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幸福生活不会太遥远

扶桑六指

幸福生活不会太遥远
文/王富中

　　老张一下岗他老婆玉梅就急了，好象这生活就没法子过似的。她布满皱纹的脸再加上多日积累起来的忧愁，使得她看上去苍老得像是冬天里掉了叶和皮的树干。她总是在深夜里弄醒熟睡中的老张，一脸忧虑的说：“老张啊，这日子咋过呢？”但老张总是在迷糊中说：“你瞎担心啥呢？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翻过身子过继续打起鼾来。

　　老张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决定要做点事情，没有工作了但生活还是摆在眼前的，即使他再对生活悠闲但还是得吃饭，他给老婆玉梅一商量，玉梅就发火了：“卖烟？这能够赚什么钱，你让我们吃什么去？这生活咋过？”

　　 “怎么就不能够过了？等儿子出来后找个事情做不就什么都解决了？我现在老了不工作了重担自然就得落在儿子身上。放心吧，我们离幸福生活不会太遥远的啦！”

　　 “你还提儿子！”玉梅哭了起来，“你这老不死的，要不是你把儿子弄了进去，现在会这样吗？”她压抑着的哭泣声越来越重，老张的心也被压得沉了起来。儿子小张进去两年了，是他亲手把儿子送进去的，他知道儿子肯定有些怨恨他，可他这是为儿子好啊！这两年的反思生活应该让他明白了许吧？他应该会理解自己的。儿子二十岁了，别的孩子这个年纪正在大学里上学，而小张却在看守所里。老张十分的痛心，难道就真如老婆所说是我亲手毁了他？老张不光是把自己儿子送进了监狱，他还送了很多的人进去。那时候老张在火车站度过了许多个周末，他在那里抓小偷，那些小偷的手刚伸进别人的口袋他的手也伸了过去。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抓住自己儿子的手。那一天老张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自己一向品学兼优的儿子居然在掏别人的钱包，不是他一个人，是一伙人。他后来知道小张在学校里打牌赌钱结果欠了同学很多，又不敢向家里要，没有办法就上火车站来了。老张把儿子送进去后，老婆玉梅就大病了一场，她总是埋怨老张，是你毁了儿子啊！老张面对痛涕的老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本就很是清贫的生活现在又因为老张没有工作而显得更加的艰难。老张坚信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乐观的人，有时候不得不面对的一些事情他也尽可能的用好法子来解决，要使自己开心，至少要别人看起来开心，这是他的生活原则。他在别人面前总是要喝上几口白酒，都是诗仙，他爱这个牌子，有时候他还哼着小曲，都是从收音机里面学来的。但在深夜里，那些深深困绕他的疾苦在原本原汁的显露出来，他都是一个人独自承担，即使是睡在身边的老婆，他也不愿意让她去承受。但女人对这些事情都是极具嗅觉的，在这方面她们有先天性的敏感。玉梅每一次向老张提及生活中的困难，老张都是一张开心的面孔，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他让老婆避嘴的法宝术语，“瞎操心什么呢？幸福生活就离我们不远了”，老张总是这样来结束。老张的内心世界别人是无法去触及的。他把儿子送进去后，就再也不去火车站抓小偷了，至于为什么不去他自己也很糊涂，他相信做一个糊涂的人是明智的，至少要做一个别人看起来明智的人。儿子在恨自己，他的心里是有底的。每一次去探监，儿子从来不和自己说些什么，他只和母亲讲话，把这个当父亲的丢在一边。但是他想，那是一个让儿子反思的地方，让儿子改正的地方，儿子出来后他肯定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的，儿子是个聪明的人，他没进去之前的学习成绩不是一直都是优吗？儿子马上就要出来了，儿子虽然没有上大学，但儿子肯定是一个前程不可估量的人，儿子出来后找个好工作，不就什么事情（主要是生活上的）都给解决了。当然，儿子如果还要想去上大学，他也会支持的，即使是砸锅卖铁，他老张也要支持下去。老张想，不管怎么样，幸福生活就在前边，不远了，靠近了，我还瞎担心什么呢？

　　老张卖烟的摊位没隔几天就摆在了学林雅园小区前面的广场上。一个可以推着滚动的玻璃柜台，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香烟，方方正正的一个个紧排起来，还有精致的打火机，一元钱一个，便宜的很。柜台上面放着他长年累月都在听着的那个老式的收音机，整日里都在放着方言剧，每天一份时报，老张是必须要看的，从上午一直看到深夜，不知道每条新闻要看上几遍。每顿饭都是老婆玉梅送过来的，一个铝铁皮饭盒，一双竹筷。她来这里后也会呆上一阵子，等老张把饭吃完再回去，有时候也和老张聊几句，但多数情况下都是抱怨老张一个大男人没多大的能耐，没有工作就守这样的一个破摊能赚什么钱。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人在悠闲的斗地主。玉梅就感到有些不平衡，为什么他们可以那样逍遥的过幸福的生活，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就这个模样。老张总是劝慰她，那是别人的生活你羡慕什么呢？再说他们就一定过的是幸福的生活吗？但在老张的内心，他还是希望可以像他们一样悠闲的打着扑克。女人有时候就知道胡乱的羡慕别人，就喜欢婆婆妈妈的。老张想。

　　老张在学林雅园里摆了两个多月的摊了，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给赚了出来。日子久了，老婆对他卖烟的抱怨也就跟着少了许多，但其他的抱怨跟了上来。现在说得最多的就是儿子出来后该怎么办。老张也在想但他不敢多想，他觉得还是儿子自己拿主意比较好。老婆的抱怨还是少不了的，但老张习惯了，从结婚开始，甚至是还没有结婚的时候他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了。老张的生活原则里还有一条：不烦你的女人那你们多半就没戏了。

　　儿子出来那天刚好是周末，收音机里的方言剧播放的是方言版的三国，老张以前一直都在听。但今天他不能够听了，烟摊也不去摆了，他和老婆早早的一大早就收拾起来要去接儿子小张。老两口的心情是激动的。可儿子一直到家都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特别是老张，儿子甚至没有拿正眼看过他一眼。老张心里也因此很不是滋味，起了一个疙瘩，就搁在心那儿，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吃晚饭的时候，老张出去买了一瓶诗仙太白，还是他钟爱的酒。老张给儿子和老婆每人倒上一杯，然后举起杯子说今晚家里所有人都在一起了生活就要幸福起来了我们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老婆玉梅举起杯子了。可儿子还是待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丝毫没有要举杯子的意思，老张老两口的手就那样停在了空中，他们互相的看了对方两眼，又都看了儿子小张几眼，可小张还是在那里爱搭理不搭理的。最后还是玉梅说话了：“小张，举杯子！”小张这才不大情愿的把酒杯子举起来和老两口碰了下。老张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心里起来的疙瘩也越来越大，酒也跟着下得很快。

　　“小张，你还在怨恨你爸爸呢！我那是为你好你知道吗？知道吗？”老张的酒一杯就着一杯，老婆玉梅拉都拉不住。

　　“谁恨你呢！”小张翻了翻眼睛，还是不拿正眼看老张。

　　老张的火就是这个时候起来的，他摔酒杯子的声音清脆有力：“你不恨我那你还拿什么脸色给我看？你以为我就想把你送进去？谁叫你去干那些犯法的事情？你是我儿子啊！我和你妈老了都还得靠你呢！我是要你学好，不是要你学偷东西！不把你送进去受教育变好将来我和你妈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还拿脸色给我看！”老张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去，“我看你是白进去两年了，别的人进去反思后都变好了，你看你现在像什么，真是白进去两年了！”

　　“我怎么拿脸色给你看了？”小张站了起来，“你也不想想，你把我送进去不是亲手把我给废了吗？不光是我，你还废了那么多的人！你以为你抓那么多的人进去你就是英雄啊？怎么没电视台的人采访你报道你？你就是狠心，你把自己的儿子都往火坑里推，你……”小张哭了起来，但他的声音还是很大。玉梅也哭了起来。老张的眼泪也止不住了，他把剩下的酒全都灌下了肚子，胸膛里辣起来了，胃也热了起来，脸上也热了起来，身上到处都热了起来。老张看不清楚东西了，屋子里什么都是模糊的，什么都是动着的，甚至是奔跑着的。老张看见老婆玉梅的脸上挂着泪水，但她压抑着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哭出来，她把那些声音都压到肚子里去，她抱着饭碗使劲的朝口里刨饭，使劲的哽下去，眼泪却一个劲的往饭碗里掉。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生活吗？

　　那天晚上老张醉了，醉得不醒人事，吐得稀哩哗啦的。他在迷糊中怎么想不明白一向懂事的儿子为什么要在学校里赌博，为什么要去当小偷。他亲手把儿子的手从别人口袋里抓住的。他看到了儿子求助害怕的目光，但他什么也没有多想，就大义凛然般的把儿子扭进了派出所。怎么会这样呢？如果是现在，他会把儿子送进去吗？他不知道。现在，儿子怨恨着他，恨不得拿刀子杀了他，他从儿子的眼光中看出那股愤怒和怨恨来了。老张想，如果那时候不送儿子进去，儿子说不定也不会再干了，懂事的他肯定会改正的，说不定现在还上大学了，真是自己亲手毁了他吗？老张想起老婆的那些抱怨了，他们是母子连心的，她也恨他呢！

　　老张开始给儿子筹谋工作，儿子说了不想读书的。老张问他想要找什么样子的工作，他说不知道，他拿着遥控器使劲的换电视频道，电视荧屏的闪光叫老张有些睁不开眼睛。

　　老张的烟摊还是在学林雅园里摆着，由玉梅在照管。老张一天忙着给儿子的工作奔波。玉梅不看时报，不听收音机，她就呆呆的坐在那里，听不远处别人斗地主斗得欢的声音，有顾客来了也不怎么搭理，一包红塔山，一包朝天门，她收钱和拿烟的动作都是机械的，儿子的回来好象让她的神经呆滞了，家里的气氛也是这般死沉沉的，大家都不怎么相互说话，吃饭的时候都是如此。她的抱怨和牢骚没有了，她生怕自己一说错话就会像导火绳一样引发绸缪许久的争吵。她疼惜儿子，儿子没上大学，现在工作也找不到，别人一听说他是进去过的就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她也疼惜老张，她不知道他把儿子送进去是正确还是错误，但她多少还是有点怨恨他，她想，如果儿子不进去，现在的生活至少不应该是这样的沉闷。她也知道老张和他一样，都想过幸福的生活，她还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把幸福生活的砝码都压在儿子身上的，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时候，他为什么要亲手把儿子送进去？她也有些恨儿子，恨他为什么不争气，为什么要去做小偷？玉梅整日的坐在烟摊前面，听别人打扑克的幸福声音，想自己的繁杂事情。她陷落在这样的圈子里，怎么走也走不出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那天晚上老张要了老婆。老张自己都很吃惊，不知道身体里的欲望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快五十了，都到了这个年龄的份上，还有什么好妄想的呢？但那天晚上老张要的还是很勇猛，好象回到了年轻岁月里一样。玉梅开始是拒绝，但很快就配合了。那个夜晚是酣畅淋漓的。完事后他们都没有睡去，似乎都有话要说但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最后还是玉梅先说话。

　　“老张，儿子怎么办？”

　　老张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爬起来点了一根烟抽起来，狠狠的吸了一大口，又是重重的一口叹气：“他还在恨着我呢！我那是为他好啊！他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你看他工作都找不到，谁都不要进去过的，你说该怎么办呢？生活真是难啊！”

　　老张不再说什么。抽完了烟熄了灯躺下去翻个身子背对着老婆睡下。

　　儿子小张有一天在饭桌上说：“我去给你们守那个烟摊。”老两口看了儿子几眼就同意了。老张这几天想儿子找不工作，那给自己找个工作吧。可是别人要的都是三十五岁以前的人，一听说你四十几了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可能。而且叫老张气愤的是，儿子小张摆摊还没有几天就招来几个年轻人在那玻璃柜上斗起了地主来，烟没卖出去多少，钱倒是输了不少。几日里下来，还欠了那几个人几十元钱。老张那天晚上把儿子小张弄回来后一顿乱骂，还准备操家伙动手打他。可小张也不甘示弱，大有你要是动手的话我绝对还手的意思。老张还是忍住了，儿子和自己一样高了，说不定还真打不过他。老婆玉梅也过来拉他，她一边哭泣一边数落着小张。老张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儿子真是白养了，他想。那天晚上老张又喝醉了，老婆玉梅不敢让他不喝，她知道他心肯定难受，一整瓶诗仙没几口就全喝完了。老张醉酒后倒在床上呕吐，满屋子都是酒气，玉梅在一边给他端水喝，看见他满脸尽是眼泪，她也跟着哭了起来，抽抽泣泣的压抑着。

　　老张后来想法子联系上了一个老同学，他现在是一个什么大公司的经理，要他给老张找个简单的工作应该不是什么难的问题。前几天他刚刚外出，现在在回来的火车上，老张和他约好就在火车站见面，老同学说要好好的喝一顿。老张提前半个小时就去了火车站。老张有两年没有来火车站了，自从把儿子送进去后，他再也不来这里抓小偷，他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卡在那里，那个东西肯定与火车站有关，但是是什么他也说清楚说不明白，而那东西也就卡在那里，上不上去下不下来，只要是一想起火车站老张就觉得有些难受。可现在，他又来了，为了见老同学，为求得一份工作。这个地方他感到熟悉但又十分发陌生，他想他在拒绝着它，这样的拒绝是隐秘着的，他自己都很难察觉。

　　老张去了一躺厕所，还交了五毛钱，现在干什么都离不开这票子。离老同学到站还有一些时间，老张拣了个角落的地方靠着强站着（这是他多年在这里的习惯），他掏打火机准备抽一根烟。就是这时候他发现那只手的，他的神经一下子几敏感了起来，就蹦了起来，他不又分说就冲了上去，他抓住那只手的时候就有人高声了叫了起来，“小偷！抓住小偷了！”，很多的人围了过来。老张看到了拿着相机的人，甚至还是拿着微型摄象机的，他们把镜头都对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呢？老张被人请进了火车站的办公室，是警察请他的，他进去才知道，原来反扒警察们在这里蹲点蹲了几天了，抓到的小偷不少，但群众抓到的小偷他老张还是第一个。那些拿着相机和摄象机的人都是记者，他们开始问问题了，七嘴八舌的。在记者刨根问底的询问方式下，老张的老底都给暴露了出来。记者和电视台里的人的脸上都是惊喜的神情，找到如此好的新闻素材你不叫他们惊喜行吗？只可惜不是独家了，这是他们唯一的遗憾，这都与工资收入挂着钩呢！

　　老张出名了。第二天电视上报纸上都是关于他的报道。老张习惯性的买了份时报，居然开了两个版面对他进行报道。都是醒目的大标题，暗藏六年的反扒英雄终于浮出了水面。老张自己笑了起来。老张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是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公司的经理亲自打电话来邀请的，保安科科长的位置给他留着。但对他的采访报道还没有结束，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有大大小小不同地方不同媒体的记者找到他采访他，老张开始厌倦这样的问答方式，就像是在审讯犯人似的，但他没有办法逃脱，公司经理说了，接受采访也是他的工作，他在接受采访时还得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公司的名字。

　　玉梅和儿子也没有逃掉记者的追踪。老张的事迹刚刚有点淡下去，但一个记者把老张送自己儿子小张的事情报道了出来，又是一个不小的轰动，老张成了最近这段时间里大家最关注的人物。儿子很快也找到工作了，也是一个公司的经理亲自打电话来的，他说，他相信反扒英雄的儿子在他们公司可以干出一番事情来。

　　老张的那个烟摊没有法子再摆下去了。玉梅要收拾家，甚至有地方要要玉梅去上班，但老张制止了老婆，他说：“你就在家里待着吧，闲来无事就去打打扑克。”老张知道自己的老婆羡慕那些总是闲下来打扑克的女人，这是她实现幸福生活的第一个步骤。

　　老张和儿子的关系还是没有明显好转，但至少小张开始叫他爸了。老张一步步的来嘛，他会明白的。老张周末的时候又开始去火车站抓小偷了，但抓到的很少，好象小偷都认识他似的，见了他在火车站就收手了。老张有些失望。

　　于2005.4.22下午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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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写得很有生活。基调也高。木屋问好！

扶桑六指

谢谢木屋的阅读，向你问好！

山花花

很有意思，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