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守家的女人

武诚

　　女人刚把面片下到锅里，两个女儿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妈妈、妈妈的叫着，像两只归巢的小喜鹊。两个女儿如同两朵花，屋子猛然间明亮了许多。女人望着晶晶和盈盈桃花般的面庞，心里暖融融的，顿时觉得酣畅无比。女人就再次告诫自己，这是一个家，一定要守好这个家。家是什么，女儿是妈妈的家，妈妈是女儿的家，男人是女人的家，女人是男人的家。如果不是这样，那家是什么，是一座空巢，是一所废墟啊。

　　女人深信不疑。

　　女人在十年前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女儿家嫁给了同单位的一个男人。这男人比她大六岁。

　　女人属于那种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女人，惹得好些青年奋起直追。向千娇百媚的她频频献媚，都想采她这朵鲜艳的花朵。然而女人全然不屑一顾，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个男人。女人连自己也一直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咋看上他的。直到后来才想明白了，是爱他的那个牛劲。想明白了也不后悔，仍然死心踏地的跟着。

　　这是一个永不安分的男人，说白了，就是一个颇爱折腾的男人。

　　单位几年前说跨就跨了。树倒猢狲散，开饭馆的开饭馆，摆地摊的摆地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男人自然不安份，租了一个门市部，由于价格低廉，态度和蔼，服务热情，生意出奇的好。三年下来，手头上已经有好几万块钱了，按理来说只要稳拿稳打，日子是很能过得下去了。有了冰箱、电扇这些大款或领导家才具有的一切。可男人不，他的骨髓里天生就有种不安分守己的成份。把商店盘了，买了一辆车，跑运输。这更是来钱的，开始雇了个司机，等男人把执照拿到手后就自己干了。真是财源滚滚如流水呀，每天都能收一叠票子装入自己的腰包。跑了三年，男人又腻了，卖了车，开了个卡厅。这时的男人手里已有几十万了，他们一家什么不干也够吃了。可男人就是那种不安份的男人，还要折腾，又瞄上了卡厅。开卡厅时女人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开车早出晚归的确很辛苦，还让人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卖了也好。卡厅开起来后，生意更是出奇的好，大厅和包厢几乎没闲过。好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白天是正人君子，晚上就不要脸了，抛弃了自己或肥或瘦或美或丑的结发妻子到包厢寻痛快寻新鲜找刺激来了。到了双休日，基层的一些也不甘落后的赶来了。要在这里折腾一个晚上，把大把大把的钱扔在这里，扔给这个爱折腾的男人，扔给那些小姐的那片不毛之地。那些小青年更热衷于跳舞，在大厅里唱卡拉OK，公鸡嗓子的、破锣嗓子的、五音不全的都不甘寂寞，也要赶赶时髦，追一追潮流。

　　不出一年功夫，男人投资到卡厅的钱就收回来了，男人更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但第二年卡厅就接连出了两起命案，一宗是大厅里的小青年惹的，一起是一位局长在包厢里惹的。

　　大厅里二位男青年为争一个女青年而大打出手，其中一个朝另一个头上狠狠一啤酒瓶，瓶子先碎了，那青年的头后碎了。碎了的头就像一只开瓤了的西瓜，红的白的黑的都出来了。这下倒成了某些单位发财的机会，你去罚三万，他去罚两万。加上那些人海吃海喝和索要红包十几万元就没了，男人也没办法。也好，破财消灾，财去人安，等把这宗事情处理好后又正常营业了。现在的年月，死个人算什么，照样有人前赴后继，对生意没有丝毫影响。那些小青年都是纨绔子弟，都是小皇帝、小混混，谁也不敢惹。然而另一宗命案就又发生了，那天晚上十几间包厢照例没空，这间名为“牡丹阁”包厢里的一位局长就和这称为牡丹的小姐在做事。事毕后，那局长不知为什么就直挺挺的躺在了地毯上。男人为了息事宁人，主动给死者家属提出给三万元了事。死者家属也觉着自己的男人死在小姐的肚皮上不是光彩的，也就答应了。可死者的亲戚在县里头是个头面人物，觉着又是发财的机会，出面张口要了三十万，这男人不给。事情一拖再拖，一传再传，弄得满城风雨；上面知道了，出动了工作组，工作组首先命令当地公安局查封了男人的卡厅。这下男人彻底栽了，可男人是一个永不服输的人，看养狐狸能赚钱，又租了场地，东借西借的添了些钱养狐狸。但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蹭牙，正如人们说的一样：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十几只狐狸在半年之后陆续死去，债主们闻风而动，把男人的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些心狠的人抬走了家中的冰箱、音响、沙发以及值钱的东西，使这个家一下子空荡荡的。男人睡了几天后去理了个发，精神抖擞的出去了。回来后给女人给了一沓票子，说：我要去种药材了，这钱是我借来的，给你留些，给你和孩子当生活费。男人在一个名叫红岩的村里租了十几亩地，种了两亩柴胡，十来亩的半夏。等出苗后，男人望着绿茵茵的充满生机和希望的苗子，心里有了许些慰籍。但当苗子稍大一点后，男人就发觉不对，那柴胡的苗子不应是这样的。首先，柴胡的叶子是长的，不是圆的，也不是对生的。男人知道上当了，事已如此，生气也没用。好在那些半夏倒是真的，绿茵茵的充满了生机。男人成天蹲在地里拔草，他要看着这些苗子渐渐长大。苗子长大的同时，地下的茎块也在长大。头顶上的烈日毒辣辣的烤着他，可男人依然蹲着拔草。口渴了去地边沟里喝一阵凉水。饿了，回地旁茅棚里煮一把面条。女人寻来了几次，都被男人断喝回去了。男人说我的任务是挣钱，你的任务是管娃，看好家。女人看着又黑又瘦胡子拉碴的男人就哭了。男人就对女人一番关怀，在茅棚简陋的床上对女人恩爱一番。最后，女人系上衣扣恋恋不舍地走了。

　　这期间上门讨账的人仍络绎不绝。讨要的次数多了，那些人也烦了，也就横了。往桌上也坐，往门上也坐，要么往你的床上睡，死缠硬磨，守株待兔。女人不能说什么，只能给人家赔笑脸，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腿短，欠人家的理亏嘛。那些人也不话，掏出烟来一根接一根的抽，一盒烟抽完了,悻悻地走人。人刚扫出一堆烟蒂，又迎来一堆烟屁股。吃饭时那些人很想从女人手中夺下碗，但看着可爱的晶晶和盈盈不忍下手，又狠狠的抽烟，让满腔的怒气随着升腾的烟雾飘散。这些人走后，女人又开始打扫这些烟屁股，很仔细地打扫，把凳子上桌上床上的烟灰弄干净。女儿们的卧室女人没让他们进过，只给他们把门打开，让他们看看里面确实没有自己的男人，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后又关了门。女人心里一想，不能让女儿精神上有什么负担，物质上亏待了她们，精神上不应再如此。女儿的房间不能充满那些辛辣的烟味，那里应该是一片净土，永远是一片净土。女人始终是很平静的样子。那些粗俗的人，骂骂咧咧，女人仍给他们添水，不愠不火。那些人临走时不免叹口气，说：哎，你嫁那样的男人算倒了八辈子霉了。那怜悯的口气，好像不是来讨账的，说着眼热热的看着女人。

　　有个叫子君的男人，还和女人的男人是同学，前几年发了横财。男人养狐时，借了子君三万元，子君都已讨过百十次了。那天女人刚洗完头，子君又来了。女人为了节省几块钱，常常在家里自己洗头，自己剪头发。女人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把空荡荡的屋子打扫得亮堂堂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同样把自己是拾掇的清清爽爽的。子君来了后大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吞云吐雾一番，把一只戴了三枚戒指的手在茶几上敲着，看着女人。子君的心看着看着就痒了，就热了，就把手伸过来搭在女人的肩上，说：可真苦了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女人的肩一缩，子君的手就掉了去。但子君不死心，又去拉女人的手。女人站起来说：钱我们是欠你的来着，可我人并没欠你什么。男人换了个腿，说人生就是吃穿字，你既没吃好也没穿好，冤不冤?女人笑了，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这一抖，把女人无言的美无意间就像一朵次第开放的花开到了正灿烂的那一瞬间。子君起身去抱女人柔柔的腰，女人坚决地摆脱了。女人想，我就是男人的家，家就不应该蒙上任何一点灰尘，不能有半点玷污家的邪念。子君说就一次，我那三万元就不要了。女人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窗外阳光灿烂，照着院边丛丛繁实的角，还有那些红绿相间的西红柿以及几株亭亭玉立的玉米。女人把院子属于她的一段全种上了菜，连破盆烂碗里都盛些土栽上尖椒呀蒜苗之类的。女人很长时间都没有上街买过菜了，吃的都是自己种的。子君以为女人动心了，走上前又搂住女人的腰。女人冷冷的说你三万元算什么，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又不是美容美发店里的鸡，我是唐万国的老婆，唐万国的女人，这世上只有唐万国能碰我。唐万国是女人男人的大名。子君仍不死心，说唐万国算什么鸟男人，给了你什么?说着从手指上褪下来一枚戒指说你看你连一枚戒指都没有，真屈了你。那三万块不说了，我再送你一枚戒指，好马配好鞍。说着去拉女人的手。女人看着子君，子君给女人戴上戒指后就去抱女人。女人扬手给子君一个耳光。子君讪笑着说：嫌少啊，我再给你一枚。说着又褪下来一枚，拉着女人的手要给女人戴。女人抽回了手，把戴着的那一只褪下来，一扬手，只见一道金光飞出了窗外。子君气极了，指着女人骂，说你以为你是谁，我三万块要弄多少个黄花闺女哩，你一个老婆娘有啥了不起，你有能耐你还我钱呀!女人两眼圆睁，手指着门说：滚，滚!子君狼狈的出去了。女人哈哈大笑，笑够了，怦地关上门，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

　　哭够了，女人擦完眼泪后出了门，去院里摘了些豆角，摘了个西红柿，该做饭了。

　　看到绿的豆角，红的西红柿，以及土豆时，女人已平静如初，心里只有晶晶和盈盈了，只有这个家了。晶晶和盈盈是她温馨的家呀，我是晶晶和盈盈的家，也是唐万国的家，家的门只能为家人敞开，一扇属于女儿的，一扇属于男人的。自己一定要守好门，守好家。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女人就叫醒两个女儿：今天我们去看你爸爸。两个女儿很高兴，像鸟一样飞出了被窝，忙着洗漱去了。
　　从城里到男人种药材的地方，有那种叫面担担的车， 包一趟三十块。女人舍不得掏三十元，也舍不得出一个人票三元三个人九元的钱。女人骑一辆自行车，前面带了盈盈，后面带了晶晶，迎着晨曦向那地方而去。

　　女人到的时候，男人还呼呼大睡。女人没有惊醒男人，也示意女儿不要惊醒他。女人领着女儿们去看那些半夏，那是他们一家人的希望。

　　刚过立秋，这些半夏的叶子墨绿的。每一株都是两根茎儿，两片叶儿。茎是一根粗一些，一根细一些。叶子也是，一片大一些，一片稍小些。那片大的，像是男人，这片小的，就是女人了。每一株半夏，就像是夫妻俩，含情脉脉的一直对视着。

　　女人这么想着。

　　两个女儿也被这一大片的绿吸引住了，欢畅的呼吸。不知从哪儿钻出两只蝴蝶，从她们眼前翩翩飞走。晶晶和盈盈同时叫起来：妈妈，蝴蝶！叫着的同时，就撒开脚丫去捉。只听“嘎巴嘎巴”几声，几株半夏就被踩断了。女人忙喊了一声：站住！

　　女人的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声音：让踩去吧，反正就要收了。
女人转过身来，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

　　“爸爸——”晶晶和盈盈没有去捉蝴蝶，而是向他们的爸爸扑来了。

　　男人先把跑在前面的盈盈举起来，举过了头顶。再是把晶晶举起来，也举过了头顶。然后对女儿说：去捉蝴蝶吧。

　　两个女儿风一样的去了，那些亭亭玉立的半夏瞬间到下一大片。

　男人和女人对视着。

　　女人看男人的胡子更长了，头发都披在了肩上，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瘦了一圈，但男人依然是伟岸的男人。
男人看女人……是一个很好的女人，男人看见了地头上的那辆自行车。

　　男人伸出手要抱女人时，女人回了一下头，要看看女儿。这一看，她脸的颜色就变了，声嘶力竭的喊：小混账 ，你给我滚出来。

　　男人一把抱住女人：你怎么了？

　　女人气喘吁吁地说：半夏……半夏……

　　男人说：好的，半夏已经熟了。

　　女人说：那两片叶子……女人本想说，一株半夏，有两根茎，每根茎上长一片叶子。一株就是一个家，就是你和我呀。但女人还没说出口，就被男人抱了起来。

　　男人抱着女人，走向了茅棚。

　　男人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女人眼前先是涌出半夏地里的一片狼藉，但这些很快就被一浪接着一浪的悦意袭没了……

　　男人躺下来的时候，说：下午我去村子里叫一些人来挖，等这些半夏卖了，也就能轻松一下。女人说：是啊，把子君的账先还了吧。男人说：还是先还别人吧，他还和我念了三年书哩，好说，再说说不定都能还清呢。女人嘴唇动了动，再没说什么。

　　男人出去了。女人在煮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摩托的声音。女人感觉不对，忙出来看，果然是子君他们。他们都骑着摩托，带着头盔，摩托后面都有一把短把的镢头，打头的就是子君。他们一个个风驰电掣，就像一股旋风，到女人的面前嘎然而止，卷起的尘土随后围住了他们。

　　子君居高临下的看着女人，后面的几个忍不住了：你那男人呢？女人看着他们，没有回答。子君笑着说：我以为唐万国上太空了，原来在这地方呆着，这些半夏不麻烦你们了，我们来替你收。说完后，他们下了摩托，去取摩托后座上的镢头。女人急步奔到屋里，抓起切菜的刀冲了出来：我看你们谁敢。那几个人愣住了，面面相觑，这女人来横的呀？子君说：哎，你不是淑女，是个泼妇啊？女人说：该淑时淑，该泼时泼，你想见识见识吗？女人说完，把手中的刀挥来舞去。

　　这时，男人来了。男人说：把刀放下来吧。

　　女人就放下了举着的刀的手。

　　那些人如同一群饿极了的蜂儿，像是见了一滴蜜一样，不约而同地向男人扑了上去。那些人有使拳头的，有使脚的。

　　女人愣住了。

　　女人明白过来后，挥起刀，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和速度冲了过去。那一声“啊”字的呼啸，响彻了上空……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春暖花开

拜读了！学习

左显辉

排版很重要：）

叶柄

不错的

武诚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排版很重要：）

谢谢左版指点！

叶柄

提

陌笛

其中语言贼有意思。：）

天下蚂蚁

提

叶柄

好文，再提

叶柄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其中语言贼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