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不该骗自己

纷纷凉月

　　林彤一直是个古怪的孩子。一个人的时候，她常常会想，也许她也该出现在某个有三座火山和一朵玫瑰花的星球，疏通火山口来做饭，用屏风遮挡花脆弱的心灵。当花儿咳个不停的时候，当花儿黯然神伤的时候，她就独自一人，轻轻地、默默的，去看一次又一次的日落。

　　太过与众不同的的林彤还是考上了大学。大学时代林彤渐渐变得正常，她甚至变成了一个嘻嘻哈哈的女生，一派的乐天知命。

　　谈过两场无关痛痒的恋爱，林彤毕业了，分到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上班，象模象样地当起了白领。22岁的林彤甚至学会了煮饭，虽然只是两样食物——清蒸鱼和八宝饭。但她就是凭借这两样手艺蒙混过关，成功应付了同事对她新居的突然造访，并让偶尔来一趟广州的家人乐得认为她完全能照顾好自己。其实事情很简单，一条清蒸鱼，一盘八宝饭，外面买回来的小凉菜，还有一份姜汁蛋奶羹做饭后甜点，又有谁能对这样一顿饭挑剔什么呢？父母走时还对她蒸鱼的手艺大加赞扬，他们一直在北方生活，怎么会明白其实最后加进去的酱油是很重要的。北方惯用的老抽太咸，烧不出香味，而这里的生抽有些许甜味，能压住鱼的腥气，让鱼的味道堪称经典。

　　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林彤有了一个新上司，年轻有为，有房有车，标准的钻石王老五。以一个嘻嘻哈哈的女子的身份，林彤很快喜欢上了他。坐在公司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单元里，稍稍扬起脸，就能把他的办公桌纳入视线范围，这样的天时地利，机会现成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于是林彤开始日日盘算做一顿饭给他吃，是谁说过的——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只要一次机会就好，而林彤的本事，可远远不是入得厨房那么简单。

　　但钻石王老五是人见人爱的，身边蜜蜂蝴蝶一大群，各个费劲心机、花枝招展。林彤远远地望着他们，本能地想不屑一顾，维持嘻嘻哈哈外表下面隐藏的清高。但每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还是忍不住要向他一望再望，在社会上厮混了这么久，早已接受了世俗的择偶标准，纵然她盼望她的恋情能发生在一个另类的男子身上。想来，如果真的跟着那样一个人，现在恐怕要去睡天桥底吧，他跟这个世界合不来，这个世界自然不会让他舒服。而林彤需要舒服，需要懒散，需要外表清洁高尚的生活。周四下班前，在林彤隔壁办公的小女生悄悄趴过来，低低的问：“老姐，你怎么对咱们的新老板无动于衷？”林彤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对他有动于衷？”“老姐，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现在最后的那个摆在眼前了，全国女人民都疯狂了，你没有理由不疯的啊。”处于这个阶段的女人万万禁不起怂恿，一瞬之间，林彤已经下定决心，大义凛然。

　　缘分来了，想逃都逃不掉。周末加班加到下午两点。钻石王老五很有风度地请林彤出去吃海鲜。林彤果断地说：“来我家吃好了，我有现成的在冰箱里。”他迟疑一下，反过来邀请林彤：“还是去我那里吧，我家比较近，行车也方便。”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林彤的眼睛，非常的诚恳。

　　八宝饭很快蒸在了锅里，糯甜香滑的样子，鱼的眼睛鼓了起来，发出葱蒜微辛的香气，盘子里盛好的姜汁蛋奶羹光溜溜、黄澄澄的，泛出莹莹的光彩。最后把酱油仔细浇到鱼身上的时候，林彤侧身坐在光洁的水磨石台上，似乎看见幸福的红气球正冉冉升起。

　　这时她听到了悦耳的门铃声。汗流浃背地从厨房走出来，头发就显得乱蓬蓬的。打开门正对上一个女孩巧笑倩兮的脸，身上是一件只有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样貌才能穿出味道的花边白衬衫，配一条样式简洁、线条流畅的休闲裤，周身的青春洋溢。一直歪在沙发上看影牒的男主人的情绪似乎立刻活跃起来，林彤听到他亲热地喊女孩“小影”，并请她留下来一起吃饭。林彤突然有了一种走错门的尴尬，仿佛男主角正引领着她向琐碎而美好的生活中走去，故事的真正女主角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悄悄退出门来，林彤对着化妆镜仔细地审视自己的脸。为什么我的毛孔竟是看得见的？林彤想起童年的压抑，高中时代的伤痛，大学时的乐天知命而又离群索居，她甚至想起大学三年级谈的那个男朋友跟她分手时恨恨的话语：“林彤，不会有男人受得了你的。你以为你是谁？才情旷世的张爱玲吗？她好歹还有一个胡兰成给她伤害，你有什么？！” 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有了烟火气，太多太多岁月的痕迹，可那个玲珑的女孩子，她却是如此地光洁和细致，如此恣意地美丽着。所有隐藏的自卑立刻回到了她的身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林彤突然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女子，根本不是，从来不是，她只是一个过了午夜的灰姑娘，只能站在沉沉的夜里，用自己的双手环抱住自己。

　　上班重新成为一件痛苦的事情，林彤干脆请了两周的假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日对着电视屏幕上的哭哭笑笑、悲欢离合。她总是会想，人们似乎很了解悲喜，人们似乎更习惯面对悲喜，为什么惟独于我，却是如此困难？

　　两周之后广州的天气已经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林彤重新变回了那个嘻嘻哈哈的女子，戴着新买的仿古手镯穿梭于公司的各个部门，蝴蝶一样地快乐。只是坐在桌前的时候，不再抬着头佯装看风景。快下班的时候有她的内线电话，接起来，那边是他的声音：“上次真是谢谢你。可是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我的邻居夸你手艺好呢，她老公昨天特地给我送了一条活鱼来，晚上来我家吗？”“哦，这样啊……。”林彤的心大跳了一下，却分辨不清是悲是喜。“怎么？如果你有空那就这样说定了。下班以后我在门口等你，我已经买好了八宝饭的材料了。”“我，我也许会有别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轻轻挂断电话，林彤长嘘了一口气。在曲终人散的时候情势又来了一个逆转，可这已经不重要了，灰姑娘即使没有了王子，也是一样地活下去，其实，只有自己才能照顾好自己。这样的结局，也许更好？转着手上质感厚重的镯子，林彤默默地想，还是早一点下班，去逛逛步行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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