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十六岁和父亲已死

孙香汗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十六岁。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他不知道，他想就这样烂着吧。

　　“我这样直挺挺躺在堂屋的时候，我就想以后总有一天我会这样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的，就摆在这里，头东脚西，”父亲说，“所以我不把手伸直睡……脚一定要伸直睡，脚不伸直，第二天干活就没力气了，手就可以缩起来，像鸟爪似的缩到胸口，不能伸直贴在大腿边……这是死人的姿势……”他在灯下举起他的手，仿佛命运可以这样归他自己操纵似的。

　　这是一双像树根一样的手，现在它们伸直了，好象可供火葬他的柴根。

　　到第三天的时候，坤山伯来找他了。他抽着烟，对他说，如果真的没办法，他家的狗好几天没吃肉了。烟头红红的，在他嘴边闪烁。我们受不了这味道，他说。

　　“你把它扔到后山坟堆里。”父亲说。

　　黑黑死了。舌头很长地吐在外面。腿硬邦邦的。它很沉，四脚朝天地顺着坟堆滑下去。

　　“把它挂到树上去，找个篮子……塑料袋也不要紧。”

　　他把猫装到袋子里，扎紧口袋，猫的灵魂会跑出来的，他会闷死吗。他把它挂在竹园里。他回头看它，它在那里微微摆动。
他拖着他走，他本来背着他的，可他的头垂下来，贴在他的脖子上，贴在他的脸颊上。

　　“托牢背……托牢你爷爷的背……他要滑下去了，我只拉住他的手……托牢背……”父亲说。

　　父亲小跑着，爷爷的头在他的肩头颠动着，好象随时会掉下来。

　　啊，采凤姐和贵栓婶齐声尖叫，XX，你疯了，你要把你爹拖哪里去！

　　长了墙样的身坯，没长心！岳财伯说，拖亲爹像拖死狗似的。

　　儿子都是白生的。

　　神经搭牢。

　　要拖到哪里去了，臭都臭死了，一路。

　　埋在自家院子里么好了。

　　你是不是要把你爹拖到后山去，是不是……是不是，坤山伯拉着他说，等等、等等，我拿把锄头给你。

　　“削左边时，右脚踏上，削右边时，左脚踏上……”父亲说，“这样就不会削到脚趾了。”

　　“镰刀刀口向下，这样稻割起来快，怎么割也割不到手……”父亲说，他擦汗时，把草帽摘下来，放下右手衣袖，一阵乱擦。他担心镰刀会割破父亲的头。

　　他刨了一个坑，他把父亲放在里面，他想把泥土推上。

　　坤山伯递给他一瓶柴油，他说，烧了，人死了就不要跟活人争地盘了。

　　他的父亲燃烧起来。

　　他们说好臭好臭。他们捂着鼻子。

　　他们的鼻子真灵。他什么也没闻到，他等到父亲烧到剩下一堆焦灰，他就推下泥土，把它掩埋起来。
2003.5.15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