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

jiangxinlei

1

那年冬天，村里来了一个吕剧团。明山跟随着大人们去看戏。他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围着一个台子，上面有两个人在不紧不慢地唱着。上面唱的戏他一点也听不到，他就看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人群外面是卖糖葫芦的。他脱开大人的手，跑到卖糖葫芦的人那里去。
那个卖糖葫芦的人看到明山过来了，招呼他买糖葫芦。可是明山手里没有钱，眼睛盯着一串串裹着糖衣的山楂，口水流出来了。明山说：“我姐不让我吃糖，牙会长虫子的。”卖糖葫芦的人笑着，指着明山说：“你口袋里没钱。”明山就不服气，他想跑回去跟姐姐要钱，他要向卖糖葫芦的人证明自己有钱。可是他转过头来想钻进人群的时候，他发现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姐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干脆放弃了这个想法，在人群外面瞎转悠。
明山看到一间闲置的屋子里亮着灯。那是一间曾经烘烤烟叶的屋子，现在村子里没有种烟草的了，屋子就闲置了下来。他跟着灯光走了进去。里面亮堂堂的，一个人也没有。在这里他看到了那些唱戏的人穿的衣服，还有很多盛着粉的小花盒，一个个的很漂亮。明山扭着脑袋看着屋子里的东西，眼睛里都装不下了。这些铺展在地上的盒子、化妆笔，堆在一起的衣服，对于明山来说，都是稀奇的东西。明山想，姐姐一定知道这些小盒子、这些笔是做什么用的，他真想此刻姐姐就在身边。他坐在一旁不走了，他太爱这些东西了，可是他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在那里坐着，看着那些东西，不愿意离开。直到他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是在戏台上唱戏的那两个人。首先进来的一个女的，她对那个男的说：“怎么里面有个小孩儿，真好玩。”男的就问：“你是谁家小孩儿？”明山说：“我叫明山。是冯老三家的二小子。”别人说起明山的时候，都是说冯老三家的二小子，他学会了，惹得两个唱戏的人一阵笑。他们不再理明山，在屋子里卸了妆，换了衣服，重新化了妆，就出去了。明山听到一阵叫好声，那些单调的声音又从舞台上向四面八方送来。明山继续坐着，他不喜欢听戏。他瞅着换下来的戏服，真想也穿在身上，但是他不敢，害怕那两个人回来了。明山就只好使劲盯着这几件凌乱的戏服。他偷偷地跑到那些小盒子面前，把那些颜料打开，闻了一下，味道很难闻。他以为这些画在唱戏的人脸上的东西会像姐姐的雪花膏一样好闻呢？
姐姐来找明山的时候，他早就趴在一堆凌乱的戏服中睡着了。那时候戏散了，人群向四面八方散去，明娟才发现弟弟不在身边。她早就让戏迷住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子，努力地把戏里的每一个字听清楚，回去好向没有去听戏的爹唱一遍。明娟很有天赋，别人唱的戏她听一遍就会了，特别是那个男演员，演的每一个角色都那么好，不同的角色不同的唱法。她不懂吕剧里面的门道，但是能听出来好坏，她在心里说，男的要比女的唱得好。她就在一阵阵像浪潮一样涌向心中的羡慕中听了今天晚上的每一场戏，听清了每一个字。直到戏唱完了，人群开始离开了，她才感觉到明山不在身边。尽管是在自己村里，可是看戏的人很杂，让明娟感到担心弟弟起来。她朝人群喊了几句“明山”，声音很快就在嘈杂的人群中淹没了。她继续喊明山的名字，希望听到回答的声音，但是总是听到嘈杂的人群声。她慌了，四处奔跑起来，见了人就问：“看到明山了吗？”别人当然没有看到明山的影子。
“他在化妆间。”明娟听到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过来，很快就没有了声音，她扭过头来四处寻找是谁的声音。她看到一个挺拔的影子横在她面前，抬起头来她看到的是一张画满了妆的脸，而且满是皱纹。她在一刹那想到的是唱戏的老头儿声音怎么这么细？
“他在化妆间睡着了。”还是那个声音，它提醒了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但是明娟一时没有想起来化妆间在哪儿。她木木地问：“化妆间？”
那个唱戏的人指了一下化妆间的方向。原来是那间烟屋子。她跑过去，把唱戏人撇在了一边。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明山穿着一件宽大的戏服照一面小镜子。他看到明娟进来了，就嚷：“快看，我也是唱戏的了。”明娟看了一眼旁边的一个姑娘。她眉清目秀，笑起来像牵牛花一样。
明娟看着明山摆弄着戏服，她也有种想穿上的想法。但是她毕竟没有小孩子的无所顾忌，就朝着那个姑娘笑了一下。这时候气氛有些尴尬，满屋子里很静很静，只听到明山手舞足蹈的叫嚷声。明娟说：“快脱下来，小心给人家弄脏了。”
明山嚷着：“再穿会儿。”
那个满是戏妆的男人回来了，进屋就说：“让他穿着玩儿，没关系，小孩子都顽皮。”
她看了眼那个男人，看不出外貌来，听不出年龄来。他说完那句话就去了更衣室。所谓的更衣室，是在烟屋子两侧各砸进去了一个钉子，拴上一根绳，挂上一块红布。那人说的化妆间更是简陋，除了更衣室挂的一块红布，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堆满了演戏用的服装和道具。明娟在想，这么个地方，他们在哪儿睡觉呀？
男人换完衣服走了出来了，明娟吓了一跳，他不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而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明娟在回村后跟她的姐妹们描述过那个男人的相貌，但是都怪她没有上几年学，不知道用什么词说，她就不停的告诉姐妹们：长得好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而此时的明娟有点不知所措，她低下了头头，忙说：“你来了。”说完了觉得自己笨死了，本来这就是人家的化妆间，什么叫“你来了”？她害怕那个男人笑话她，又站在这里有些尴尬，她就一把抓起明山的手，说：“把衣服脱了，走，我们回家！”
明山很不情愿，但是这个时候的姐姐非常凶，给他把戏服很粗鲁地扒了下来，扔到了地上。明娟觉得这样做很没有礼貌，就忙捡起来，拍打了拍打衣服上的土，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递给了唱戏的男人，拉着明山就走了。
明山跟不上明娟的急促的步伐，他被姐姐把胳膊拉的很疼。他就问姐姐：“明天还演戏吗？我还想穿唱戏的大褂子。”明娟愣了一下，她才想起来，今晚戏唱完了，他们就离开这个村子了，再到哪里去演戏？她不知道，忘了问一下了。她眼前浮现出那个演戏的男人的影子，那一张卸了妆的俊俏的脸庞。
明山继续扯着明娟的衣服，问：“明天还唱戏吗？”明娟生气了，她说：“我咋知道，我又不是唱戏的。”

2

明山跟着明娟出去玩，在村头的柳树底下有很多人聚在一起。明娟很快就找到了能聊天的一群小姐妹。明山不高兴，他和这群大女孩玩不到一块儿去。出门前母亲命令明娟不能离开明山半步，也就是说明山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姐姐的手掌心。他看到那群和他一样大年纪的孩子在和泥巴，他眼馋的要命。但是现在，他要听着姐姐在讲昨天唱的戏。他对此不感兴趣，但是姐姐侃侃而谈的声音很不礼貌地冲进他的耳朵中。
明娟谈的戏的成分也不多，她在和姐妹们聊着那个唱戏的男人。她夸大其词地谈论着那个男人如何优秀，唱的戏文如何招人喜欢。几个女孩子也随声附和。她们谈论的中心逐渐由戏文转为了那个帅气的男演员。明山扯着嗓子说：“唱戏的一点也不好玩儿，唱戏的衣裳我穿过。”他想告诉她们，他穿过唱戏的衣服，但是没有人理他，她们仍旧兴高采烈地谈论着那个男人。
明娟就学着唱戏人的身架走起了步子，唱起了戏词。她的表演赢得了大家的一阵叫好，都说明娟学的快，是一个唱戏的材料。明娟说：“要是他们也招学唱戏的，我一定跟了去。跟着戏班子流浪天涯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明山看到自己被冷落了，就冲着她们嚷了一句：“姐，你没穿上唱戏的人的衣裳，你不算唱戏的人。”她们没有搭理他。在她们眼里，明山只是一个抽着鼻涕的小孩儿，没资格和她们聊天。但是明山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当被忽视的时候他很生气。他想去烟屋子那里把唱戏人的衣服拿过来，那样姐姐就知道自己也是有用的人了。说到做到，她趁着姐姐谈论唱戏人的时候，他跑开了，跑到村里那间仅存的烟屋子里。他看到烟屋子的门紧闭着，一只生锈的大锁牢牢把门。他扒着门缝看看里面是不是还住着唱戏的人，但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他听到姐姐在喊自己的名字，就想到一定要做一件让姐姐刮目相看的事情，他使劲地踢着门，但是门除了发出“哐当”的声音，纹丝不动。
明娟把明山抱起来，说：“你要死呀，跑丢了怎么办？”明山说：“唱戏的人没在家。”明娟放下他，改用手牵着明山的手，说：“唱戏的人一年来一次，明年他们回来。姐再领你看戏。”明山说：“不，我要穿唱戏的衣裳。姐姐也穿。”
明山的眼睛尖，他让姐姐拽着一只胳膊往村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那间烟屋子，竟然看到唱戏的那个男人出现了，他就说：“我要穿唱戏的衣服，你骗我，他们没走。”明娟回过头来，确实看到那个唱戏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往这走着，她丢下明山，一路小跑地走了过来。到了那个男人跟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在心底里责怪自己太鲁莽了，怎么就毫无来由地冲到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呢？她愣在了那里，等着男人走了过来。她看到男人离她越来越近，那个高大的身影有点玄乎不定，她感觉自己有种想逃跑的想法，直到他走进了，她冒出了一句话：“还在我们村演儿？”男人回答：“不了，去别的地方演，回来取东西。”他看到她站在那里不懂，就接着问：“怎么？有事？”
明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男人的问话了，她搜肠刮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这时她听到弟弟小声地说：“叔叔，我可以再穿一下唱戏的衣服吗？”明娟忙说：“我弟想穿唱戏的衣服，这不，闹得不行了，晚上都不好好睡觉。”弟弟狡辩说：“我没有！”男人捏了一把弟弟的脸蛋，说：“可以，不过就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呢。”明山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我就穿一会儿。”
穿上了戏服，来回走动了起来，那件戏服很大，几乎把他包了起来，他们都笑了起来。明山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姐姐，你唱戏。”男人说：“你也会唱？”明娟羞涩地低下了头，说：“别听小孩子瞎说！”明山冲到男人面前，抱住了他的腿，说：“姐姐也要穿唱戏的衣裳，姐姐唱的戏可好听了。”明娟直说：“别听他瞎说。”
男人张大了眼睛，盯着明娟，问：“你也会唱戏，唱一段我听听。”明山直嚷着让明娟穿上戏服，男人就把一件戏服给她递了过来。明娟穿上了戏服，低下了头，说：“我哪会唱？听来的戏，瞎唱呗。”男人说：“没关系，唱来我听听。”明娟就唱起《小姑贤》的一小段来。男人禁不住，和她唱了起来，明山在那里手舞足蹈。
那几个姐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堵在了烟屋子的门口，一阵哄堂大笑，明娟赶紧停止了唱戏，躲得男人远远的。男人倒没觉得什么，他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着去演戏呢？”几个姐妹问：“去哪儿演呀？我们要去听戏。”男人没有回答她们，等着明娟把戏服脱了下来，看着明娟帮着明山把衣服脱了下来。他把戏服整理好了，折叠起来，放在一个帆布口袋里。他背在身上，先走出了烟屋子。明娟拉着明山也跟着走出了烟屋子。男人锁上了拿一把锁，把钥匙交到明娟的手里，对她说：“把钥匙交给村里，我要赶路，来不及去当面道谢了。”明娟没说话，她看着男人一步步匆匆地走了，那个帆布袋子很大，拖到他的屁股上，一走路帆布袋子就一蹦一蹦的。明娟手里湿漉漉的，她感觉到钥匙带着他的体温。
一个女孩拍了明娟的肩膀一下，说：“人家都走远了，别傻站着了。”明娟瞪了她一眼，说：“关我啥事！”说完一扭头就走。明山紧紧地跟着她，明山说：“姐，他们去哪里演戏？我也要去看。”明娟才想起来没有问他们接着去哪个村里演戏。她怎么不问一下那个男人呢？
当到了大柳树下面的时候，那些女孩子就学她的扭捏的样子，说：“娟儿啊，我怎么看着像鹊桥相会呢？这么依依不舍。”明娟说：“瞎说啥，碰巧碰上了，山子去玩儿，我去找他，刚好碰到了。”一个女孩子说：“嫁个唱戏的人也不错，跟着他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明娟说：“我倒是想，咱能配得上人家吗？”女孩子们就起哄来了，说：“怎么样，说实话了吧？”明娟羞得满脸通红，说道：“闭上你们的乌鸦嘴！不过，我倒是想学戏。什么《李二嫂改嫁》、《小姑贤》的我都会唱，就是人家不要咱。”

3

要说明娟也是个好性子，她心中隐隐约约常出现那个唱戏的男人的影子，而且她是真心的想学唱戏，就有意无意地四处打听唱戏的人去了哪儿唱戏，但是事与愿违。一个在城里的亲戚回村的时候告诉她，那个戏班子在村里唱了戏以后就去了临近的一个县，今年是不会再来了。明娟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她仍旧没有放弃自己想唱戏的想法，而且她的心里还有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想法，就是她想再见一下那个唱戏的年轻男人，让他教自己唱戏。他们会有机会一起登上一个舞台吗？让一群人围着他们看，给他们鼓掌？明娟憧憬那样的未来。
转眼间雪花飘落了，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整个村子都让雪包裹了起来。整个村子放眼望去，都是些白色和一缕缕飘起来的轻烟。明娟领着明山走在雪地里，听着脚踩在雪上吱呀吱呀的声音。明山说：“大雪都到我的膝盖了。”明娟没有说话，她一直往前走，拉着艰难抬脚的明山。
下雪了，就进入了冬天，进入了冬天就快过年了，过完年戏班子会回来唱戏吗？她打听了那个城里的亲戚。亲戚说他也不知道，这种村民自己组织的戏班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去哪里演戏，流动性很强。那个亲戚说；‘想学唱戏可以去找专业的学校去学，学出来就不一样了。”明娟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微微一笑，算是表示对那个亲戚的说法的赞同。这个冬天她没有什么事情做，就盼望着过年，等着戏班子来演戏。
明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说:”爹套兔子了.”非要明娟拉着他去看有兔子上套没有。明娟心里想着事情，让明山拉着往果园走了去。
果园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明山趴下来，看着爹做好的兔子套，嘟囔着，他要到果园西边去，看看他下的兔子套套住兔子没有。明娟就让他拉着往果园西边走。
明山嚷了起来：“套着兔子了，快来看，一只大兔子。”果然，一只兔子的脖子伸在铁丝扣里，由于挣扎而变形的身子冰冷地躺在雪地里。明娟帮着明山把死兔子拿下来。明山抱着跳了起来，他要回家告诉爹：“你没有抓住兔子，明山抓住兔子了。”
明娟对明山说：“姐对你好吗？”
明山不假思索地说：“比爹娘都对我好。”
“那你听姐的话不？”
“当然听姐的话。”
“那这只野兔子给姐好不好，从今往后套的兔子都归我所有。”
明山思索了一下，爽快的答应了。明山说：“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姐问：“什么事，你说。”
“唱戏的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唱戏。我穿唱戏的人的衣裳跳舞，你唱戏。”
明娟说：“好。”
明山抱着那只肥美的兔子跟着明娟回了家。他跟爹说：“我套了一只大兔子，你下的套没有抓到。”他回头看了一下姐，让姐给他作证。明娟在想着心事，明山就嚷了一句：“是不是，姐？是我下的套子抓住的兔子。”
明娟说：“这兔子归我。”
爹问：“你要自己吃？”
明娟说：“这个你不要管，总之，明山套的兔子我都要。”
爹没有回答她的话，拿过兔子来帮着剥皮。
明娟制止了爹的行为，说：“这些兔子都要我来剥。”
爹进了里屋，说：“闺女长大了，知道心疼起爹来。”
明娟心里一颤，不知道心里有了什么样的味道。她洗了手，认真地给兔子剥皮，去内脏，不一会儿一个滑溜溜的兔子就呈现在他们的眼前。明娟把处理好的兔子用铁丝串起来，吊在了院子里。这时候飘起来雪花，一点一点地，像人的心绪一样朦朦胧胧，它们落在兔子上，落在明娟的头发上。
明山拉着姐姐就往外走，他要再下一个套子，这次他自己来，不用爹和姐姐帮忙。他找来一条细长的铁丝，和姐姐一起去了果园。还是在原先的地方，他细心地把铁丝做成一个活扣，固定在了果园篱笆的一个缝隙上。他拍了拍手，学着爹的样子跟姐姐说：“做好了，就等着来拿兔子了。”
姐姐说：“明山真乖。”
明山说：“那再套着只兔子，我可以吃吗？我好久都没吃肉了。”
明娟说：“你答应姐姐什么来着？”
明山说：“那好吧，下下只归我可以吗？”
明娟说：“不行。”
明娟姐弟回到了院子里，爹正在修理烤兔子的一个架子，那是他自己研制的一个自动烤兔的东西，只要坐在前面转动一个把手就可以把兔子肉烤的香嫩。明山喜欢吃那种肉。他蹲在爹旁边，说：“今晚烤兔子吃吗？”
爹说：“那得问你姐，不是说好了，你套的兔子都归你姐保管。”
明山看了一眼明娟，嘟囔了一句：“可是我特别想吃烤兔子肉。”
明娟没有理他，也凑过来蹲到了爹身旁，问他怎么把兔子肉烤的最好吃。爹的烤兔子肉在这个村子里很出名，谁都没有他烤的那么好吃。
爹说：“你啥时候想吃了爹给你烤。”
明娟说：“不，我自己烤，你告诉我怎么烤能烤的和你烤的那么好吃。”
爹说：“用我发明的这个机器，掌握住火候就行。”
“那这算什么方法？掌握不了火候不也烤的不好吃？”
爹说：“要掌握火候就得一遍遍烤，熟能生巧，懂不？”
明娟站了起来，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有点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烤过兔子肉，万一烤的不好吃怎么办？她望着院子里那只冻得僵硬的兔子发呆。她想试一下能不能把兔子肉烤好，但是那要等到第二只兔子上套的时候，要不万一这个冬天就只套到这只兔子？难道要烤出来一只不熟或者烤糊了的兔子？那怎么能拿得出手呢？她心里默默说，求老天爷保佑，现在就能套住一只野兔子。她有些急切了，想去看看明山下的套子套到了兔子没有。
“明山，跟姐去果园。”
“我不去！”
“你下的套子套到兔子了。”
“我才不信呢？我刚下的套子，这么快就能套到兔子？不信！”
明娟说：“你不去，姐自己去。”说完，她急匆匆地往果园走去。她想起几句吕剧得台词来，慢悠悠地自己哼了起来。

4

过了春节，很少下雪了，地面还有很多积雪没有融化，山村的小路有点泥泞起来。明山天天出去玩，回来以后，鞋子脏的没法看了。娘总是责怪他，但是小孩子不听，每天都跑出去玩儿。其实他也不是去真玩儿。明娟给他下达了一个命令，让他在外面瞅着看看唱戏的什么时候来。明娟想自己出去看的，想要成为村子里第一个知道戏班子来的人，但是现在路上全是泥，她就是一双新鞋子，不想弄脏了。她在脑子中一遍遍重现着她跑到烟屋子那里，闯进化妆间，对那个男人说：“看，我的鞋子新吗？”不过，这只是她的想象，她没有勇气这么做。明娟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问那个男人：“现在还收徒弟吗？我要学唱戏。”要是那个男人答应了，她再告诉爹娘自己要学唱戏，要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她知道爹一定不会同意，但是她不管这些了。这些天想唱戏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她做梦都想和那个男人站在戏台子上唱戏，唱《李二嫂改嫁》，唱《龙须面》。可是明山每次回来，都漫不经心地说：“没来。”
一直到了大年初五，天上好像再次零星飘起了雪花。那些雪花不大，落在地上就消失了。明娟望着窗外，看着那些雪花落在了吊在院子里的野兔子肉上。那只兔子已经冻得僵硬，肉呈现出紫红色。这个冬天没有如她所愿，一只兔子也没有上套。为此，明山埋怨了很久，但是最终也是这只死兔子孤零零地悬挂在铁丝上。过春节时，爹想把它烤了吃，让明娟制止了。明山也留着口水纠缠了姐姐很久，仍旧没有效果，这只死兔子从去年吊到了今年的初五。
路面的雪让冷天气冻住了，刚刚落下来的雪花覆盖在上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如同窗花一样有很多形状。明娟决定出去走走，她希望在路上偶遇那个男人，然后听他说：“我刚巧路过，明天去你们村演戏。”但是终究没有遇到一个人，冷冷的街道没有一个人，只有那些若隐若现的雪花。直到傍晚，明娟站在窗户前发冷的时候，明山跑了进来，他说：“来了。”明娟知道戏班子来了，整理了一下棉袄的领子，忙往外走。一同回来的爹说：“你急啥，明天来唱戏的，你这妮子这么迷戏文？”她没有说话，走到了屋子里，坐立不安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这么盼望着看戏。她对爹说：“我想把兔子烤了送给唱戏的人，听说他们来演戏村里给很少的钱，这么冷的天。”
爹似乎恍然大悟，说：“我闺女精着呢！送他们兔子肉，再去让他们教唱戏，他们就不好意思不答应了。”
明娟哆嗦了一下：爹怎么知道怎么想学唱戏？一定是明山告诉他的。她不想这些了，对爹说：“你今晚教我烤兔子吧？我要烤出全村最好的兔子肉。”明山蹦跳了起来：“要吃兔子肉喽！”
明娟把兔子取过来，固定在支架上，在爹的指导下烤起兔子来。她不让任何人动手，她要亲自烤出兔子肉来送给戏班子的人吃，当然包括那个唱戏的男人。其实戏班子人不多，几个打鼓敲锣的，几个吹喇叭的，唱戏的就是那一男一女。
明娟嘱咐明山：“明天把烤好的兔子肉送到那个男的唱戏的那里去，让他分给大家伙儿。”她看出来了，那个男的是戏班子的头。
爹笑着说：“这可不，送给谁谁心里明镜似的。不过，你可别跟着戏班子跑了，学会唱戏，在村子里唱。
明娟一夜没眠，她希望明天早早地到来。她躺在床上，昏暗的灯光照在那只烤好了兔子肉上面。那只兔子肉用纸包裹着，纸上渗透了满满的油。那是一只还不太熟的兔子肉。明娟自有自己的想法，兔子肉明天烤，怕来不及，今天烤了明天就不好吃了。因此她只烤到了半熟，明天戏班子来了，她再烤，到了他们唱完一出戏，正好熟了，就可以送给戏班子的人吃了。美中不足的是就只有一只野兔子，他们分不过来，万一那个男人只吃到一点呢？那些鼓手、喇叭手，一定非常能吃，抢了那个男人的怎么办?她想明天亲自送过去，偷偷地给那个男人吃。可是，这个想法只是想想，只给他吃算什么？姐妹们不笑话死自己？她转过身，还是睡不着。
望着窗外的雪，它们大了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了下来。尽管是晚上，仍旧可以看到路面上覆盖了很厚的雪。过了春节了，下雪了，会不会因为雪太大，戏班子不回来了？她有点恨起这些雪花来。真想马上出来太阳，让这些雪全部消失。但是雪不懂明娟的心思，仍旧在没心没肺地下着。明娟就这么站着，任雪花飘落。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那些戏文，不能把它们忘了。她想借这个理由，让自己再唱一下那些吕剧的唱词，说不定他会喜欢上她的戏文，就收她做徒弟了。她想起明山来，明山是一个很好的幌子，告诉他，明山想穿戏服了。那个男人很善良，一定会满足一个小孩子的愿望。明山穿上戏服了，他就会让姐姐唱戏，她就能在他面前表演了。明娟看着熟睡的明山笑了，这个小家伙让我利用了。她过去给明山盖了一下被子。
明山醒了，他盯着明娟呆了很长时间，然后说：“我想吃兔子肉。”明娟没有回答他，他继续说：“我是说我做梦想吃兔子肉，现在我不吃了。”
明娟摸了下弟弟的头，说：“听话，兔子肉给唱戏的人吃，他们吃了才会唱出好听的戏文。还会教姐姐唱戏呢。”
明山问：“那姐姐也去唱戏吗？”
明娟点了点头。
明山说：“姐姐会跟着戏班子走吗？姐姐不要我了吗？”
明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又告诉自己，怎么会跟着戏班子走呢？自己只想学一下戏，见一下那个唱戏的男人，戏班子不会收自己的。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难过，在心里再次重复着自己登上了戏台，和那个男人一起唱着戏，下面是一阵阵的掌声和叫好声。这就是自己憧憬的生活吗？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希望明天早早地到来。

5

早上的雪已经停了，但是雪很厚，整个世界好像都成了白色。当人们还在睡梦中生火做饭的时候，戏班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村子里。他们仍旧住的是那间闲置的烟屋子。还是那一伙人，几个敲锣打鼓的，几个喇叭手，还有一男一女那两个演员。
最先看到戏班子来的是一个姑娘，她迈着急躁的步子迈到了明娟家里，她使劲地敲门，生怕家里得人听不到。那时得明娟刚刚睡着，睡眼朦胧地醒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说戏班子来了。她再仔细听了一遍，确实是戏班子来了。她爬起来，打开门。那个姑娘就冲她喊：“戏班子来了。”明娟高兴地抓起那个女孩得手，两个女孩高兴的跳了起来。明山也跑了出来，他高兴地说：“我要穿唱戏的衣裳。”
明娟跑了回去，扭过头来说：“明山，你跟着这个姐姐去看戏，我过一会再去。”
那个女孩说：“你不是早就盼望着你的白马王子来了吗？怎么还不去了呢？”
明娟边走边说：“撕烂你的嘴？谁的白马王子谁心里清楚！”
就在大年初六，村里的人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场戏。尽管周围都是很深的雪，但是村里人来了很多，将个戏台围的水泄不通。明山他们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戏已经开演了，他们挤不进去，就在外面听。明山让领他来的那个女孩抱起来，刚刚看到演戏人的脑袋，明山说：“看到了，看到了。”
旁边那个卖糖葫芦的人说：“明山，吃糖葫芦不？你姐怎么没来？”
明山扭过头来说：“我能穿唱戏的人的衣裳。”见卖糖葫芦的人在笑，他继续说：“你不信算了，等一会儿我穿上给你看。我姐在家里烤兔子呢，她给他们吃兔子肉，他们就让我穿唱戏人的衣裳。”他从女孩的怀里挣脱来，朝着烟屋子跑去。里面的情景和去年的一模一样，几件戏服，一个红布隔开的化妆间和更衣室，以及一些生活日用品。
戏班子的人还没有来，明山就坐在地上等着他们唱完戏来换衣服。他坐着无聊死了，就拿来一件唱戏人的衣服，套在了身上，这件比去年穿的更大，他整个人都快盖的看不见了。他拖拉着长长的衣服走了起来，咯咯地笑着，他想穿着这件衣服回家给姐姐看，让姐姐唱一些戏文。刚走出烟屋子，唱戏的人回来了。
那个男人看到明山穿着戏服走了出来，认出了这个小孩子，说：“你叫明山吧？你这件衣服太大了，我给你换一件。”说完他抱起来明山，把他抱到屋里，给他换上了一件戏服，这件戏服小多了，明山感觉轻松了很多。他说：“我要回家叫我姐唱戏。”
那个男人想起来去年一个叫明娟的女孩子，是明山的姐姐，戏唱的不错，就说：“好啊，你姐唱的挺好。”
明山说：“我姐说要跟你学唱戏。”他接着说：“我姐在家烤兔子呢，爹说给你们吃兔子肉你们就让我姐学唱戏。”
男人看了看其他人，笑着说：“哥哥不吃兔子肉也教你姐学唱戏。”
“那我告诉姐去。”说完他跑回了家。
明娟的兔子肉已经烤好了，冒着香气，明山很远就闻到了，他跑进家里来，说：“那个唱戏的告诉我了，不给他们吃兔子肉他们也教你学唱戏。”
明娟把兔子肉去掉骨头，撕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盘子里，就往戏台那里去端。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一个跟头把兔子肉摔到地上。
明山跟着她，边跑边跟姐姐讲述自己刚才穿上戏服的事情，他说：“去年我穿的那一件是女人穿的，很小，穿上特别舒服，今天穿的那一件是男人穿的，我都看不到路了。”他说了一路，明娟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戏班子的化妆间时，他们又开始唱戏了，屋子里空荡荡的，他俩就找个地方坐了起来。明娟怕兔子肉凉了不好吃，就找到他们的一只大碗把兔子肉扣了起来。她盼望着他们早点回来，最好后是男人自己回来，要不这点兔子肉，他那么大一个人吃不饱？
明娟赶紧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的，耳边仿佛有个钟表的指针在走动，她默默地数着时间，真想听到那个男人得声音，那个略显沙哑得声音。她无精打采地看着明山套上了那件不是很大的戏服，听着他叫嚷姐姐快唱戏文。她心急如火，等着唱戏的男人一个人到来。
外面有点冷，不时地吹进一点风，明娟打了一个哆嗦，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戏演完了，伴随着一阵掌声和叫好声，他们要回来了。明娟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盛着兔子肉的碗，还很热，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听到了嘈杂的说话声。接着听到了明山的叫嚷：“来了，唱戏的来了。”
明娟慌忙递上兔子肉的大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接住大碗的是一个女人，就是唱戏的那个姑娘。她们的目光相遇，她发现这个姑娘的眼睛很大，很清澈。她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吃兔子肉，我烤的。”她想说一句“可香了”，缓解一下气氛，可是没有说出来。
那个姑娘寒暄了几句，想要退回兔子肉，她有点手无足措，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他看到了她的目光，像是在给明娟打圆场，说：“人家让你吃，你就吃吧！戏唱好了咱们就吃得起这个兔子肉。”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明娟心里不高兴了，明明是给那个男人的兔子肉，那个姑娘接了过去？但是不好嘴里说出来。她倒希望姑娘客气一点，把兔子肉分给其他人吃一点，但是姑娘不客气得吃了起来。明娟生气了，打心眼里生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女人的气。
明山嚷了起来，他穿着那件戏服来回摆弄了起来，他让明娟唱戏。明娟还沉浸在兔子肉的事情上，没有听到明山的吆喝。男人就唱了起来，正在吃兔子肉的女人也随着唱了起来。明娟看到明山手舞足蹈的样子，自己倒发起了呆。
外面的雪好像重新下了起来，飘飘扬扬的，和原先下的雪没有什么两样。明娟坐在那里，已经完全融入到这里欢快的气氛中来了。他们已经不再唱吕剧了，戏班子的两个人唱起了流行歌曲，明山蹦跳的更欢快了。明娟也拍着手，笑着，唱着……她无意中看到了那个戏班子的姑娘，小肚子微微隆起着。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戏班子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但是她不打算去问了，就让这个疑问存在心里吧

熊荟蓉

唉，太长啦！很想把您这文看完，可是，又要上课，又要排元旦节目，又要开会，您这帖子，我都打开三次了，没看仔细，不敢乱弹。先生，以后把小说写短点吧！长篇的，就发那连载版……抱歉啦！

碣石清风

欢迎新朋友，
建议朋友先学习论坛的发文规定，段与段间空一行句首空两格。
此文太长了，密密麻麻看着很费劲。希望你利用自动排版工具重新排一下版，很方便的，你试试。

瑞雪洪荒

好长！终于看完了。明娟对爱的执着令人感动，结局却是一场空，令人叹息。

结尾是这个意思吧：那个女人是那个男人的媳妇，而且已怀了身孕。明娟看到这一切时，已是枉然。可奇怪的是，明娟没感到伤心欲绝，却“已经完全融入到这里欢快的气氛中来了。”？

jiangxinlei

熊荟蓉 发表于 2015-12-28 16:48
唉，太长啦！很想把您这文看完，可是，又要上课，又要排元旦节目，又要开会，您这帖子，我都打开三次了，没 ...

不好意思，初来乍到，不知道其中规矩。

jiangxinlei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5-12-28 16:52
欢迎新朋友，
建议朋友先学习论坛的发文规定，段与段间空一行句首空两格。
此文太长了，密密麻 ...

谢谢提示！刚来不太清楚其中的规则。

jiangxinlei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5-12-28 17:52
好长！终于看完了。明娟对爱的执着令人感动，结局却是一场空，令人叹息。

结尾是这个意思吧：那个女人是 ...

小说不可将事情说的过于明白。
明娟看到了她心爱的人的幸福，她会为他高兴。

jiangxinlei

估计这篇太长了，发了一个短一点的。

一楠

jiangxinlei 发表于 2015-12-29 08:53
估计这篇太长了，发了一个短一点的。

1万1千多字，小说长不怕，只要有丰富的故事支撑。我写起来也很长，往往收不住笔。没办法。
长小说吸引读者读下去，首先要多使用短句，避免长句式，再就是直接进入故事，吸引读者的眼球，避免枝蔓和罗嗦。
再就是空行排版，看起来明晰方便。
问好！

牧歌

欢迎jiangxinlei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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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落吴江

熊荟蓉 发表于 2015-12-28 16:48
唉，太长啦！很想把您这文看完，可是，又要上课，又要排元旦节目，又要开会，您这帖子，我都打开三次了，没 ...

熊老师，这小说不算长，呵呵，从篇幅看，这属于短篇，只是排版不到位，看起来累眼睛。

枫落吴江

乡村的普通百姓的曲折有趣爱情故事，名山在其中起到了巧妙的穿插作用，故事很有意义。歌颂平凡的爱情，但是在情节的设置上，重点情节没有充分突兀出来；语言对话较多，但是神情和情景渲染稍微不足。
个人见解，不知当否。欢迎您来到太虚，支持太虚，问候新文友！

牧歌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5-12-29 14:25
乡村的普通百姓的曲折有趣爱情故事，名山在其中起到了巧妙的穿插作用，故事很有意义。歌颂平凡的爱情，但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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