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06 编辑 <br /><br /> 理想之途 一、 风在吹拂着我的理想,同时,那啦啦啦的声响也仿佛一把锉刀细细锯着我的骨骼。那时,我只知道疼,一种嵌入内心的放射性的疼。 寒冷从门缝、从破了洞的窗户间狠狠地钻进来,抽打着每个人的脖子、脊背,似乎一盆盆凉水泼了下来。内心的句子,就这样不时地闪过脑际,但始终我没有宣泄出来。昏黄的灯下,摇曳的灯火和火塘里的柴火,顽强地温暖着冬天,也把黑夜的黑释放成一个充满了诗意的红。墙是黑色的、红色的和青黛色的混合体。柴烟是一个持久的画家,计划着的山水长卷从火塘周围的墙面开始挥毫、泼墨,终究完成画作。
爹默不吭声,兀自拨着桐籽,铁质的小钩,哗啦哗啦地与质地坚硬的桐籽做破析动作。一个个桐籽就在爹的手里,剖开,露出黑灰色的桐籽来。火塘里的火并不是很旺,天黑色的时候就放在火塘里的柴火,燃烧了很久,已经差不多净尽了。爹并不会将随手剥开的桐籽壳作为柴火,旺盛一下火塘里的火。良久,他只是习惯性地把手凑在火塘里像烧柴一样放放,但终究抵不过火塘中间火的温度,他满手乌黑的双手只好相互搓搓,缓和一下局部被炙烤的疼痛。然后拿着火钳在火塘里拨了又拨,妄想让火剧烈地燃烧起来,但缺乏柴火的火塘还是不能立即大火熊熊。我也越来越靠近火塘,想置身于火塘之上。爹终于发话,命令娘去搬一些柴火来,并说柴火不值钱,多烧一点暖和一下总是可以的。
娘放下手中的千层底,拿着手电筒,向着堆放柴草的柴房走去。我静静看着娘走出了出去。门被打开,好像掀开固化已久的冰面,风就灌了进来。月光有些白,空气中流动着冷酷的气息,娘一面抱着柴火进来,一面说道今夜一定要降一次大霜。娘放下柴火,又关上了门,风还是不怀好意,想挤进来吹熄了孱弱的火苗。娘不甘心,用一根板凳把门抵挡着,风就撕扯着树,舔舐着窗户。娘把柴火放在火塘里,拿着火钳拨了拨,火还是没有燃烧起来的迹象,娘命令我弯下腰呼呼地去吹。领命,大口大口地吹气,火苗蹿起来了,柴火发出嗤嗤的声响,那些藏身于柴火中的虫子,发出惨烈的声响。没有人去探究,像这样的一种寄居方式终究没有好的结果。火燃烧起来了,青烟在屋里回旋着,最终向上,冲向脊梁,穿过屋瓦,自由自在于乡野的天空去了。大家都伸着手在火苗上烤着,局部的热,与较长时间的冷相对峙,肌肤就有一种饱胀似的疼,于是,就手背与手掌相互交错,揉搓。娘不会咒骂天气的寒冷,相反会说,寒露无霜,碓码无糠。我不知道其中的深意,我知道此时天气的寒冷,以及柴火燃烧暂时的驱寒,只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举措。瞟一眼那黑灰色的墙,以及布满了烟尘的房梁,我的心里就有着一种深刻的印痕。
日子一天天重复,柴火把温暖带来,将寒冷驱逐,而那栖身的房舍却日益地被柴火越描越黑。整个冬天,柴火改变着墙,我却和那日渐深厚的黑色对峙。
柴火温暖我的身体,而我却不感恩,我一直想着一个突破的点,然后扩大,把所有的黑换成理想中的白。
二、 我一直害怕这种青黛色的墙,被取暖的柴火描摹得会越来越黑。我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实。爹把所有的时间和汗珠就交付给了庄稼。娘也把她所有的精力都交付给了家里的两头猪和那六七只鸡。我一直怀疑明代《雪涛小说》中所说的那个鸡又蛋、蛋又生鸡的故事就是一种愚不可及的讽刺。而爹和娘就这样天长日久地进行着这样的讽刺。我不能制止他,我一面狐疑,而另一面我又是一个受他们养活的寄居者。
许久,反复地想着,郁闷,索性把书合上,慵懒地去睡了。而只要一进入房间,那赭石色突兀的墙面又挤压着我的眼球。让我无法短时间进入睡眠,我不知道这种挤压该什么时候结束。
爹因郁闷吸烟而猛烈的咳喘的声音在空气里迅速地传播,我设法宁静的心绪,又变得有些波澜。我想,恐怕爹不能被改变,而改变的应该是我。
独自面对着这种寂寞的黑,不敢与人分享。而时间却无情地划过,把事物变旧,把人物苍老。爹亦感觉到了这是一种不可抵御的力量,我们必须迅速地找到方式方法,扭转被时间无情划过而只有长吁短叹的格局。只是,许久并无确切的办法。我们就这样被动地活着。
至今,让我记忆不灭的是那个七月的一天。我和小弟正生着铁炉,烟熏火燎地炒着午饭的时候,屋后一位同学呼喊的声音,让我措手不及。好在我的及时应对,让小弟藏好铁炉,浇灭柴火,拂走柴烟。一通吩咐之后,我就独自迎接那位同学去了。同学来了,一切只能不管不顾。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油烟的味道,我无法获悉别人的想法,我把带着油星的茶递到她的手里的时候,我看见她坦然地喝下了。我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最终,我们也没有太多的话题,就一个问题转来转去。不知是如何送走她的,最终,彼此也就消失在年轻的轻狂里了。
就这样,我以为我还年轻,但最终在某一天,爹跟我表达了雷霆之怒。爹威逼着我找到人生的另一半。那天,天下刚好下雪。也就在那个火塘,你一言我一语,将谈话演变成争论。爹甚至要大打出手。最后是娘好言相劝,才止息干戈。
我也不能怪罪爹,爹能送我读书已经是很不错了。师范毕业,至少还赶上了末班车,分配到了一份工作。我必须自立自强。和爹对峙之后,一个人站在残雪里,静静地想着,想着关乎家庭,关乎个人的未来。
三、 我这样安慰自己,并试着改变自己,苦苦地追寻着自己的未来。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学会了改变,其实,爹也在改变着自己。二00六年的时候,家里的那些被烟熏烤的墙壁,终于被爹漂白。看爹的样子,爹不是不会努力吗?看着十七八年老旧房子的模样被换成了一身洁白,地上铺了白色瓷砖。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深沉的感动。
其实,爹不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他也知道与时俱进,把周遭的改变当做他奋斗的目标。比如,别人做小生意,他也会选择做小生意。别人用车子收购山货和农产品,爹用肩膀,通过扁担,把山货和农产品挑回来,放在家里,聚集了多了,然后叫车送到镇上,换来差价所赚得的血汗钱,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并非所有的买卖都能赚取到钞票。爹并不叹气,相信能通过他的努力,将我们的巢穴变得日趋完善。
冬天,风一次次用舌头舔过,我们的窗棂不再发出纸和塑料一样的声响。坚实的玻璃阻隔了风的闯入,风是一位失意的诗人,恼羞成怒也只能汪洋兴叹。
爹在建构着理想,他在理想之途上不停的奋斗。只是他在前进的路线上是曲折的。爹相信,土地上有着丰盈理想的物质载体。爹相信汗水的付出可以融合一切。比如,他种了很多油菜。春间三月,满山的油菜花,一片金黄的时候,爹就乐呵呵地说着他的目标与大话。油菜花凋谢之后,油菜荚由绿变黄,爹选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命令娘和他一道去割油菜。爹很是荣耀,以为他的理想又有了丰腴的肌肉。那一片油菜被刈倒之后,太阳晒着那一片片油菜,爹总是找着时间去看,去翻弄,让每一把油菜都充分享受阳光的味道。除此之外,爹还怕被人破坏他的梦想,搬着铺盖守在那一片油菜地里。尽管我已经成年,但我还是害怕,那凄厉的鸱枭的鸣叫和鬼魅的传说,总是被我在脑海里一遍遍翻弄。但爹并不害怕,爹拿着柴刀,独自枕风听月,接受山林的湿气和恶鸟的鸣叫。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油菜被收进家里。
但是,还是有人觊觎爹的努力,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一伙盗贼扭弯了家里窗户上的钢筋,偷走了家里的几百斤油菜。爹仰天长叹,娘嚎啕大哭。获悉此事后,我也充满了一腔愤怒,只是,最后报警无果。
只不过,我还是我。爹的理想之途充满了无数的荆棘。但爹并不害怕。他知道前进的路上充满了曲折。爹相信未来。于是,我也不害怕。爹是我的榜样。
终于,时间把成熟送给了我,对于人事的判断,我也一点点趋于理智。2007年,我结婚了。爹为我操办了婚事。虽然爹不甚满意,但我知道并非是普天之下的有情人都成眷属。但在那条路上,我想我是失败的,我简单地把失败归结于没有房子。其实,也并非是没有房子,矮穷挫注定就要接受挫折。结婚后,没有独立的房子,只好呆在爹的房子里,妻并不怪责。我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而我迈向城市的路途,却一点点变得急切了起来。
乡村正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溃败。爹也开始变老了,但爹仍然奋斗不止。我不能怪罪爹。我也不能再依靠爹。所以,我精打细算,把节约放在首位。坚决杜绝不必要的开支。我想这是可能我通向理想之途的不二法门。
城市一天天变得臃肿和庞大起来,就像一个被发酵以后而烘烤的面包。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楼盘剑戟一样冲向天空。天空就像戴了一顶沉重的帽子,沉沉得压了下来,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但人们还是那样热衷于穿过透着清新空气的乡村,聚集在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聚集的城市中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为教师的我的嗓音也一天天变得浑厚了起来。只是那一场场斟酒的赴宴的请柬,一次比一次来的勤快,也就一回回羞涩了我的口袋。当我把祝福送给别人的时候,我也坚强了我的内心。现实在诱导着我根植现实而诞生、催化理想。
四、 六年前的那个五月,阳光有些猛烈,我不带伞,也不乘车,在城市的街道环绕,寻找新楼盘出售的地点。
走过每一处楼盘开发的地点,我都会被那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的钢架所震撼。而那些嗡嗡嗡的声音里,多的是尖锐和穿透力,塔吊上的升降机不停地忙碌着,那些重物像一只小鸡被升降机长长的手臂抓住,随心所欲地放置着。那些脚手架被绿色或者蓝色丝网团团围住,似乎有这样的措施就万无一失了。脚手架上,站立着戴着安全帽的民工们,他们早已熟悉那样的思维和行为方式,谨慎而有序地工作着。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如我一样艰难,他们在摔着八瓣子汗珠,在无声地滋润着这个像海绵一样具有吸附性质的城市。
一边是崛起的楼盘,一边是售楼小姐的温文尔雅。进入,不管里面的人有多忙碌,都会及时出现一个妙龄的女子凑过来,询问你需要哪样的户型,两室,一厨两卫两室两厅。三室,一厨两卫三室两厅,还有双阳台。又说我们这的房子已经快要销售尽净了。墙壁上,那些标注了记号的都是已经被人买走了的。若是买,按揭15年,20年都可以。售楼小姐一面侃侃而谈,一面以手势指引。
我的内心,一直想关心楼盘的地段,却又不太想关心地段。我这样不停地转换于不同的楼盘之间,主要是比较一下每个楼盘之间的价格有怎样的差异,让我能较为宽松地接纳。比如,首付需要多少,八万,九万,还是十万。
最终,我跑遍了三四处新开发的楼盘并一一询问,结果不是所剩楼盘面积太大,就是价位太高,我不能承担。怅然回家,我手里拿着那些楼盘赠送的宣传画册,在一番对比和假想之后,我叹了一口气。
窗外的阳光很明亮,照射着的植物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我看了看,有些怅然若失。爹也知道我的构想,爹曾经说过,老房子只能住一弟兄,必须有一个人要搬出去住。而进军城市也是发展的必然,大人在城里做事,孩子在城里读书,都能享受最优质的资源。爹对现实的认知,有时候已经超越了我的预见。
只是,我确实难以拿出那笔首付的费用。于是,我想,还是在当地修一房子吧。花钱不是很多,房子也能修建得相对大一些。我试图这样说服着自己。我甚至放弃了向城里进军的理想。何况我也一直对乡野比较热爱。说实在话,住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一定会心安理得。
于是,我就跟爹表达了我要在当地修房子的意愿。爹听了之后,一脸的无奈,他说,当地也没有地方,屋场需要去买。再说现在也没有人愿意卖,能修建房屋的地越来越少了。爹说,你还是到城里买个房子吧。不管怎么样,我给你支持两万元。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那么坚定,掷地有声。
想来想去,面对日益溃败的乡村,终究对下一代的成长无益,城里有了房子,也不至于我的孩子像当年的我那样抱怨我爹。为了下一代,我必须如爹那样努力。那么,一旦遇到价位合适的就买吧。何况爹也有一辈子想冲进城市的梦想,他没有完成的理想,那就让我来完成吧。
这样想着,我的意志就变得有些坚定了。
五、 最终,打算买房。时间是2010年3月。首付要十一万。按揭。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爹的时候,爹有些震惊。说,你的胆子也忒大了。爹变得沉默了,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那烟圈一圈一圈地飘散着,呛得爹不时咳嗽,看着爹,我有些心疼。
许久,爹才说话。爹说,他会兑现给我两万的承诺。我不想欠爹太多,但最终我还是拿了爹的那两万血汗钱,然后,七拼八凑九万,交完了首付。日子就这样变得紧凑了起来。我一边交按揭,一边艰难的生活。虽然交了首付和每月的按揭,但所得的只是裸房。裸房还需要装修,所以,我知道还不能立即融入城市。城市是乡村的一道巨大的门槛,迈进,不仅需要的是勇气。
可我还必须攒够装修的钱。就这样,我把每一块、每十块钱都计划好,用在该用的地方。妻也跟着我受苦,手头总是拮据着,孩子也一同吃着苦。我们不买光鲜的衣服,不吃反季节的水果。满眼的繁华,在我们的面前,都无需提起,一切都像那平静的湖水,未经小石子投进就无以涟漪。苦,谁都不愿提起,日子被咀嚼得像甘蔗,虽然已经毫无汁水,但我们还是这样咀嚼着。我们各自暗暗用心,在我们的理想之途中,我们觉得咱就是两只搬运大米的蚂蚁。
两年之后,准备装修了,我到处找熟人,从亲戚,到乡党,买材料,做小工,并固执地认为他们能为我节约。事实上,他们也有儿有女,也要为生计奔波。一切从简。不搞木地板,不搞背景墙,凑合地装修。所有的装修垃圾,自己一个人往下搬运。不惧怕灰尘,不惧怕木屑,不惧怕残留的甲醛气味。乡村赋予我的阳光和坚韧,是我融进城市的通行证。很多时候,我总是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在理想之途上奋斗不息。装修完,买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就算是在这棵城市之树结了一个简单的窝了。
有了窝,我就要飞进城市了。爹也未见得特别高兴。乡村一天比一天衰落。只留得一些老弱病残,顽强守护着乡村,令乡村还保存着一丝活着的象征。
终于,我从乡村老家抵达了城市,这是一条漫长的路。曾祖父祖父以及爹都未曾完成的任务,落在我的肩上,最终也凑合地得以完成。这算得是一条通往理想的征途。而随后,小弟也购置了一套二手房。爹似乎就变得有些深度的寂寞了。乡村的家,也变得更加岑寂了。爹有些害怕。害怕乡村的家就此颓圮。他有着复杂的情绪。实际上,我也不是不懂。城市也只不过是一个驿站。在这里,我们只是寄居在这里,将身体,将学习的孩子,将失意的勤劳的双手。努力适应人潮中的喧嚣,适应各种倾轧。将灵魂一次次强摁着安居,并勉强地说吾心安处是故乡。这也未必不是理想之途中的一次次考验。
就这样,我就安居于城市里了。双休日,闭着门,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电脑。深夜,喧嚣未歇,我亦未安眠。因为娘已离去,不曾,也再不可能步入我的新居。这种日子似乎并不标志着我真正的走向了理想之途。时间稍长,我又有些惦记我那低矮的乡村的家了,情感有点复杂,这似乎也暗暗契合了苍老的爹的意愿。
这时,时光也变得有些沉重,我就开始想回到简单的从前。一路坎坷,而生活又触发着我时时将所有的回忆和现实糅合,证实一切发生的必然。只是,时光里的人和事却又宛如丢失,苍茫回首,却再也找不到一起咀嚼艰难的人了。猛然,我发现爹和我的理想之途就显得不再丰满了,而我们只不过彼此在重复着心里的一个夙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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