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乎书

夏冰

　　1

　　临睡前，蚊子嗡嗡嗡嗡的来捣乱。老婆说：“拿本书给我。”

　　我顺手从枕边拿一本新到的文学杂志递给她，她接过去就啪一声向墙上那只蚊子打去。蚊子没打着，杂志的边角卷了起来。我又给她一本在心里基本上挂不上号的时尚类杂志，她斜睨着我：“咋，心疼你的书啦？”

　　我知道这茬不能接，于是扭头，自顾看自己手里的书。

　　2

　　对书的喜欢，是发自心里的，改也改不了，也不想改。虽然也没到爱惜字纸的地步，但总不想看到那些糟蹋书的行为，比如蘸着唾沫翻书，比如看到哪里就在哪里随意折页，比如不管不顾卷巴卷巴把书装口袋里……

　　最初遭遇别人糟蹋自己的书，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同学们在教室外坐成一排，捧着语文课本背书，记不得是什么原因，一个同学跟我吵起来，他一气之下，居然抢过我的语文课本，动手就撕，课本的一大半被他拦腰撕开了，只留下牵牵连连的一丁点。老师就在跟前，只是说了他一句，好像是既没办法，也不想有什么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干着急干生气。之后，每每看着丝丝缕缕披披散散的语文课本，心里就打翻了五味瓶，一言以蔽之，烦。对语文的喜欢是打小就有的，语文课本可以说是百看不厌。这下可好了，咋看咋烦。好容易到了下学期，换了书，心里才不那么别扭了。尽管这位同学是学校宣传队成员，不仅会说相声，还会演戏，学刁德一学得惟妙惟肖，我很喜欢看，但因为撕了我的书，我一直无法原谅他。

　　后来好像是五年级的时候，一位跟妈妈同学校的老师向我借了一本新到的《山西青年》，其中有我喜欢的一篇儿童小说，他说要拿去推荐给他的学生。结果到后来他还回来时，杂志皱巴巴的，像是一团烂棉絮了。当着他的面我没好意思发作，等他一出门，我就气愤地把杂志掷了出去，它在疾速的飞动中，“唰”一下就落到了门和墙的角落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一阵时间，我故意不看它，但又忍不住去看它，越看越来气。最终还是唉——叹一口气，懒洋洋地走过去，捡起它来。我把它在床铺下面压了几天，才不至于那么皱巴巴的了，但也失去了原先光鲜洁净的模样。

　　自此之后，我拿定主意，自己的书，绝不再外借。虽然那时候我也没什么书，除了有限的几本杂志，以及父亲传给我的没头没尾的一部《红岩》，只有一些小人书。你知道，每月每人挣三十多元养活一家五口的双亲，所谓的大书，肯定是没法给买的。学校图书室是有书的，可惜大多是具有浓郁时代色彩的宣传性质严重的书，早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印象很深的是，父亲这部《红岩》，成为当时我最珍爱的宝贝，但它确实经不起折腾，随着日子推移，它在我手里越发变得稀烂不堪。我只好反复给它包上书皮权作保护。所以有一天，闻听语文老师说要借给我一本高尔基的《母亲》，我欢喜得像是要过年一样。

　　3

　　到后来上了高中，才逐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副其实的大书。清楚地记得第一本是高尔基的《童年》。那还是大舅给买的。那时放寒假，我在太原姥姥家住，有一天大舅领我进城，头一回没有自作主张买一张电影票让我跟他进电影院看电影，而是问我想买什么，我不假思索就说：“书！”同样是个文学爱好者的大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带我走进街边的一家小书店，由着我挑。我便选了这本早就在老师嘴里说道了多遍而一直无缘得见的“名著”。拿着书回来，怎么看也不厌烦，那种特有的文学氛围抓住了我的心。书中小小的“我”的经历命运，唤起我极大的同情和共鸣。再后来，走上了社会，自己挣上了工资，便理直气壮地利用零星银子购书，比如《赵树理小说选》，比如一套三本的插图绣像《三国演义》，比如《冰心散文选》，比如巴金的《家》《春》《秋》……积少成多，几本到十几本，再到几十本，渐渐地充实了那口上高中时候放课本作业本的书柜。闲暇时整理倒腾一番，别有一番愉悦在心头。

　　然后就到了婚后。书是越来越多，它们的阵地也侵略到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因为没有条件拥有一个书架，只好有的放木箱，有的放纸箱，有的搁抽屉，有的摞墙角。有一天，我正整理写字台边柜里的书，老婆进了屋，跟我说着什么话。我还在想着哪些书跟哪些书归类，所以没听清她说啥，结果她顺手捡起我放在凳子上的一本书就朝我扔来。也怪我，先前擦抹书柜时候用的一盆水还没端开，那书撞在我胸口后，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它恰好就一头跌进了脸盆，“砰——”地溅起一片水花来。那可是我买回来不久的一本书啊，新新的我还没顾上看呐，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手足无措，目瞪口呆，而她却不依不饶地凑上前来要跟我理论。情急之下我把她顺手一推，去捞脸盆里的书，她马上嚎啕起来，哭哭啼啼地动手收拾东西，要回娘家。我一看坏事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好言打劝，可是无济于事。听到动静的老妈也过来询问情由，扭头骂了我几句，好容易才止住了要离去的她。结果是，有好多天家里是阴雨天气，我出来进去都提着心。唉，比起安定团结的和谐局面，一本书算个屁呀。我后悔极了，连忙打起精神操持家务，努力挽回不良影响。饶是这样，她还在多年后，时不时就提说一句：“嗯哼，你那书是金子，值钱咧。咱算甚，哼哼……”

　　活活，她这是吃书的醋了。

　　4

　　尽管早给自己立下规矩，自己的书概不外借，但是我还是疏忽了。而且是一连疏忽了两回。人说你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被绊倒两次，但我确实是一个在同一地方被绊倒了两次的蠢人。

　　第一次是进入工厂后，一个朋友跟我住一个宿舍，我们彻夜长谈，谈文学，谈人生，谈女孩子。谈到曹阿瞒时，他呵呵地笑着说，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曹阿瞒性格的人，又说想借我的《三国演义（上）》再看一看，说不定能写个什么东西出来。关系已经处到这种地步，我实在难以拒绝，就答应了。孰料过了些日子，他竟然跟我说，书找不到了，本来在枕头边的，不知被谁拿走了。还挤眉弄眼地问我：“咋办？”我想咋办，还能咋办，赔呗。但是这话在心里转了几转，到底没有转出来。心里总觉得，因为一本书，伤了朋友关系，不值。但，顿失一本心爱的书，心里的难受也是真的。抽空专门到书店去配，无奈已经是若干年前的版本了，找不到。所以好些年无以释怀。直到某一年，心里实在放不下，赶上书店展销时候廉价售书，又鼓足勇气，重新买了一部，但并不满意，因为这部是大开本，字很小，看去十分费力。我明白，再也找不到原先那套有绣像插图的字号规范价格适中的版本了。多少年后，倒也发现再版了一套，不过价位太高，还不单卖，反复估量还是作罢。只好拿着放大镜去看这部小字号的，每次少看一点，断断续续也能过过瘾。

　　第二次是若干年后，另一个小青工进厂，没几天就跟我打成了一片，某日看到我枕边铁凝的《玫瑰门》，就说想借去看看。我先还敷衍了几句，说自己还看着呢，又说其中不少地方做了笔记，想整理个读书随笔出来。无奈他主意坚决，又说，不出一周即完璧归赵。我想再要坚持，好像太那啥，于是松了口。他喜滋滋拿去了，一周后却不说还书的事。我偶尔问起，他说正看着，几天就完。再过几天又问起，他面露赧色，我知道不妙，果然，他说他一个好哥们儿看到，想看，就拿去了。我问他好哥们儿在哪里，他说在他家乡。我的天，他的家乡距离本地有百余里，估计这书是长了翅膀了。我于是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再过些时日，这位朋友也绝口不提，我也懒得问。一直到某天，他主动跟我说，书是找不到了，这样，还你一本作为赔偿吧。说着递一本书过来，我看时，原来是一本俗艳的言情小说。我心说我从来不看这类书的，忍了忍，没说。《玫瑰门》当然可以到书店再买一本，哪怕贵一些，但那些遍布书脚的随心笔记，是无影无踪了，你还能怎样！每每看到这本言情小说，心里的烦乱无以复加。直骂自己，说是不借了不借了，怎么老犯同样的错误！到之后的某一天，遇到一位青年向我借书，这位早名声在外了，人们都说这家伙借人东西不还，包括书在内。我顺手操起这本言情小说递给他，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一了百了啦。

　　5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在枕边放一本两本书，不一定要每天看，但间或看着那几本书，心里就莫名的高兴。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来。不过这一份真感受并不能取得老婆的认同，她总是趁我不注意就把它们收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搞得我要找到它们得花费不少的工夫。不但不能认同，她还反唇相讥：“好像枕上几本书就能当个大作家了。”一句话说得我满脸通红。红不红的我看不见，估计是红了，因为火辣辣的。是啊，惭愧啊惭愧，不能实实在在保证家人的基本生存，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啊，真是的，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你分内的事情，最好了。意识到此，我不禁为自己那些经年累月也不曾动过一页的书悲哀起来。因为作为一本书，肯定不是想充作装饰门面的东西吧。

　　书，我自小就爱不释手的你们，我拿什么来实现对你们的衷心热爱呢？我怎样才能不愧对你们对我这些年来的忠实守候呢？但愿，我能真正安静下来，早日进入你们的灵魂深处。但愿但愿。

　　2015-10-11

运涛涛

读书人爱书、惜书的感觉，写得深有同感。

枫落吴江

沙发属于我了，幸福满满的。读了这篇文字，颇有千杯逢知己的感觉；我自幼喜欢书，可以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很小的时候虽然读不懂一些东西，但也总是喜欢把几本书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长大了，自己挣钱了，逐渐养成了每月买一书的习惯，然后整齐的排列在书架上；有时候翻开闻闻书香，感觉是蛮幸福的。问好，把爱书人的感情抒发的很自然，很到位，很感人！:)

范廷伟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一孔

书就是我们这一生的冤家啊！

一介草民

书是追求理想、追求进步的人永远的朋友，但是柴米油盐的生活里要说爱书，也实在不容易呀！

夏冰

运涛涛 发表于 2015-10-19 09:46
读书人爱书、惜书的感觉，写得深有同感。

谢谢运涛老友的支持。问候。

夏冰

运涛涛 发表于 2015-10-19 09:46
读书人爱书、惜书的感觉，写得深有同感。

谢谢运涛老友的支持。问候。

姬宇

呵呵，这两口子够有趣的，跟书干上了，

高迎春

我的枕边，也喜欢放几本书，例如最近放的就有：《容斋随笔》《本草纲目》《昆虫记》，睡前或早起翻翻，就有收获。俗话说：锯响就有沫。果然如此，我的杂说《容斋随笔》，就要写之九了。

时光安然

看来我需把家里的书再归置归置，书们也蒙尘已久了。

夏冰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5-10-19 09:50
沙发属于我了，幸福满满的。读了这篇文字，颇有千杯逢知己的感觉；我自幼喜欢书，可以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 ...

哎，有书架啊，真好。羡慕嫉妒不恨。哈。

夏冰

范廷伟 发表于 2015-10-19 10:37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对头。也只好如此了。

夏冰

一孔 发表于 2015-10-19 11:35
书就是我们这一生的冤家啊！

嘿，你咋瞅摸出冤家这个词来的。哎，还真是。

夏冰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5-10-19 12:05
书是追求理想、追求进步的人永远的朋友，但是柴米油盐的生活里要说爱书，也实在不容易呀！

嗯，如果要柴米油盐，最好远离书。这是我半生的经验。很灵的。
两者兼得的也有，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