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无 缘

马克

　　　　　　　　　　　　　
　　　　　　　　　　　　　　　无　　缘


　　笔会之后，我很空虚。午儿很健壮。

　　那部中篇小说发表后，周正来信向我表示祝贺。称我是文坛上冉冉升起的“织女星”。织女星？为什么“织女星”？我想了想，后来就不想了，任他说去。反正我未回信。

　　不久，又接到他寄来的包裹。

　　我完全没有想到，周正给我寄来的竟全是印着我名字的新稿纸。我一本本看下去，印刷考究，玫瑰红的格子，烫金的名字。哦，真的够漂亮！我轻轻地抚摸着它们，像抚摸一篇篇我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句号的稿子——那种时候心情就像疲倦之极而又欣喜无比的刚刚从腹中生出婴儿的母亲！

　　我高兴了好一阵子。

　　由稿纸我想到……是啊，我有什么理由和权力责怪他？一年前我不是……尽管如此，我仍未给他复信。我相信我们只是浩瀚天宇中偶然相遇却一闪而过的两颗星。发光也好，殒落也好，都有自己特定的归宿。他怎样我不管，我的生活圈子中和记忆中，却彻底消失了那一个在我眼前曾光彩耀目的影子。

　　原打算笔会之后就带午儿去看望楼震旦——他毕竟是她的亲爸爸，一个害我们母子不浅，但也是在最关键时刻支撑我们走过来的人。结果，许多事情缠身，一直未能如愿，便决定再往后拖一拖。

　　那是一个没有风的秋天的下午。

　　午儿正在院子里玩，我则苦闷地坐在桌前，一个字也写不出。（文学这东西，越弄越怪，小说也越来越不好写，不会写了。）追根溯源，那次泰安笔会对我的触动很大。眼界开阔了，但同时我也感到人是这样渺小，尤其当你知道浩瀚的文学天宇中群星闪烁、异彩纷呈的时候。正所谓“懂得多少烦恼多少”。要想真正有所造就，不落人后，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登上文学的殿堂，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必须老老实实，认真思考。

　　苦恼正基于此。

　　天梯已经架起，不得不爬。

　　如何能爬得好？

　　说心里话，经过自己的努力，在省内文坛上也算小有名气了。可不知为什么，手中的小说却越写越泄气，倒不如开始时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有生气了。当然，我明白这是暂时的，在等待飞越。编辑和朋友们来信也这么说。那种滋味，烦躁的情绪，不亚于女人月初或月底来“例假”时那般压抑。正是这种时候，来了一个人。

　　“你找谁呀？”我听午儿在院里稚嫩地大声问。

　　奇怪的是半天竟无人回答。

　　再听听，我不得不探探头，就看到了那个木呆呆望着午儿的男人背影。

　　我心一跳！接着就看见了地上放着的旅行袋……我迎出去。

　　正是他。周正。

　　不是他还有谁呢？一部很有艺术家气质的大胡子，一脸自嘲而又揶揄的表情。不同的是，风尘仆仆，似乎比泰安时憔悴了许多，很明显。

　　我们就那样默默在对视着。

　　一个门口，一个院里。

　　午儿可不让了。她盯着来人问：

　　“你找谁？找我妈妈吗？”

　　周正嘴里吐出三个字：“找你妈。”

　　“妈”字咬得特别重，我懂啥意思。

　　“找我妈干啥？我妈是我妈，是你妈呀？是你妈呀？”

　　我眼里蒙上了泪。

　　“午儿！”

　　“嗯～～不嘛！是你妈呀？”她不依不饶，小手用力往外推来人。

　　我不得不冲过去，照着她的小屁股就是两巴掌，立时，白而细嫩的两片小腚上现出红印来，午儿愣了一下，猛地暴发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哭声。

　　周正默默地望着这一切。尴尬。无奈。冷静。

　　“何必呢？”他终于说。

　　“进屋吧！”我也终于说。

　　他沉吟了一下，拖着旅行袋在前，我拖着午儿在后，进了屋。

　　零乱的桌子。零乱的纸张。零乱的家。他顺手拿起一张看看，放下，未言一词。那正是他寄给我的专用稿纸。

　　一时间，我有些懵。

　　我直呆呆地望着他。午儿还在抽泣。我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

　　半年多，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可一个铁的事实是他的影子已在我心中剔除。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坐吧！”

　　“谢谢。”

　　此时午儿已经是个很不错、很可人、很聪明的三岁小姑娘了。她摸着自己的小屁股，抽泣着，望望来人，望望我，不敢再造次。我心软了。看她闪着泪光的眼睛在两个成人中探寻、碰撞、躲闪、搏斗……

　　难熬的沉闷。

　　“我们几个去长白山采风，顺便看看人参节……”周正忍不住，点燃一支烟，眼睛垂得很低继续说：“回来他们先走了，我来看看你……”

　　“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努力问。

　　“有嘴。”

　　“午儿，”我轻轻叫，“你过来。”

　　午儿好像很怕我了，怯怯地蹭到我身边。令我吃惊的是，她的眼中早已是潮湿一片了——尽管没有哭声！她仰脸望望我，伏下身去蹭着我的手背，用小脸。她在想什么？

　　才三岁的孩子，她懂什么？

　　“午儿，”我拍拍她的头，问：“知道他是谁吗？”

　　午儿点头。随即又摇头，使劲摇头。

　　“叫叔叔。”

　　“叔……叔……”午儿嗫嚅地动了动小嘴。突然，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使劲儿摇晃我的手，把头拱进我的大腿：

　　“妈妈！我不要叔叔……我要爸爸！”她抬起头，目光流露着真诚与乞求，“妈，我亲爸爸在外地干活，你在家写书，哄午儿，你忘啦？你说的！妈……”

　　周正可怜巴巴地瞥瞥我和午儿。

　　丢掉烟蒂，两只大手用力撸撸脸颊。

　　那支烟，他只吸了一口。

　　从感情讲，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有着一颗敏感童心的午儿，（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是我经历了几次波折，险些亲手扔掉的小生命，一把屎一把尿一口奶一口水将她拉扯这么大；是我亲口一遍遍教给她爸爸叫楼震旦，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干活，妈妈叫马克，在家写书给她买糖豆豆，看着她幸福快活一天天充满希冀地在我身边哭着叫着笑着跳着叫妈妈；也是我写信告诉楼震旦午儿这样午儿那样午儿如何如何……可以说，她越来越成为我生活中的一分子，生命中的一部分，写作的强大精神支柱和动力。我怎么能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再硬塞进去一个“叔叔”，让“他”和亲爱的“爸爸”抗衡呢！……

　　可是，替周正想想，他也不易。

　　一片冰心在玉壶。不要说世界有多大，单就沈阳城里花花绿绿的大姑娘还不够一个才华横溢、如日当空的青年作家挑选吗？他为什么偏偏要来“看”我？“采风”、“人参节”又有谁知道不是想了千百遍的藉口呢？

　　这份人间真情，又该如何？

　　“你都看到了，”我心潮起伏，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不是我教的……”

　　“算啦！”周正站起身，想想，“哧啦”一声打开鼓鼓囊囊的旅行袋，先拿出一件漂亮的金黄色新颖女装，举在手里看看，丢在炕上，接着一古脑把里边的高弹红色女裤、裙子、精制化妆盒、雅黛、迷你丽、变形金刚、娃哈哈、五光十色的高级奶糖和一套新潮牛仔小儿装……全掏出来。午儿大睁着眼。

　　“别这样——别这样！我不缺……”

　　“不缺是你的。”瘪瘪的旅行袋一抡，上了肩，周正向外就走。

　　“再见。”

　　“周正！”

　　周正不回头，已走到大门口。我追出去，千种情绪万般滋味地再叫一声：

　　“周正——”

　　他站住了。慢慢回过头。午儿哭着叫着发疯一般朝我扑来，我则有些晕眩地望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和挥舞的小手……

　　已是黄昏。

　　我倚门而立。“你……上哪儿去？”

　　“宾馆。”他举举手里的一张绿色小牌牌，“我已经办好了手续。”

　　“吃了晚饭……再走。”

　　“不……不了。”

　　“周正，”我无力地叫，“难道你就再也没话儿对我说了么？”

　　“说什么？”我发现周正突然双眼含泪，慢慢向回走来，走到我面前，站住了。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依稀可闻。“我深爱的，得不到。我只让你知道，一个人爱一个人是神圣而伟大的。你不懂！”

　　我一把将他拥在怀里！忘记了午儿的存在……我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周正，我不能让午儿没有一个亲爸爸。我只能给你一个吻，把我忘了吧！我们没有缘，真的，没有缘……”

　　我把冰凉的唇向他递去。

　　努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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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为了三岁幼小单纯的心灵，割舍曾经相依相恋的往事，最后给予的只能是一个冰凉的吻……无缘来自于亲情的感动和对爱之伟大的包容！

南岸

问好，学习。

蓝色的小木屋

故事越来越感人！木屋问好！

在水一方

马斑斑好，最近工作较忙，来得少了。但今天一来就读到斑斑精彩的作品，心情异常高兴。握手。

马克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为了三岁幼小单纯的心灵，割舍曾经相依相恋的往事，最后给予的只能是一个冰凉的吻……无缘来自于亲情的感动和对爱之伟大的包容！

　　感谢精彩点评。问好一楠：））

马克

最初由 南岸 发表
问好，学习。

　　问好。

马克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故事越来越感人！木屋问好！

　　感谢点评。问好木屋：））

马克

最初由 在水一方 发表
马斑斑好，最近工作较忙，来得少了。但今天一来就读到斑斑精彩的作品，心情异常高兴。握手。

　　多日不见，的确想念。问好：）

一瓢水

好的故事需要好的语言，好的语言需要好的情节！马版的小说都具备了！学习！

房子

语言简洁 颇有味道.

雷公子

看似无缘却有缘，动人的故事，清新的语言，似随手捻来，却不乏匠心！

张漪

就是历害，能从生活的点滴中找到写作的素材，更重要的是道出了一些个的道理！学习！

蓝色的小木屋

是一个有志气的坚强的女人！

马克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好的故事需要好的语言，好的语言需要好的情节！马版的小说都具备了！学习！

　　感谢鼓励。问好一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