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磨砺（中篇小说）之六

冯顺志

　　　　　磨砺（中篇小说）之六
　　　　　　　　冯顺志

　　　　　　　　　　　十四

　　每当我和父亲对视时，心里难免重新产生—种惧怕心理。

　　每当我和父亲对视时，父亲饺子形状的疤瘢就疯狂地抽搐，这是父亲时常心理躁动的具体反映，我怕看见那疤瘢。

　　父亲，让我用一块白亮亮的胶布为你贴上吧，我难受啊。

　　父亲，你的扒篓还在老家，还在满坡荒丘林中沙沙地搂着草，悠悠、悠悠地晃动。

　　我持着一把怎样的砍刀，是你——亲手交给我的亮晃晃的砍刀，它躺在旮旯里叽叽喳喳叫唤，叫得人心慌，它没有失去作用，每个星期天都在满绿的青山丛林中砍伐着，悠悠、悠悠地晃动。
　　
　　父亲当你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时，我是怎么想？当你缓缓举起你的左手时即将落在我的脸上的那一瞬间，父亲，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想。

　　还有那曾一度让我看到就惊心肉的六四式手枪。

　　跑步，在雾气蒙蒙中，没有方向，没有目地的，只有父亲心中的目标．

　　跪下，坚定着我的信念，在夜阉人静，在母亲饱满的泪水下进行，操起六四式对准父亲，轻轻地一扣，只是轻轻的，有时也发狠。
   
　　无数次机械地扣动的板机，只有对日本人的仇恨。

　　上学，仍穿着父亲补丁的衣裤。但我欢喜。
   
    吃饭时没有佳肴，就着父亲唠唠叨叨的“教训，”吞咽着，一半是饭一半是闷气。

　　1937年和1942年冯家庄两次遭受日本军残酷屠杀的木碑上长长的冯家族名单，我苦难深重的冯家族。

　　听腻了的西皮流水。一切周而复始。真的活够了吗！没有，一切都很新鲜，新鲜得犹如清晨花叶上的露珠儿，一个美丽的童话。

　　母亲的双眼总是那么浮肿，她一定是背着我和父亲哭泣的。

　　母亲，用不着为我耽心，一切都会习惯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真的，我相信。

　　然而，我却想老家了，想奶奶和叔父们。

　　　　　　　　　　　　十五

　　母亲总是失神地望着我，用他特有的温情，悯爱抚平我一次又一次心灵创伤。母亲总是这样对我流无声的泪。母亲你的眼泪可别让父亲瞅，见了，又要挨他一番无休止的责备。母亲，是我给你带来了忧愁，当初你不应该把我从老家带来，你常常总在喃喃自语：“我真料不到父亲会这样对你，当初实在不该把你带来让你受罪。”

　　不，母亲，我不仅配做你的孩子。然而，我更配做我父亲的孩子，我要成为父亲式的大器，正如父亲所说的：“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要好好的成器。

　　母亲，我想老家了，更想念那位已经十分苍老的奶奶了。

　　我爱奶奶就像爱你一样。听奶奶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你每次从福建回老家总要搂着我哭上整整儿一天。那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哭，现在我明白了。

　　我的童年是在奶奶的陪伴中度过的。在那充满童话的金色岁月里，奶奶便成了我的摇篮。在朦胧的梦境中依稀听到奶奶轻轻的催眠曲：
  
　　　　　　　娃儿娃儿快快睡

　　　　　　　奶奶随时把你伴

　　　　　　　大大扛枪打鬼子

　　　　　　　大娘井边槌衣裳

　　　　　　　躺在奶奶热坑上

　　　　　　　讲个童话哼个曲

　　　　　　　闭上小小眼珠儿

　　　　　　　大大扛枪把家还

　　　　　　　满满亲你个小嘴儿  
  
　　　　　　　哎哟哟

　　　　　　　快睡吧  
  
　　　　　　　哎哟哟

　　　　　　　快睡吧

　　　　　　　快睡吧……

　　奶奶，你是否应到远离你的孙子的心愿呢?

　　　　　　　　　　　　十六

　　那是一个让我多么悲哀的一天，让我无法容忍的一天。

　　在学校，课间操的那阵儿，篮球场上有一群同学在唧唧咕咕地议论着什么。我的好同学林漓也在人堆里，我好生奇怪，便悄然凑过去，靠在篮球架下偷听着。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同学们的议论：

　　“你们晓得不?冯志不是他爹妈生的，是在民政局大门口检来的。他妈怕人议论，才把他送到山东去。”一位同学说。

　　“难怪呀，他父亲对他那么狠。”

　　“冯志见他父亲像耗子见猫。”

　　“他哪像个干部子弟，干部子弟才不像他那般落魄，整天愁眉苦脸。”

　　“准是这样，他父亲从不把他当人看，那次和他去砍柴，他的头被我的柴刀划了一个大口子，流了那么多的血。回到家，他父亲却不理他，好像没事似的。”没料到我的最要好的同学林漓也这么议论。

　　“……”

　　我好似晴空霹雳，轰然满耳嗡嗡作响。我哭了，我从未那么伤心地哭了。

　　回到家，我歇斯底里地摇晃着母亲：“妈妈，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你们生的，我的亲爹娘在哪儿?”

　　母亲愕然地坐在床沿上，瞪着浮肿的眼睛，目光里充满着无限的悲哀。

　　“……”母亲恍恍惚惚地直摇头。

　　“妈妈，你说呀!”

　　“……”母亲仍是哑然着。

　　“原来爸爸那么厌恶我，我要自己的亲爸妈。你告诉我，快告诉我亲爸妈是谁?”我捶胸跺足的狂喊着。

　　“不，不，没这事。”母亲争辩道，“没这回事，是谁造的谣。志儿，你可千万不能听外人造谣呀，你是爸妈的亲骨肉。”母亲扑通地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我，哀求地说：“妈没有骗你，妈真的没有骗你呀，请相信妈吧。”

　　“我不信，我不信！”我发疯似的嚎，“那为什么爸爸那么讨厌我？你说，你说啊！……”我把母亲猛力推到一边，母亲悲伤地坐在地上，眼泪不住潸然而下，泣不成声地说，“志儿，相信妈说的全是实话。妈生你时难产，小腿还挨了一刀才把你取出来。妈对不起你，让你投错了胎，妈和你一样也在忍受。你再忍受几年吧，等你长大后，离开这个家远走高飞，就再也不会受你父亲的罪了。你忍一忍吧，妈求你了。呜呜呜……”

　　我不信，沸腾的血液在愤怒燃烧。

　　“彭”一声，大门被踢开，是父亲强有力的一脚，父亲凶巴巴的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显然刚才我和母亲的对话全被父亲听见了。然而我并没有畏缩，我决计要澄清我是否好是父亲的骨肉，我要扑向前去揪住父亲衣领大喊大叫，叫得老爷子发抖，叫得他无地自容。

　　“我究竟是什么……”

　　没等我扑向父亲，父亲却一个箭步逼进我，一手捏住我的胳膊，像钳子似的被死死钳住，父亲用力一拎把我拽进他的卧室。父亲迅速地解开自己的裤裆扣儿，粗野地拉过我的手，用力地连同父亲的手一起塞他自己的裤裆里，即刻我的手触及到一片片毛茸茸的东西，一股作呕之感涌上心头。

　　父亲暴跳如雷：“你摸，你捏捏，老子的X子是不是一个大——个小，一个高一个低，和你那玩艺儿不是一样么?”

　　抑制着复杂的莫名的下意识的冲动，我使劲地捏了捏父亲那两个玩艺儿，的确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和我的一模一样，我的心得到从未有过的平和。是的，父亲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骨肉，连那玩艺儿也像你。

　　我哑然着，呆呆地站立着。

　　父亲推开我，狠狠叹口气，坐在沙发上，翘起烟斗燃起火默默地吸吐着。我瞅着安详的神情的父亲里蓦地涌上一股父子之情，我真想扑到父亲坚实的怀里甜美地说声：“爸爸。原谅我吧。”然而我不能够。

　　此时无声胜有声。

　　　　　　　　　　　　十七


　　可怜的母亲一直忍受着父亲给予她的粗蛮狂暴，无休止的训斥，她只是在默默地承受，她为的是这个家。

　　我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母亲决计瞒着父亲把我送回山东，她不忍心我继续遭受父亲的虐待，我不依，我坚信自己是你们的亲骨肉，我自觉我的血液里永远奔涌着山东汉子豪迈剽悍的血性，我不能像父亲所厌恶的那样的孬种，我是个男子汉，十五岁的男子汉，我定要留在这，坚定不移地留下来，在父亲的身边，时刻准备迎接父亲恩赐于我的各种“幸福”。

　　我的躯壳虽服贴于父亲，但我的那逆反的心能服贴吗？我毕竟是我，父亲是不能够取代的。我比从前坚强多了。

　　跟着奶奶像在一湾风平浪静的小溪悠荡，而跟着父亲却像跌进万丈深渊，汹涌澎湃，拚命抗衡。

　　这夜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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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不错的描述，继续关注！

蓝色的小木屋

父亲这个形象写得很好。

冯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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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的描述，继续关注！

谢谢一楠斑竹关注！

冯顺志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父亲这个形象写得很好。

谢谢木屋版主的评点

谭其森

　　可怜的母亲一直忍受着父亲给予她的粗蛮狂暴，无休止的训斥，她只是在默默地承受，她为的是这个家。

典型的农村母亲，她们的爱是博大和宽广的，而这种宽广和博大要超越我们普通意义上的描述~~

冯顺志

谢谢谭版主评点

葛瑞英

喜欢您的小说语言，学习，问好！

冯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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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您的小说语言，学习，问好！

谢谢瑞英关注！你客气了，请批评。

许也

充满童真的回忆录、心路历程。

1937年和1942年冯家庄两次遭受日本军残酷屠杀的木碑上长长的冯家族名单，我苦难深重的冯家族。——这或许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