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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美 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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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29 10: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美眉

  文/脂砚

  关于美眉,我想从三件小事说起。

  美眉叫我的母亲三姑奶,是我的四表侄。有一年春节,她四岁的时候,芳姐带她到我家玩。就在一家人正聊得开心的时候,只见美眉小跑进来,身后长长地拖着一截床单,手里还拿着一把大黑剪子。

  “三姑奶,你们家的床单太宽了,我帮你们剪去一截!”只听美眉说,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等着受表扬的表情。

  那是头一次用的新双人床单,母亲拿来铺好准备给她娘俩晚上睡的,因为床单实在太宽,就任其拖到地上。

  “是吗?那谢谢你啊!谢谢!”母亲说。

  “真乖!我们的美眉学会自己做事情了!”芳姐说。

  面对她纯真的表情,谁都忍不住要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的,那责备的话就不知在哪个国家了。虽然那是母亲几次到商店里讲价不下,最后一狠心按店主的价格买下的她最喜欢的物什之一。

  另一件事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美眉的父亲有一盆梅,他父亲一个很会摆弄盆景的同事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帮忙把长的枝桠弯成各种造型。那天美眉蹲在梅树下面,望着随风微动的叶子出神。

  “小姨,你说我把这一枝这样弯过去好不好?”她很认真地问。

  我过去一看,只见新长的一个枝条让她弯成弓的模样。

  “这像什么?不好!”我实说。

  “这是月亮呀!”她说,一点点失望。

  “月亮?”差点儿笑出声来,这样一个弧形就是月亮?继而又醒悟过来,该让她高兴才好。我说:“对,这样最好了。”

  “你从我这儿看去,月亮里还有一棵桂花呢!”她又说,脸上现出骄傲的神色。

  我一看,果然,那个弧形里横横竖竖交错的几片叶子,还真像一棵斜着的小树,不过绝对不像桂花。

  “我不知道该和爸爸说是我绕的,还是说小张叔叔绕的。”她偏着头说。

  “怎么?”

  “我要是说是我绕的,那爸爸肯定会把它拿掉的。”她有点懊恼。

  “那你就说是小张叔叔弄的呗。”

  “可是这样爸爸就不知道我能绕漂亮的月亮了呀!”她有些惋惜。

  下午他父亲回来了,一进门见到梅子长长的那枝给盘了起来,就问她是不是小张叔叔来过?

  “没有。”美眉想了想说。

  “那他昨天来弄的?”

  “是我绕的。”美眉怯怯地说,侥幸地希望父亲能把她的杰作留下来。

  那个长着满脸胡子的男人几乎没有看她一眼,几下就把“月亮”折了。

  美眉当场就掉下泪来。父亲问她怎么了,这一问她大哭出声。她说她肚子疼得厉害。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雨天,很冷的天气,美眉上衣的拉链拉得很低,帮她拉上去,一会儿见她又是低低的,再帮她拉好。这次,她马上把它给拉了下来。

  “拉上去,这么冷!”说着正要帮她再次拉上,只听她说:“拉上去我的项链就看不到了。”一看,才见她的脖子上系着一小挂红红绿绿的塑料珠子串成的所谓“项链”。

  那一年,她不到三岁。

  美眉的梦想是当一名空姐。在她众多的玩具和生日礼物中,最多的就是飞机模型,不同颜色的,各种各样的,大的小的。

  她一直担心的是自己不够漂亮,不够苗条。所以一直爱看各类化妆品、洗发水的广告,爱看时装表演的节目,希望通过这些让自己变得更加漂亮。

  美眉常吃很少很少的东西,给自己规定每顿饭只能吃两小调羹,饿了就吃一点苹果。

  其实美眉的美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亲戚间出名了,她是我们家小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随着她渐渐长大,她的漂亮也成倍地增长。等到她十五岁读初二的时候,她的漂亮已能让初见的人吃惊。

  美眉有一张瘦俏皙白的瓜子脸,那是瓷器的没有血色、略带着一点青、仿佛含着些冷的白。如横卧的远山般的眉,左边眉头上按着一颗漆黑的小痣。细而长的眼睛在眼梢斜斜地往上一抹,如画家凝神思虑良久的轻轻两笔,看着人的时候,仿佛带些迷茫似的。直且高的鼻,很深的人中,如花般粉嫩的唇,两边唇角微微地向上翘,仿佛有些倔强似的。

  美眉的瘦也是出了名的,一米七二的个头,往称上一站,大称坨先拿掉,留下二十五公斤的就够了,勉强打得上四十公斤。大家向别人说起她的时候,常常就说是“瘦得像个衣架的那个。”有时候夏天穿一件薄衣服,风一吹贴在脊背上的时候,一根根的肋骨就历历可数了。

  然而空姐是要瘦的,还不够瘦,体重还要减,减。美眉自己说。

  我母亲看她实在太瘦了,有一次特意包了她儿时最喜欢吃的饺子,希望她能多吃一点,哪怕只是一顿。可惜她仍然只吃了两个就放下筷子了。实在馋不过,就喝了一碗汤,硬是不肯多吃。

  因为她的节食,十五岁的姑娘,身上该来的还没来。芳姐默默急在心里,成了长时间以来的一块心病。

  “我要找爸爸去!你根本就一点都不关心我,我找爸爸去治我的眼睛!”美眉又一次和母亲吵架,又一次搬出同样的话。

  美眉的左眼弱视,先天性的,从知道开始母亲就天天为这寻医找药,多少年了,三番五次地不见效果。后来昆明的医生会诊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先天性无视网膜症;另一种是视神经发育不全,先天后天不一定。当她要看左边的东西的时候,必定要转个身,把右眼面向要看的东西。通常她都不这样做,她宁可看不到左边的那一个世界。有的时候左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奇的声音,她坚决不转过身去看,而是恨恨地迅速走开。

  七岁的一天,芳姐把她从学校送到我家,放下就走了。一个星期后当芳姐把她再次接回家时,她就失去了父亲——他们离婚了。原因是他父亲天天打麻将,常常半夜三更才回来,有时输了钱,还喝醉酒打她母亲。

  从那以后,她父亲搬出了那个家。三年后,芳姐和另一个男人结婚,过了一年,生下一个弟弟。美眉和芳姐无休无止的吵架也就这样开始了。她总以为芳姐只关心弟弟,不关心她。她恨那个男人,恨那个夺走了她母亲的弟弟。

  那段时间,她曾经偷偷把一壶一壶滚烫的开水浇到家里的花上,树上,看着它们在几天之内迅速枯死。

  芳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是暗自垂泪。

  “让我说中了吧!早知道这样,为什么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在我小的时候一脚踩死了,留到现在成为你的负担!你现在后悔了吧!”美眉一句也不放松。

  “美眉……”芳姐泣不成声。

  “你不必再说了!你究竟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情,要报应到我身上,让我的眼睛看不见!我要找爸爸去!我一定要找爸爸去!!”美眉一声高过一声,一句狠过一句,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敌人。

  “妈妈明天就带你上昆明,再请医生看一看,好吗?”芳姐也知道她的眼睛无望,再找医生也是徒然,可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不去!那些医生治得好我的眼睛吗!”

  “再试一次,好吗?”

  “除非现在就去!”

  芳姐看了看表,十二点。她开始打电话,先是美眉的班主任,向她请假;接着是美眉的继父,要他照顾儿子。

  因为芳姐在云南一个乡财政所的缘故,家安在乡上,母女俩搭最后一班车进城,晚上再乘夜班车上昆明。

  “妈,你说我真能当上空姐吗?”坐在车上,美眉又一次问母亲。

  “能,当然能。”芳姐说,肯定地,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她心底却一直凉到底。这样的眼睛,肯定是不行的。这样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会不会不够苗条呢?”美眉有点担心。

  “怎么会呢?”芳姐微笑:“你一定会当上空姐的。”

  “空姐都很漂亮的吧?”美眉又问。这样的问题,她已不知是第几次问起。每一次都有一点点担心,每一次都洋溢着无限向往,每一次都流露出幸福。她不是在问,而是借那一个肯定的回答给自己再添一些信心。

  “漂亮,不过都没有美眉漂亮。都比不上美眉。”芳姐微笑着说。

  美眉微笑,然后轻轻把头靠在母亲肩头。

  在昆明,她的眼睛仍然没有什么好转,就像之前几次上昆明一样。她的左眼,一米以外一切都是模糊的,原因仍然不明确。

  就像是在预料中的一样,美眉倒也没放在心上,只让母亲陪着疯狂地逛街,买衣服,买化妆品,买各种小件饰品。回到二爷爷家睡觉时,脱下鞋,双脚都是红肿的——走肿的。

  “妈,你对我真好。”美眉对母亲说:“让我帮你洗脚吧!”

  果真打来水动起手来。母亲只有任她洗——大凡她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照做的,否则又要吵了。

  “妈,我们在这里住下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不回去了。”睡觉的时候,她紧紧抱住母亲说。

  “那怎么行呢!弟弟怎么办?”

  “妈,我们留在昆明好不好?我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听话的。”她望着自己伸在被子外面做出各种动作的手说:“我喜欢昆明,喜欢昆明的晚上,在关掉灯之后还可以看得见自己的手,不像在乡下,关掉灯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们还是要回去的,明天就走。”

  “后天!”

  “好吧。”

  “为什么我只有你一个妈妈,而你却要有两个孩子呢?”

  “……以后你会明白的。”芳姐直叹气。

  “我不明白,永远都不明白!”

  “睡吧!明天妈带你去西山?”

  “我要去滇池!”美眉背过脸去说。虽然她一直都喜欢西山。

  第二天,母女俩准备去滇池时,美眉又说要回家了。

  “我要回去了!”美眉突然说。

  “那吃了早饭就走。”芳姐想了想说。

  “我要马上就走!”美眉说着就收拾东西去了。

  芳姐只好忙和二爷爷家解释,刚说完待要去帮她收拾,她已经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小跑出来了。

  “走了,快!”她边跑边说,说完放下东西就要去开门。

  “我去看看东西拿够了没有?”芳姐正要回去,美眉一声喝住她:“快点,我说快点你听到没有!”芳姐只好跟在后面出去。好在是二爷爷家,就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过后慢慢捎回去也就是了。

  美眉突然地要回去是因为想到小刚,那个坐在另外一列的她右手边的男生。

  老师把背面向同学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美眉偷偷把眼珠向右移到眼角,她的瞳孔里映出的是小刚微笑着的左半边脸。

  他也在看她。

  他的带着笑意的目光在她心底变成一场场如油的春雨,让那一颗思念的种子渐渐生根,发芽,就连她的日日苍白着的脸上,也现出一丝丝的血色来。

  她渴望见到他。

  当她匆匆从昆明赶回来,早早地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她的右手边,那个眼睛明亮,微笑里充满阳光的小刚,那个漂亮又干净的男孩,把目光密密细细地洒落在她的肩头、发梢、眉间。

  她心底的那一株思念种子发成的植物在那一刻疯长,有碗大的花在她脸上旁若无人地迅速绽放。

  她给他递过去一张字条。

  “放学时一起走。”字条上用铅笔淡淡地写着。

  “谢谢你!”他在回给她的字条上写着。

  “为什么谢我呢?”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美眉问,没有抬头看他。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小刚望着她说。

  “你不必谢我,谢你自己得了。”她笑。

  “为什么?”他问。

  “你怎么笑得那么好看呢!”她说。

  “以后都一起走吗?”他想了想问。

  “你不愿意吗?”

  “谢谢你!”

  从那以后,两人一起上学,放学。从早上到下晚自习,每天六趟地在路上走,只恨那不到一千米的路太短,太短。

  “你真美。”有一天放学的路上小刚说。

  “有空姐漂亮吗?”美眉问,心底充满希望。

  “空姐?我没见过空姐,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最最漂亮的。”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可是我仍然不知道我有没有空姐漂亮,到底。因为我也没有见过空姐呀!”

  “不要管空姐什么的,你应该相信,你是最美的。”

  “我怎么能不管呢?我要当空姐呀,你说行吗?我要穿上漂亮的制服,每天在白云上面更高更蓝的空中飞来飞去……”

  “是吗?真美呀,你一定能当上空姐的!”

  “我要是当不上,怎么办呢?”美眉低下头:“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小刚坚定地说:“我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多到九位数以上。那样,就能治好你的眼睛了!”

  “可还是治不好怎么办?”

  “那就买一架飞机,让你每天都在天上飞!”

  “那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你不是在天上飞了吗?”

  “没有制服呀!还有旅客也没有……”

  “相信自己,相信我,你一定能当上空姐的!”小刚望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突然,他们紧握着的双手让一双大而多肉的手猛地扳开了。是小刚的母亲。她如钢夹般的手死死拽住小刚的一只手臂,同时另一只手把美眉的手狠狠甩开,末尾还顺手推了一把,美眉脚下一滑,扑跌在地上。

  “起初我听说了还不相信,今天让我抓到了,我让你死!小小年纪你就学坏!”小刚被母亲边骂边拖走了。他忍着痛扭回头叫了一声“美——”,“眉”字硬让母亲一巴掌打了回去。

  小刚母亲对儿子素来严格,甚至到了恶毒的地步。小刚父亲长年在外做生意,起初还隔三差五地寄些钱回来,如今索性连钱也不寄了。至于人,一两年难得见一次,每一次都是在和母亲大声大声的争吵中气冲冲地离开。因此平日家里就只有母亲和小刚两个,母亲的一天的事也就是管教小刚和擀面条卖。

  当泪水和着泥沙在美眉脸上流下的时候,她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屈辱。她呆坐在地上,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站不起来,或者说她不知道要站起来。

  母亲很快就到了。

  母亲扶起她要回家的时候,她一把推开母亲,把书包狠狠地扔到地上。

  “走开!走开!”她说,一路狂奔而去。

  母亲追不上她,直到她再次跌倒。

  这一次,她的手心里有沙石陷进去,左边脸颊也擦破了皮。

  “你走啊!你来做什么!”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撕哑着喉笼说。

  “跟妈妈回去,啊?”母亲抱住她:“快跟妈妈回去,回去再说,啊?”

  母亲好说呆说总算把她哄了回去,回到家,她一言不发地上楼进了屋,砰一声关上门,就再也叫不开了。还是继父想出办法,在后墙悄悄搭了一把梯子,轻轻爬上去从窗子里往里偷偷看了看,只见她把整个人都蒙在被窝里头,悄无声息。

  他们不知道,她在流泪,一个劲儿地流泪。

  她一进门就在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脸破了,会有疤的,当不成空姐了。

  美眉穿着她漂亮整齐的制服,就要开始她的第一次飞行。这一次是要到北京去。

  “去吧,你会成功的!”小刚微笑着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时间快到了,母亲还没有来。她会来送她的,她得再等一会儿。要上飞机了,母亲还是没有来。有人说,她是去给她拿降落伞去了。

  美眉这才想起她背上没有降落伞。

  她的降落伞呢?不是一直背在身上的吗!怎么不见了呢!

  “你没有降落伞,这一趟你不能去了。”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子严肃地说:“换一个!”

  “我妈已经去拿了,马上就来的!请您再等一会儿好吗?”

  这时,电话铃响了。

  “来了,一定是我妈的电话,她找到降落伞了!”美眉说着要去接电话,这一动,就醒了。原来是在做梦。母亲在门外说有她的电话。

  “可能是小刚。”母亲又说。

  “明天到学校再说。”小刚只说了一句话说匆匆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美眉和往常一样等到七点十五分,小刚没有来叫她,就打算先自个儿到学校去。也许他先去了呢。没走几步,有人从后面跟上来,一看,正是小刚。他躲在路旁一颗老槐树下等她呢。

  “很疼吗?”小刚看着美眉颊上几道暗红的印迹。

  “不疼。疼不在这里。”美眉说。

  “昨晚我让我妈罚跪了一夜,她要我保证从此不再找你,不再和你说话。”小刚说。

  “你答应了?”

  小刚点点头。

  “那这是最后一次了吗?”美眉问。

  “我骗她的。”小刚笑了笑:“要不我怎么有机会给你打电话呢!”

  “我的脸破了,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一样的漂亮,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可是当不成空姐了,会留下疤痕的。”

  “怎么会呢?过两天就会好了。放学了我陪你去买去疤药膏,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真的吗?”

  “放学了你等我就知道了。”

  两人边走边说,这一切都让悄悄跟在后面的小刚母亲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她忍住了。她决心找时机好好整治一下那个带坏他儿子的坏女生。

  小刚母亲等着,瞄准了做课间操的时机,趁着刚做完操人最多的时候,径直走到美眉面前,还没等她反映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重重地扇了她两巴掌。

  “你这不要脸的小骚人!难怪你爹不要你们了,小小年纪就使坏,好好一个小刚,让你教坏了,你负得起责任吗!以后你要是敢再看我家小刚一眼,再和他说一句话,看我不打瞎你另外那只眼睛,撕烂你的嘴!眼睛瞎了一只还不够,报应啊!”小刚母亲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美眉,吐沫飞溅地骂道。

  美眉两手捂着火辣辣的脸,死死咬住下唇,缓缓把腰弯下去,再弯下去。最后她把头紧紧地埋在膝盖上面,蹲了下去,把身子缩起来,再缩起来。

  小刚过去刚把他扶起,母亲把他一把拉了过去。

  “跟我回家!以后要是再去找她,再和她说话,我打断你的腿!”她恶狠狠地说。

  站起来的美眉嘴唇上渗出鲜红的血。她充满仇恨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捡起操场上的一块碗大的石头,冲过去朝那个妇人头上砸下。

  妇人似乎有些不相信似的,然而血从头上流了下来。她用一个食指抹了一点,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放到嘴里舔了舔,然后猪嚎般滚倒在地上叫了起来。

  美眉走到校医室,说要开20片安眠药。

  “开!我给你开!你们这些人,我是知道的,专门就会吓唬人。我今天就给你开,给你开一瓶!”校医说着扔给她一瓶安眠药。

  校医是小刚母亲的妹妹,小刚和美眉的事就是她有一天专门去小刚家告诉小刚母亲的。

  她痛恨美眉。在美眉上初一的时候,校医拿错了药片给她的同桌,两人于是和她论理,她硬不认,最后拿出药片对证,没了话说,便骂道:“谁叫你们来医务室拿药的,有本事你们别来呀!”

  美眉当时也就回骂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见到你就恶心,你打盆水自己照照,如果我是你那样儿,早跳河死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架着小刚母亲来到医务室。

  上课铃也响了,同学们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教室。

  党支部书记,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都来了。小刚母亲“唉哟唉哟”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乱哄哄地,大家抬着她上医院。

  美眉趁乱悄悄回家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班主任从一个同学口中得知美眉到医务室开了安眠药,已经晚了。

  美眉母亲接到学校电话马上赶到医院。到晚上十一点,她只有打个电话的时间。她电话给美眉的继父,要他看着美眉。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已差不多十二点了。

  “美眉呢?”一进门她就问。

  “她睡了。今天下午她没有去上学,我也就在隔壁家偷偷看着她。她一直在房里,把衣服一套一套地穿了,又换掉。吃晚饭也是好好的,饭吃了就出去了,我看她的样子没事了也就没有拦她——也许要去找小刚呢,让她去一趟也好。”继父说。

  “你怎么能让她去呢!”母亲皱着眉轻轻了推门。门闩上了。待要敲门,美眉继父拉了她一下,摆了摆手,说他看过了,好好睡着呢!又说老办法,从后墙上去,梯子还没搬呢。

  美眉母亲想了想,这样也好,免得吵醒她。果真下楼,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让她在日后一遍一遍地埋怨自己:那天晚上我要是撬开门进去看看就好了,那天晚上我要是撬开门进去看看就好了……

  她从木梯子爬上去,打着电筒从窗口往里看,只见美眉好好地仰卧睡在床上,两只鞋子整齐地摆在床下。她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

  吃过晚饭的美眉在继父收拾碗筷的时候,给小刚家打了个电话。

  小刚在家。小刚母亲伤得不重,只破了皮,渗出点血,医生都说没事了,她只是死死拉住美眉的母亲地说头晕得厉害,眼睛也模糊,胸口闷得慌,硬要到县城去检查,还叫人把七兄八弟、嫂嫂姑姑、叔叔阿姨,能到的都叫到了,大伙儿吵吵嚷嚷齐说要到县里检查。

  小刚被母亲留在家里,让杀猪卖肉的舅舅守着,不准出门,不准打电话。

  美眉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正是小刚舅舅接的电话。

  “我要找小刚,他在吗?我要见他最后一面。”美眉在电话里说。

  小刚舅舅料定小刚是出不去的,就让他接听电话。并假装上厕所去了。

  “在什么地方?”小刚问,边想着怎么出去。

  “北干河大桥。”

  小刚舅舅听着觉得好笑,你出得去吗!还问什么地方!把小刚的房门和大门锁得牢牢的,和对面楼下裁逢店的老板吹牛。

  天色稍稍暗下来的时候,小刚的办法也想出来了。

  他打开窗子,轻手轻脚地把房里的被子、床垫、枕头一件一件地扔到窗外的麦田里。

  要跳了,一定要跳到枕头上的,二楼,不算太高,不必害怕,一跳就好了。小刚看准了,身子一跃,纵了下去。

  他跳出去的身子远没有想象中轻巧,像一块铁一般,“崩”的一下,他重重地落到枕头旁边,一阵麻电一般从脚下传来,心肝五脏头脑都给有力地震了一下。他摇摇头,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一阵钻心的疼从左脚传来。

  他的脚断了。

  他去不了了。

  美眉穿着她的白纱长裙,散着长长的从记事起就留着的头发,光脚穿一双红色凉鞋,很高很细的根。她淡淡地化了妆,抹着桃红色的口红。脸颊上的伤还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无限悲凉。

  她面向天空,久久地望着那一弯淡淡的月。当长发和衣裙随风一齐舞动的瞬间,仿佛能羽化飞升而去似的。

  她在等,静静地等。

  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对不起……”小刚说:“我妈她……”

  “你猜,我以后能当上空姐吗?”她没有回答他,而是望着他问。

  “能的,你这么美,谁能挑出什么毛病呢!”小刚认真地说,他望着她的脸上的伤:“还疼吗?”

  她摇摇头,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穿过他的目光,一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我觉得,你今天比任何一天都漂亮。”小刚同样望着她的眼睛:“我想抱抱你……”

  她微微点点头,走向前一步。

  小刚也上前一步,两人贴在一起,小刚轻轻拥住她,把头在她额前碰了碰,然后两人分开,仍旧面对面站着。

  “为什么是见最后一面?”他问。

  “你记住我了吗?”美眉答非所问。

  “从初一年级第一学期开学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记住你了。”小刚望着远山说。

  “我是说今天晚上,你记住我今天晚上的样子了吗?”

  “记住了。怎么?”

  “永远吗?”

  “永远。”

  “不行,你再看看。”她转过身去,“还有我后面的样子,你也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那就好。晚了,该回去了。”她转过身来说:“我也记住你了。”

  是的,该回去了。那只是她的梦罢了,小刚不会来了。

  美眉边舞边说,一会儿和天上的残月,一会儿和地上的影子,一会儿和自己。

  小刚没有来。

  小刚没有来!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无所谓了。她已经和他相遇过了,在她的望着月的梦影里。她已经和他决别过了,在那离地面三面米的高空,他们已经永远的把对方记住了,只等在来世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时候,第一眼就认得出来。他已经拥抱她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在她的对着月的梦幻里,完成了。

  “走吧,走吧,明天,后天,外天,明年,后年,一万年,我们都不再分开了,永远不再分开了……”美眉望着自己月下的影子,一遍一遍喃喃地说着,痴痴地笑着,然后幽灵般缓缓离去。

  美眉的死是在第二天早上七点九分发现的。

  通常美眉的钟六点四十五响,她任它响着,再躺一会儿,七点钟左右起床。

  七点过五分了,还没有动静,母亲敲门叫她,叫不答应。叫继父来撬开门,见她仍好好地躺在床上,和头天晚上一个姿势。

  母亲叫了一声,不及到床边看她,已昏了过去。

  她死了。

  她的枕头里边,整整齐齐地放着她所有的飞机模型。

  一九九九年,昆明,清明节,微雨。

  雨是在芳姐上坟的路上下的,一直没有停。

  芳姐又一次来到美眉的坟前。六年前,芳姐在昆明高价给她买下一小块坟地,让她永远住在晚上关了灯也看得见自己伸出被子外面的手的城市。

  “那天晚上我要是撬开门进去看看就好了……”才一句话,芳姐已泪如雨下。

  雨一直下着……

(原创,非首发,仅作交流~您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2#
发表于 2005-4-29 12:30 | 只看该作者
看着应该是小说,从文化创新转过来的
3#
发表于 2005-4-30 10:31 | 只看该作者
文章确实不错,迷离而凄美。如果一颗带刺的流星,生命的滑落在蔚蓝的天空留下了洁白的印记!
4#
发表于 2005-5-1 15:04 | 只看该作者
这样的美眉,不作也罢
5#
发表于 2005-5-1 16:26 | 只看该作者
叹......
6#
发表于 2005-5-3 07:02 | 只看该作者
作者把握得比较准,描写了在青春萌动期一个女孩子美媚。她的任性,她的幻想,以及她最后的死,都很合乎逻辑。请作者加上声明。
7#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8 19:31 | 只看该作者

脂砚说~

《美眉》是脂砚自己最喜欢的文章~~
8#
发表于 2005-10-18 19:34 | 只看该作者
我就在你的作品下面,请你也看看我的那篇<正是初夏无雨时>.
9#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8 19:38 | 只看该作者

是这样的~

有一年夏天,脂砚突然想写十二个女子,做成一个名叫《花事》的集子。可是中间大病一场,在《丫丫》、《小朵》、《霓裳》、《子月》和《美眉》之后,再没有文字出来。
那些日子,思想仿佛死了似的。现在,脂砚很想把那些文字继续下去,因为生活在她身边的那些女子的悲喜,是那样地打动动人心......
《美眉》写的是一种至善至美的毁灭,一种理想在现实世界中头破血流的跌打流离......
10#
发表于 2005-10-19 11:36 | 只看该作者
没有多少现实意义,文字虽然优美,但价值不大
11#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9 15:35 | 只看该作者

呵呵~

价值是什么?也常问自己,只是想来想去,总不得要领......
想问苍洱蓝血知道,作为文章,最大的值,除了教育、审美、消遣之外,还有什么?
12#
发表于 2005-10-19 18:02 | 只看该作者
13#
发表于 2005-10-19 22:18 | 只看该作者
不是首发稿呀?楼主怎么还没搞清楚呀?
14#
发表于 2005-10-19 22:24 | 只看该作者

喂,楼主,

"美眉叫我的母亲三姑奶,是我的四表侄':"是不漏了一个女字?
15#
发表于 2005-10-19 22:46 | 只看该作者
没细看,但看朋友的回帖,作品一定是不错的,不过脂砚朋友以后再发贴时注意要是[首发]在此的作品,不是首发可为交流。祝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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