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头

淡淡不如风

　　吴镇的人都说，于大头撕彩票的时候最潇洒。

　　吴镇不大，所以屁大点的事，都能传遍全镇。就像于大头，既无大善，亦无大恶，居然也家喻户晓了。

　　其实于大头有个不错的学名――于学坡，也许当过几天代课教师的老爹仰慕苏东坡，所以才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但可惜，老爹过世的早，于大头哥三个跟着寡妇老娘过日子，老于太太大字不识，对于大头的教育也是稀里糊涂。本来老爹走的时候，还有点祖业，但大哥犯事了，贪污了公款，判了五年。二哥有癫痫病，只要老娘不给钱，立马倒下吐白沫子。别看于大头最小，但很仗义，先是逼着老娘把钱拿出来，让大哥在监狱里吃好喝好。接着又逼着老娘把钱拿出来，给二哥找了个乡下媳妇。

　　最后，大哥出狱了，养得白胖白胖，很快就成了家；二哥生了个女儿，一家三口幸幸福福；只有于大头穷困潦倒，一晃年过三十，仍然孤身一人。要房没房，要钱没钱，谁敢跟他？他开始还打点零工，工地小工、修车小工、锅炉房小工……凡是小工他似乎都做过，活计似乎也不错，就是没长性，三天打雨、两天晒网。左邻右舍都说，要是有个家，有个女人管着，于大头就会踏实下来了。

　　但于大头就是没有家，他有时候也纳闷，大哥刑满释放的，二哥精神病，都能讨到女人，自己差哪？至今光棍一根。于大头天天想这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脑袋越来越大，与他瘦削的身体几乎不成比例，远远看去，就像一根大号的火柴。“于大头”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又过了几年，于大头就不怎么出门了，天天窝在老娘的土房里，一躺一天。老娘骂他像死人，他也听不到。有几次老同学给他打电话，邀请他参加聚会，他先是一摔电话，后来就直接骂脏话。这也难怪于大头，同学们的孩子都上小学上初中了，一张嘴全是你家孩子怎么样，我家孩子如何如何，于大头在人堆里坐不住。

　　慢慢地，再没人找于大头了。于大头也发展到上厕所都不出门了，直接往院子里撒。老娘越骂，他越往门口尿。有一天老娘大骂，隔壁邻居是女的，就不能注意点？于家与隔壁就隔着一道板皮障子，于大头顺着障子缝往那边一瞄，牛薇正在院子里往这边看。四目相对，于大头脸“刷”的一下子，热辣辣的。他知道牛薇的老公李洪在南边打工，人家外出打工的都是一年一回，李洪五六年都没回来一次。人不回来，钱也不见，牛薇又没什么工作，日子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也是黄皮拉瘦的。于大头挺同情牛薇，他还听邻居说，在网上看到某地公安局扫黄，抓了好些小姐和嫖客，其中一个特像李洪。

　　于大头改多了，上厕所知道出门了，又出去干零活去了，只是这一次，他挣的钱全换成了彩票，一把一把的买，经常是一无所获，于是于大头就在彩票站门口，把一沓沓的彩票全撕得粉碎，然后往天空中一扬，就像放飞了无数只蝴蝶。有做生意的彩迷都自叹弗如，不如于大头买得狠啊。于大头那点工资自然不够消费，他开始张嘴向同学借钱，向邻居借钱。于大头虽然文化不高，但借钱的技巧非常高明，总能编出一个让你拒绝不了的理由，还总能提出一个让你不好拒绝的数字。三十五十的，哪个同学或者邻居能拉得下脸来不给？于大头借钱的人数不少，但每个人的付出都有限，所以尽管债主一车一车的，但上门讨债的几乎没有。不过借得人太多了，大家在一起谈论的时候，也小有怨言。谁要再说于大头撕彩票的事，就会有人反驳，那是撕彩票吗？那是撕我们大家的钱。

　　于大头偶尔也有中的时候，小则五元十元，多则五十元一百元。那时候大家都会看到于大头去买了一只烧鸡，满脸含笑地回家了。借过钱的邻居见过几次，有的就不高兴了，上于家串门的时候就跟老太太含沙射影地说了，你家大头是真孝顺，中了彩票也不着急还账，先买烧鸡回来孝敬你。

　　老于太太破口大骂，烧鸡？我连根鸡毛都没见过，全他妈的孝敬那个小妈去了！

　　哪个小妈？答案很快揭晓，隔壁牛薇倒垃圾的时候，大家发现了一堆鸡骨头。这种事情是瞒不住邻居的，又有人发现于大头夜里敲过牛薇的窗户。哦，左邻右舍借给于大头的钱，原来孝顺牛薇去了！

　　大家开始上门讨债。你于大头落魄的时候，大家还会有同情心，但你拿着大家的钱舒坦去了，那就不行了。最多的一天，老于太太迎来了八家邻居来要账，气得她冲着隔壁大骂。但于大头不在乎，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邻居们治不了于大头，老邻旧居的，谁会为百十块钱要了他的命？但有人能治――李洪回来了，而且把于大头和牛薇堵了个正着。

　　于大头跪下，狠扇自己嘴巴，但李洪没有打他，只是拿手机拍了照，又按了摄像功能，让于大头讲述“犯罪”经过。接着把于大头放走了，还拍拍他的肩，谢谢他帮着自己暖了被窝。

　　于大头战战兢兢出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牛薇的哭号。第二天、第三天，于大头在自家院子里，密切地盯着隔壁。他终于看到牛薇出来倒脏水，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脸上还带着淤青。于大头明白了，他委托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邻居，找李洪协商。李洪张嘴就是三万。邻居也说尽了好话，把于大头拆了卖骨头，也不值三万。最后李洪也松了口，一万，而且永远不得再碰牛薇。

　　于大头开始四处借钱，以前他一直不找哥们儿，这回也上门了。大哥黑着脸掏了几百块钱给他，二哥躺下要吐白沫子，于大头一头撞墙上了，给二哥吓醒了，赶紧掏了一千块钱出来。东拼西凑，于大头终于凑够了钱。接到钱的李洪第二天就买了电脑和摄像头，当着大家的面把摄像头安在了大门口和房门口，还给邻居们普及了一下网络知识，说他远程监控，在南方就能知道院子里进没进过贼。

　　李洪走了。于大头更加怪异了，他把自己家的仓房上了两道锁，连老娘都不让进。他每天早出晚归，出门时会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到了晚上再背着空袋子回来。他再也没往牛薇家门口去过，出门的时候甚至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被那“摄像头”晃坏了眼睛。于大头偶尔挣了点钱，还是去买彩票，中了奖，还是会买烧鸡，牛薇还是会倒鸡骨头――当然，她会悄悄地倒在公共厕所里。

　　老于太太开始四处张罗给儿子相亲，离婚的、带孩的、有残疾的都行。但于大头一概不见，老于太太气得直骂，都这地步了，还挑个屁？老于太太晚上睡觉很沉，但她也觉察到，院子里天天有动静。有一天她特意晚睡了一会儿，顺着门缝往外张，看到院子里有人影，吓得她以为进贼了。再仔细听，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钱，我不要，你攒起来，讨个老婆。还有，多孝孝敬你娘，别再买彩票了。

　　老于太太又听到一个男的声音，我不讨，你留着，买件衣服吧。

　　老于太太叹了口气，再也不提给儿子相亲的事了。

　　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于大头也借过我的钱，前后三次，总数三百八。没办法，同学一场，人总有抹不开面子的时候。今年春节同学聚会，我还提过，找找大头吧，他也没什么朋友，咱们再不找他，就更孤独了。

　　有同学扫了我一眼，你这么封闭吗？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什么事？

　　于大头没了。就在上个月的一个晚上，牛家和于家“塌方”了，于大头被砸死在地道中。警察介入以后，大家这才明白，于大头每天早上背的袋子里，原来装的全是土。于大头居然从自己家的仓房里开始挖，挖出了一条地道出来，地道直接通向牛薇家的仓房，长达十几米。

　　也有人说，那天晚上，李洪突然回来了。于大头赶紧往地道里钻，结果塌了。还有人说，两个人在地道里幽会，突然间发现漏土了，于大头死命地把牛薇推了出去，自己却被拍死了。

　　总之，吴镇上撕彩票最潇洒的于大头永远消失了。牛薇也随之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老于太太每年中秋和春节，都会收到一笔莫名其妙的汇款。

　　

熊荟蓉

小人物的爱情，令人唏嘘之余，也不免动容。淡淡老师这篇小说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都打造得好！

熊荟蓉

淡淡老师新年好！

桑林

很好的故事！

暴雨迎风

叙述颇有张力。

瑞雪洪荒

于大头是个仗义的人，心甘情愿让老娘把家里的钱全花在两个哥哥身上，自己发文不要。
于大头是个执着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付出生命代价。
于大头是个可怜可悲的人，不惜借钱买船票梦想一招发财。
小说刻画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丰满的、多面的、平常的人物形象，引人深思，不错！

淡淡不如风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2-19 10:30
淡淡老师新年好！

新年好，上次叙过，72年属鼠

淡淡不如风

桑林 发表于 2016-2-19 11:26
很好的故事！

感谢支持

淡淡不如风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2-19 12:50
于大头是个仗义的人，心甘情愿让老娘把家里的钱全花在两个哥哥身上，自己发文不要。
于大头是个执着的人， ...

感谢支持

淡淡不如风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6-2-19 12:27
叙述颇有张力。

感谢支持

碣石清风

于大头死得悲壮，有情有义。
这个人物塑造的成功。

淡淡不如风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2-20 07:21
于大头死得悲壮，有情有义。
这个人物塑造的成功。

感谢支持

枫落吴江

一个平凡的人，一个真情的汉子，一个倔强的坚持自己的民间悲剧英雄、
叙述流畅，有张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