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树下,落叶纷纷,习武场边,一对英俊少年正过招,你来我往战尤酣,卷起阵阵尘土。突然,小个子一记勾拳冲上去,大个子不慌不忙,用左肘往下一挡化解力量,不料对方又猛地使出了一个“扫堂腿”,大个子急中生智,有惊无险地一跳闪过。接着就是一掌抡过去,小个子矮身躲过,又开始下一轮攻击。比武场边的男男女女无数看客,看到险处,无不连声惊呼,遇到精彩之处无不高声喝彩,吓得树上的几只麻雀拍拍翅膀飞得老远。几个回合之后,双方难分胜负,鸣金收兵。
那是一张黑白旧照片,留在母亲的相集里,保存了我们曾经的一段岁月。
凝视这张照片,体会一种心情,一种时光重返的心情。
照片中正在过招的英俊小少年就是我,当时的我兴许只有八九岁吧,还是一个毛头小孩,扭过头冲着镜头,嘴角露出青涩的笑容。稍长者就是我二哥。照片中若隐若现的高高大的黄桷树曾是我们玩耍的好去处,树冠浓密,遮风挡雨,也是我让我痴迷的一种树。我们曾在树上树下玩闹,与树为邻,与树做朋友。那具有川东特色的人字型瓦片屋看起来那么熟悉,犹记得小时家里垒墙造屋之事,请了几个筑墙的师傅,用新鲜泥巴打造家里的墙,热火朝天忙上三五天,然后顶上架梁、上檩子、铺瓦,又在墙外面涂上白色的石灰,后来家里的房子又换成了砖房,上面还是铺上青瓦,屋顶加上几片亮瓦,用于采光。许久不见,甚感亲切,因为我在这样子的屋子里生活了十几年。
自从看过了第一部武打电影《少林寺》后,内心就升起了豪情壮志,每天都热血沸腾,誓要将习武进行到底。那个时期的武打电视连续剧,从《霍元甲》到《陈真》,再到《霍东阁》,看得我们如痴如醉,恋恋不舍,每每周末播放的时间就象是一个小小的节日,让人盼望。电视中的那些武打动作,以致于纷纷效仿习武;里面的人物,让我们津津乐道。
那时的我们还住在宽大的平房里,屋前有一个大院坝。院坝由青石块铺就,那就是我们的习武场。父亲挺支持我们锻炼,特地给我们准备了习武强身的用具以成全我们的小小武侠梦。一个举重石礅用来练习力气,是曾经当过石匠的父亲亲自替我们打造的,父亲一口气能举十几个。哥哥还好,能举几个,只可惜我人小力薄,只能望石兴叹。父亲后来特地跑到后面山上。花了五天功夫,为我量身打造了一个小的举重石礅。我也可以骄傲地用它举过自己的头顶。一个吊在半空中的沙袋,用以接受我们的稚嫩的双拳袭击。父亲还在屋檐下,绑了一个木桩,做成一个单杠,让我们做引体向上。
关羽有青龙偃月刀,张飞有丈八蛇矛,我则找了一个杨树木棍权且当我的兵器,我细心地将它打磨得光光滑滑的,十八般武器之中,我则找了一个杨树木棍权且当我的兵器,我细心地将它打磨得光光滑滑的,后来将一套自创的“孙猴子”棍法练得炉火纯青。连哥哥也惧我三分,但被他批评说是毫无章法,不成大气且攻击力不足,防守有余。管他的,我只管那棍子在我的耳边舞得呼呼生风,心生惬意。那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象个侠士,可以去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哥哥则主攻铁砂掌,偶尔也会在我的身上练两拳。让我每每看到他的拳头就心生寒意。好在二哥对我爱护有加,否则肯定我会饱饮老拳了。我们仨兄弟,有空过过招,无事练练拳。童年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过去。
记得那是个春节假期的午后吧,沐浴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每年春节走亲访友的例行串门这次聚到了我们家里,吃罢午饭,我和二哥初生牛犊不怕虎,当众表演起武术来了,你来我往开始“拳脚相加”练起拳来,引得来家串门的姨娘们热闹围观,还有我亲爱的外婆,那时还在,身体也还硬朗。我们的父亲用那架“海欧牌”黑白相机为我们拍下了这个正在过招的镜头。时隔多年,看到这张旧照片,又仿佛感受着当时当日的温热,弥漫开来,在这寒冷的冬日。
年岁稍长,那一年,瓦片房从我的世界消失了,黄桷树也不知所踪。我们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放眼望去的,还是一幢接一幢楼房。我从此告别了我的举重石礅,告别我的沙袋,告别了我的自创棍法。也在那一年,二哥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外地生了根。我们昔日的练武院坝,早被密密麻麻的高楼掩盖了,不留半点痕迹,同时掩盖了我无数童年纯真的梦。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我的童年武侠梦,终于彻彻底底被日益繁荣的现代文明所取代,只留下了那一张泛黄的黑白旧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