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早晨我站在阳台上

雪笑

　　我离开电脑来到阳台上舒展筋骨。

　　雨后的早晨，天空，原来可以这样蓝；云片，原来可以这样白，蓝天和白云原来可以这样地一清二白三明朗。空气清纯得好像一盆澄清了整整一夜的山泉水，悬挂在天空中的阳光也洁净得好像一件刚刚洗好的正晾在高挑的竹竿上的白衬衣－－不，浅黄色的衬衣。连鸟儿的叫声，也都是那么透明、清爽、轻盈，如同刚刚出土的嫩芽。新修成的锅炉房上空，崭新的铁管上一面红旗在轻轻飘动，不，不是飘动，是拭动，好像这广大无边亮丽的天空就是它拭亮的一般；远处，一面又一面窗子的玻璃在闪烁，那么多的蓝宝石在闪烁，像一个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的女人在那儿向世界挤眉弄眼－－以前，我对此会觉得讨厌的，可是今天我却不觉得；更远的地方，是一片山地，现在，它一改往日萎靡不振的样子，像是一个绝处逢生的人看到了希望，像是一群无力的难民被谁振臂一呼于是纷纷揭竿而起，那欢欢喜喜的样子，如果不像是做了大地的新娘，就是做了大地的新郎。

　　如果说窗子是房子的眼睛，那么阳台就是这只眼睛的下眼皮。

　　如果窗子是一朵花，则阳台就是托举着花的一片绿叶。

　　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站在阳台上四面望去，但见大地流光溢彩，群山眉宇清新，再低头看那楼下快乐的行人，觉得他们一个比一个可爱，觉得他们正走在一个童话一样鲜亮神奇的世界里，觉得他们的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平庸与龌龊，他们几乎美好得几乎都是天国里来的使者。

　　这时候，哪怕是一阵楼下老头劈木头的声音，邻居老太敲瓦盆的声音，也都让人觉得是美好的，如同是生活里鲜亮的鸟语和歌声。站在阳台上，我竟不想进屋去。我真想把自己融进这一片神话一样清新而又奇妙的光里。

　　这是一个雨后亮丽的早晨，在这样的早晨，站在阳台上，我的思想不免产生了轻轻飞翔的欲望。

　　我想起了庄子的一句话：“泉涸，鲋鱼相濡以沫，相洵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城市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让我们相忘也要求我们相忘的江湖。自给自足，这四个字曾让多少城里的人所不耻，然而这四个字却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在我们的城市，人们见面互相点一点头似乎都成了感情的奢侈。在这儿，我们再也没有必要你一餐我一饭地相濡以沫了，在如此阔大的空间里好像我们应当自由自在地去漫游，应当一个人独自去实践自己的生活理想，去认真地寻找自我的方式与存在——我们不是一直希望着这种生活的到来吗？

　　尤其是我，我曾经对相忘于江湖的生活无比渴望。

　　我一向认为：任何一个时代的芸芸众生，经过了人生的淘沙大浪之后，剩下的，只有极个别的伟人，换言之，只有极少数的伟人才可以横亘千古，伟名传世，可是这样的人太少了，有时候我们终其一生也难以一遇，所以，能最直接最迅速最本质地认识人生和生命的，莫过于去读书，去和远方的和古代的伟人交谈。因为在你身边的人大多将是与岁月而俱下的泥沙，与他们过多的往从，实在是浪费生命，所以，我一直独立特行。我不常与人交往，也不与常人交往。

　　事实上我的独立特行已经构成了对常人们的大不敬，这很像秀于林的木事实上已经构成了对没有秀于林的木的大不敬一样。

　　于是我就成了人们眼睛里分明的一颗沙子，必欲去之而后快。于是我想：如果眼睛和沙子能相忘多好，如果我们互相不要计较不要在乎不要理睬多好？

　　如果能有一种相忘于江湖的生活多好！

　　现在，这种生活到来了，由于我来到了一个比过去更大的城市，也由于时代的发展，我所渴望的大家漠不关心的生活算是到来了，而且我已经分明地置身于其中，已经分明地面对着一片我曾经向往的大家漠然相忘的江湖了。

　　我却突然对我所面对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因为太自由了！

　　因为太漠然了！

　　因为江湖里的水，太冷了！人和人之间，太陌生了！心灵和心灵之间，太遥远了！

　　怎么办？

　　西德作家伯尔曾经说过：将要进入自由的人必须做好思想准备，要学会如何运用自由，否则自由会把他们毁灭的。

　　城市同样会把一个不会运用自由的人毁灭。因为城市就意味着自由，所以，自由对一个人的毁灭，其实也就是城市对一个人的毁灭。其实也就是一片大海对人的毁灭。这种毁灭强大到了人们几乎无法抗拒的程度。除非，一个人自己能把自己用绳索紧紧地捆起来，然后去听那海妖的歌唱－－城市里到处都是海妖的歌唱。到处都是我们无法战胜的诱惑。

　　好多时候，站在阳台上，除了感到自己是一条孤立无援的鱼，就觉得自己就是那说不上是幸运呢还是不幸的的船长。我脚下的阳台就是我远望的塔。我是在一片生活和时间的大海上前进，而命中注定地我要和那美丽又可怕的海妖一朝相遇。海妖的歌声一曲三叠：一为金钱，二为权力，三为色欲。多少本来十分优秀的水手，都让她的这种歌声拉下了水去：他们背叛了自己的方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丢掉了自己的人格。当他们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他们自以为神色高傲，他们自己不知道，他们其实早已成了一具又一具海妖嘴里吐出来的骷髅，形象可怕而且毫无生气。

　　没有一个人不会和这个海妖相遇－－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相遇，这本来就是一次安排好了的约会：我们内心的魔鬼和我们身外的海妖的一次百年之约！

　　到时候，我们的桅杆在哪儿呢？，到时候我拿什么来捆绑我自己呢？

　　于是远望着这个城市我感到害怕，更让人害怕的是我的身后站着我自身的叛逆，那是另一个我，一个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我。在适当的时候，他会悄悄地出现，并且在我的身后举起刀子，或者干脆把我推下水去－－我一生最怕的也就是他。即使我能够自己把自己捆起来，他也会伺机将绳套解开。我们的意见永远不会统一，我要克制自己而他要放纵自己，我要生活得让别人说好而他要生活得让自己说好。

　　在生活如此的大海上，也许我是错的。

　　也许他真是对的。

　　我想起了日本电影《追捕》上的一段对白。对白中一个恶人骗一个站在阳台上的好人说：一直往前边走，不要朝两边看，跳下去，跳下去吧，你会融化在蓝天里边！

　　我好像也听到了一个声音正在向我这么说。我想：我跳下去，我会像一条鱼一样倏然回归大海呢，还是会像一个船长一样悄然葬身风波，或者，竟会像一位被谋杀者一样水深处含冤抱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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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也

如果说窗子是房子的眼睛，那么阳台就是这只眼睛的下眼皮。——那么你就是瞳仁；

　　如果窗子是一朵花，则阳台就是托举着花的一片绿叶。——那么你就是花蕊。嘿……

冷眼看

雪笑兄真能浮想联翩啊，这就是诗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内蒙李颜

阳台原来还是生长思想的地方。我的阳台是一片小花园，站在那里就物我两忘，哪有什么思想。

冷眼看

好文共欣赏，精华！

小壶

多愁善感的人呀

许也

书生意气，敏感而联想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