”的。既属“非人”，只好让他屈尊，位列禽兽罢。禽兽之类，不通人性，或者是可以不讲良心的。
　　　　　　　　　　　　　　　　　
　　这样的事例，当然绝对了些。类似的，却还不少。譬如说“当官的”吧，也就是所谓的“公仆”。顾名思义，“公仆”也者，当是公众的仆人。但现在的官中，有多少是“俯首甘为”仆人，而不做“横眉冷对”的老爷的呢？“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标准，够低了吧，可究竟有多少“公仆”是真能为民作主、真心为民谋福利的呢。难怪那首“十等人”的民谣，要说“一等人是公仆，高高在上享清福”了。
　　　　　　　　　　　　　　　　　
　　一度时期，各行各业像流行感冒一样，在传统的“职业道德”外，搞起了所谓的“承诺制”。信誓旦旦地，极像“枕前发尽千般愿”。言甜语蜜，条款分明，听起来也很能动人。却大多只热闹地落实在墙头上，而不是行动中。偶有能够兑现的，也不过是“母鸡式的承诺”：保证所下的蛋，无棱无角，有蛋清有蛋黄之类——也难怪，居然会有顾客，放着“上帝”不当，而甘愿只作服务员的“熟人”。而那种种承诺，也像跑滩匠的把戏──玩儿完了。
　　　　　　　　　　　　　　　　　
　　去年底，鄙县照例开“知识分子座谈会”，在下有幸参加。在讨论职业道德和知识分子的责任时，曾有感而发“訾言”。说，职业道德标准太高，还不如改讲“良心”。虽然低了些，却可行得多，也实在得多。又说，假如每个人都讲良心，凭良心做事，靠良心吃饭，则不仅鄙县，就是整个中国的面貌，都将大为改观——这些话，虽不免愤激，却是真正的出于“良心”。
　　　　　　　　　　　　　　　　　
　　说到知识分子，譬如文人或叫作家的，应该是人群中最讲良心的了吧。自古及今，从东汉太学生请愿，到清末康梁的公车上书，知识分子一直是以社会的良心和表率为己任的。有时甚至觉得，中国社会“良心的种子”得以终于保存下来，应归功于知识分子。史铁生先生写过一篇短文，叫《笔墨良心》，借一开饭馆的小伙子之口，论及作家和商人。说，前者是舍了钱买名声，后者则是舍了名声卖钱。窃以为语中肯綮。但现在，作家文人中，不讲良心的，也似乎不在少数。有偿新闻假报道，难道是农民所为？“黄祸”迭起，“淫书”恣行，莫非是“文盲”所作？先前的一位文友，巴心巴肝地爱过“缪斯”，一心要追求纯粹、高雅的阳春白雪的，却居然也昧了良心，心安理得地钻进“文学的裤裆”，弄起了“裤裆文学”，直叫人想起老电影中，日本鬼子常说的那句：“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接下来似乎还有一句，叫“你的，死啦死啦的”吧；可这些人，往往比讲良心的，活得更滋润，更营养，更幸福，也更潇洒。
　　　　　　　　　　　　　　　　　
　　看过些怨鬼或冤鬼复仇的故事。怨鬼冤鬼，自是有怨有冤的。而其所以有怨有冤，必是有人昧了良心。或始乱终弃，或屈打成招。呼天抢地亦无可奈何，只好负怨含冤而去。是否说了“变鬼也不放过”之类的话，不重要。重要的是，果真就前来复仇了。俗言“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现在好了，敲门声响了，那做了亏心事的人，自是心惊胆颤，仓惶四窜。最后，憋不过了，躲不开了，也逃不脱了，只好磕头如捣蒜，求爹爹告奶奶，悔不当初——每看及此，都不由想到“心安理得”这个词。所谓心安，是指良心安妥。只有“理得”，才能获致良心的安妥啊。明乎此，便不难理解，问心有愧者何以老做恶梦。
　　　　　　　　　　　　　　　　　
　　当然，常做恶梦者，并非都有亏心事。但少做亏心事，或许真的更能安然入寝些。安徒生说过：“清白的良心乃是一只温柔的枕头。”毕竟是童话作家，讲起道理来，也那么温柔而富有诗意。至少比芥氏的，要顺耳些——那枕头，当然是就灵魂而言的。而一个正常的社会，是不可以、也不能够泯灭掉良心的存在。既如此，学着或坚持讲点儿“清白的良心”，也可算是给灵魂找到了一个温柔的枕头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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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一刀

试着发一个，初来乍到，多多关照

上善若傻

欢迎一刀！
中国的事情，我觉得要大家自觉讲良心不太现实。自觉于国人来说，好像总是很难的事。比较之下，我觉得职业道德和承诺制的标准反而更低一些。

冷眼看

这一刀很厉害哦：））

楼主不仅散文写得好，杂文也棒，欢迎常来江天！

建议精华～～

上善若傻

散文化的杂文笔法。
加精欢迎！

江湖一刀

最初由 上善若傻 发表
欢迎一刀！
中国的事情，我觉得要大家自觉讲良心不太现实。自觉于国人来说，好像总是很难的事。比较之下，我觉得职业道德和承诺制的标准反而更低一些。

也是的啊，不能只讲良心。但也不能不讲良心。

江湖一刀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这一刀很厉害哦：））

楼主不仅散文写得好，杂文也棒，欢迎常来江天！

建议精华～～

呵，谢谢冷眼兄。我也许会常来的。多批评和指教啊。

江湖一刀

最初由 上善若傻 发表
散文化的杂文笔法。
加精欢迎！

感谢上善。多批评。

遥远的野山

这只温柔的枕头，要靠自己织就。当然，得保证有个良好的环境，否则织好的也要扯破了。

江湖一刀

最初由 遥远的野山 发表
这只温柔的枕头，要靠自己织就。当然，得保证有个良好的环境，否则织好的也要扯破了。

野山所言极是。一要自身心性，二得环境保障。

陌笛

学习！

微风轻行

旁观者清吧

上善若傻

灵魂枕了温柔的枕头
不知道会不会逃逸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