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人生其实只有三天

陌笛

　
　　　　　人生其实只有三天，昨天、今天和明天。
　　　　　　　　　　
　　　　　　　　　　　　　　　－－前言
　
　　1

　　溪水从手术室出来时很累。她刚给一个自杀的女孩做完洗胃手术，感觉胃里都是药水味儿。女孩求生的欲望很弱，溪水用了二个小时才将她救醒。女孩醒了，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他走了，去了永远回不来的地方”。

　　溪水记得女孩的眼神，绝望无光。

　　溪水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香烟抽了起来，她想着孟田也去了永远回不来的地方。

　　溪水把冒着红星的烟头按在大腿上，来减轻想念孟田的痛。吱啦一声，大腿上的皮肉烫出血泡。溪水在旧伤疤上又烙下新伤疤，伤疤就烙印在溪水的心里。她软弱无力地靠在靠背上，额头上满是汗。其实，溪水也想过自杀，虽然她瞧不起用自杀来逃避问题的人。她没有自杀的原因是爸爸，她不是为了一个人生活。但活着，问题又怎么解决？像现在，她多么想孟田的存在，想孟田的拥抱，但她只能想，想从前了。

　　孟田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相信。直到那天早上，她完全明白孟田再不会回来的，她才突然发现，孟田真的离她很远了。

　　一切都是突然的。突然的一天，一个人突然来告诉溪水，孟田死了。突然的，溪水成了寡妇，从羡慕的角色变成了安慰的角落。突然的，溪水回到家，没有了孟田的烟草味道。突然的，一大堆的帐物需要溪水来清理，一大堆的事情出现在溪水面前。孟田离去了，在她最致命的依恋上开了枪，子弹对准她的心脏。

　　溪水知道自己心死了。

　　溪水病了，夜晚没人给她拿药，没人刮着她的鼻子，抱着她说我爱你。突然的，夜晚好冰冷。溪水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烈性酒。然后，开着灯度过漫漫长夜。

　　溪水靠在靠背上，大腿上的血泡包着血水。她用手指甲掐破泡，血水顺着腿往下流，一阵边心酸的疼。溪水知道，是疼的往事，揪着她的心在疼。

　　窗外稀稀拉拉的雨连着稀稀拉拉的风打着稀稀拉拉的树叶。稀稀拉拉的人举着稀稀拉拉的伞走着稀稀拉拉的脚步。

　　溪水还是哭了。孟田再也不会开着车来接她下班，再也不会给她送雨伞来了。

　　女孩的妈妈来问溪水，女儿会不会有后遗症。溪水把她送到门口，说，女孩不会有后遗症的，让她放心。溪水看见女孩妈妈眼睛里都是爱水！

　　“女儿才十九，女儿才十九呀！”女孩的妈妈一直说。溪水想自己二十九了，明年就三十了。

　　孟田走了，爸爸说，“溪水呀，你不小了，应该听懂爸爸的话。”“爸，我知道，我懂。”溪水把爸爸送到门口，看见爸爸眼睛里都是爱水。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溪水摸摸肚子，已经三个月了。一股痛又涌上心头。

　　孟田让溪水一定要生个女儿，大名叫孟溪，小名叫小溪水。溪水靠在靠背上感觉着孟田的存在，嘴角出现一丝笑容，一会又没有了。

　　雨还是停了。天不会一直下雨，但也不可能一直晴朗。下班的时间还是到了，尽管溪水害怕回到冰冷的家，但她还是要回去了。在走廊里，溪水碰到女孩的妈妈，正一边走一边哭着。溪水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此刻，只有女孩才能安慰好她。溪水一直往前走，她没敢回头看女孩妈妈的眼睛。

　　回家路上，透过车窗，溪水好几次看见母亲们领着孩子过马路，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孩子有些微闪失。这是她以前不曾注意的。看着那场景，心里有微微的暖意。下车的时候，感觉有人碰了她一下。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护着自己的肚腹。

　　想起腹中的孩子，溪水好久没有笑一下了。

　　回到家，感觉家里似乎也变亲切了。是因为小女孩？她今天感动很多。溪水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雨后的天边是橘红色的，柔美的色调打在溪水身上，把整个屋子也调适得有温度了。溪水和小溪水说，我们到家了，我们家不再是一个人了。

　　歇了一会，溪水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爸爸很激动，这是溪水两个月来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爸爸一定是哭了，溪水听见电话那边只有无言的鼻塞声。溪水感觉到爸爸老了。妈妈离开时，爸爸三十九，溪水九岁。二十年过去，爸爸五十九，而溪水也二十九了。
　
　　放下电话，溪水和自己说，你现在不是小女孩了。

　　溪水又给值班的护士打了电话，问小女孩情况怎么样？相同的命运让溪水多出对女孩的偏心来。小女孩该怎么办呢？花季的少女不应该这样生活。小女孩的妈妈让她打掉孩子，小女孩说不能再失去孩子。那种坚定，让溪水想到自己，更让溪水震撼。溪水彷徨过，孩子出生后要爸爸，她该怎么弥补先天不足？

　　溪水找出烫伤膏抹在大腿上，克服自己连同创伤慢慢抹下。


　　2


　　女孩身体里的毒性影响到了孩子，孩子死掉了。女孩没有一声喊叫。她妈妈说，“孩子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身体呀！要不你就说话，和妈妈说话啊！”女孩一言不发。女孩的妈妈瘦了。溪水不敢想象，这是她第一天看见的她。

　　溪水第一次害怕进病人的房间。她害怕小女孩一动不动地看天花板。害怕小女孩的眼睛。害怕她没有血色的嘴唇。她害怕女孩的心事和自己一样。天空其实是灰色的，云彩其实是黑色的，太阳被射下来九个，都死了。女孩要承受比她还多的痛苦。

　　女孩拒绝进食，溪水被她妈妈喊到病房。溪水不知道怎样用一颗伤透的心来疗补另一颗伤透的心。医生，是的，溪水知道自己是医生，要不是医生，她也不会和女孩认识，不会和女孩说话，更不会和女孩说，对你妈妈好点吧，妈妈为了你都瘦了。

　　听见溪水的话，女孩把头转过来，眼睛和溪水的相对了。女孩终于哭了。她妈妈抱着她，“哭吧，哭完咱就没事了。没事了。”溪水悄悄退出了病房。

　　回到办公室，还在想女孩妈妈说的谢谢溪医生。溪水何能？让一位母亲这样感动啊。女孩稍微有些改变，母亲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哪怕是孩子的哭声呢。溪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窗外又下起了雨。雨绕着窗檐旋转，忽而逼近，忽而远离，忽而停止。多么无常的天气，如人的命运变化莫测。

　　女孩出院了。溪水把女孩送上车。女孩脸上，多少还有些迷茫。人生的路还太长，女孩的路还好长。溪水说：“回去把大学念完。”女孩点点头。

　　车很快开出了溪水的视线。母女俩的身影却留在了溪水心里。

　　孕检结果出来了。妇产科小王说，孩子很好，别太累了，要多注意休息，拐着弯地强调很多注意事项。溪水想，也该好好休息了，两个多月，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真的太累了。


　　3


　　孟田公司里的人来家里，问了溪水好多古怪的问题。问孟田有没有什么黑社会关系了？有没有过分的花钱表现呀？他们怀疑孟田的死与一场阴谋有关。

　　好不容易把他们送走，收水费的又来了，没影地提示溪水，说上季度看见一个女人穿的也是这件睡衣，她记得衣服的料子。溪水感觉头很晕，给了钱，让她走了。

　　屋里很快又静下来，溪水回忆着这些人的话。孟田怎么可能呢？溪水不能想象他欺骗了自己。溪水想得好累，躺在床上睡着了。等再醒来，发现爸爸已经把饭做好了。爸爸说往单位打电话，知道溪水休息呢，往家里打电话，也打不通。溪水忘了，家里的电话欠费了，以前都是孟田开车去交费的，自己从没管过这些事。

　　爸爸给溪水炖的骨头汤。溪水喝了一口，喝不下去了，她感觉喝的是爸爸的血。

　　溪水没有把来人说的话和爸爸说，爸爸却忽然说，孟田是好孩子，他不会做坏事的。溪水想一定是爸爸知道孟田的事情了，爸爸打电话，也许就是问这些的。溪水让爸爸搬过来住，省得两个人互相惦记。

　　溪水请了一个月假，领导二话没说，让她好好在家休息。爸爸把家一锁就搬过来住了。

　　夜静得很奇怪，楼区里的人像都出门了。爸爸也很奇怪，睡前和溪水说他最近总是想妈妈，妈妈夜里总来和他说话。溪水说爸爸别胡思乱想，妈妈都去了二十年了。爸爸躺在床上睡着了，溪水白天睡过了，现在倒精神了，半夜三更坐在沙发上发呆。

　　正发呆呢，门外咣咣地有人敲门。是谁半夜来敲门呢？溪水有些害怕不敢开门，她想起孟田单位人说的黑社会，壮着胆到厨房拿了菜刀站在门口问，“是谁？”

　　“是我呀，”门外很快回声，“我是女孩的妈妈！”

　　溪水听见是女孩的妈妈，赶快把门打开。女孩的妈妈说女孩不见了，本来说好回学校上学，孩子回家翻出和男朋友的相片就跑了。女孩说过，喜欢溪水医生。溪水明白了，她是来找女孩的。

　　看见女孩妈妈焦急的目光，溪水顾不上自己了。溪水想和爸爸说出去找女孩，爸爸今天睡得很香，不叫他了，让他好好睡觉吧。

　　下楼时，溪水感觉腿发软。这几天她被折腾得够戗，满脑都是孟田的事情，身体发虚没有力气。

　　出了单元门，溪水站住了，她看见女孩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楼上。

　　“是你吗？”溪水问着女孩。女孩没有想到溪水会出现，还有妈妈也在。

　　“溪水医生，我想和你说话，说完我就走。”女孩近乎哀求。
溪水心抽搐着，她觉得自己是用心提着脚往前走的，生怕哪步落失，一头摔倒了。

　　“孩子，是妈妈，妈妈知道你会来找溪水医生的。”

　　“你别靠近我，你不配当我的妈妈！现在你才想起来关心我，

　　你和爸爸都死了，知道吗？早就死了！只有他对我好，他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现在他死了，我也快要死了！”

　　“孩子，可千万别那么傻啊，妈妈对不起你，也不要你用死来让妈妈痛苦呀！”

　　“你痛苦？你痛苦吗？哈哈！你竟然也会痛苦，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我的命是他给的，他给我钱，给我饭吃，供我上学！”

　　“他比你大二十岁！他可以当你的父亲了！”

　　“哈哈！是父亲又怎样？不是父亲又怎样？你还有脸面指责别人？
　　
　　你是母亲你又怎样？你的孩子要别人来养活！哈哈！”

　　“孩子！妈妈错了，妈妈来向你赎罪了！”女孩的妈妈扑通跪在地上。

　　“哈哈！一切都晚了知道吗？晚了！”说完，女孩转身就跑了。

　　溪水被母女俩的对话惊呆了。还没等她说上话，女孩就跑了。溪水太累了，她感觉腿灌了铅一样跑不动。女孩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跑着。溪水大声喊着女孩，但女孩没有回答，只顾自地往前飞跑着。

　　一辆车飞快地冲着她开了过去。

　　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得溪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女孩就冲着开过来的汽车跑去了。溪水听见女孩的妈妈喊着女孩，“孩子啊，不要啊。”

　　正在这时，从溪水身后又飞过来一辆车。司机一看那情形，猛打方向盘，车飞快冲向溪水这边来了。溪水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睛。恍惚中，感觉到女孩妈妈推了她一把。溪水的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很空。

　　溪水倒在地上时，隐隐约约听见女孩的惨叫，女孩在喊妈妈，妈妈不要啊。溪水想站起来，但她没有力气，真的没有力气啊。

　　溪水醒了，第一句话就是，女孩的妈妈怎么样了？

　　女孩的妈妈去了。在一瞬之间离开了世界，离开了她舍不得的孩子。她把世间的所有依恋都带到另一个世界了。

　　溪水见过很多人死。她是医生，每次有人离开，溪水的心都像被撕开了一样。她想挽留，想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挽留生命，为了爱她的人们多一份停留。

　　溪水两眼茫茫地回忆着。刹那的改变，造成一个人一生无法躲得过的悲伤。溪水醒来，发现身边好多人，嘁嘁喳喳的嘀咕着什么。溪水好象听见他们说，“溪水家是怎么了？刚刚孟田走了，爸爸又跟着去！…..”溪水迷迷糊糊地抓着身边的人问“我爸爸怎么了？去哪了？”

　　“大爷他，他昨天晚上……”

　　溪水一下醒过来，要坐起来，围着的人上来扶溪水，生怕溪水晃悠悠又倒下了。

　　溪水说：“你们说吧，我爸他怎么了？”

　　纸包不住火，让溪水知道是迟早的事情。溪水知道爸爸去世了。溪水昨晚从家走的着急，门也没有关，等发现爸爸的时候，他已经去世十几个小时了。

　　溪水想起昨晚爸爸睡得很香，女孩妈妈那么使劲敲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爸爸说过看见妈妈来了，爸爸是和妈妈去了。


　　4


　　爸爸去得很安详，和孟田一样，看着像睡着了。家里多了两个镜框，实实在在的两个人没有了。溪水哭不出来，她憋屈得想把肺子掏出来，难受地用拳头敲打着胸口。

　　溪水自言自语，一会和爸爸说上几句，一会又和孟田说上一会，不知情的人看她一定是疯了。小溪水很听话地在妈妈的肚子里，怕惹气了妈妈。

　　溪水说好今天要去看女孩的，便穿上孕妇装出门了。女孩恢复得很好，这次她的求生欲望很强。她说了，妈妈为了她死了，她要是死了，就太对不起妈妈了。溪水说你妈妈死不怪你，是因为救我她才呢。女孩说她妈妈都没有听见她喊妈妈。她真后悔，后悔呀！！

　　女孩拄着拐杖，老远的在医院门口等着溪水，溪水迈着从容的脚步走到女孩的身边，女孩的脸色有些红润，她摸摸溪水显怀的肚子有多么羡慕呀！


　　5


　　小溪水在一天天的长大，溪水就快当妈妈了，她每天都要和小溪水说“我们有健康的生命多好啊！”

　　小溪水在一分分的等待出世了，溪水在阵阵的娩痛中听见小溪水跑过来，喊着“妈妈！妈妈！……”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敬一兵

刻画细腻，也很感人。美中不足的是描述稍显拖沓，个别情节过于虚拟化。问好！

若荷

收藏深情，珍惜生命，才能活得更好。
感动！

陌笛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刻画细腻，也很感人。美中不足的是描述稍显拖沓，个别情节过于虚拟化。问好！

拖沓一定改。谢谢！

陌笛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收藏深情，珍惜生命，才能活得更好。
感动！

谢谢荷姐姐！

梅之雪

溪水想起孟田的一段心理描写写得特别的好，读了让人有一种揪心的痛疼。

读了你的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曾经在论坛上还读过一篇关于丈夫去世的小说，小说中的那个男人叫童雨？

〈你的明天在哪里〉印象颇深。

我觉得这篇小说和那篇小说可能属一个系列的，取材有相同的出处。

看到你的好几篇小说，故事叫的主公翁都叫做小群。

陌笛

回梅之雪:

总想用，我的笔，写出，我的心，写出，生活在我们当中的，百味人生；   用我的，表达，给予，我的朋友或者陌生的，人。   读完了，觉得是那么回事，就好。 后来呢，去珍惜，一些，轻易得到的，不觉得的，重要的，也许。    能让大家快乐，我便会更加努力！让，我的字，在我的，白发里，越积越多......

其实爱真得很简单，很简单。我喜欢这句话。

若荷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谢谢荷姐姐！

庭院的花开了落,落了开,它不知觉,人却老了.......
借你这句签名一用，放我博客里吧？很喜欢呢。

程相崧

老师的文章最精彩的是第一节。下面开始显出气力不足。但细腻的文笔和写作前对文章　的整体把握让文章仍然具有很大的可读性。作者的独特感觉和尖锐的文笔中透露出的情感的刻骨的深度是值得学生学习的地方。

左显辉

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和顽强，感觉到了生活的无奈和精彩。

马克

　　只有三天的生命，也曲折。

陌笛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庭院的花开了落,落了开,它不知觉,人却老了.......
借你这句签名一用，放我博客里吧？很喜欢呢。

姐姐好的。这是我的〈又是一年〉组诗里的一首。喜欢就好。

陌笛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老师的文章最精彩的是第一节。下面开始显出气力不足。但细腻的文笔和写作前对文章　的整体把握让文章仍然具有很大的可读性。作者的独特感觉和尖锐的文笔中透露出的情感的刻骨的深度是值得学生学习的地方。[color=#00...

你太客气了。写小说我还不能掌握很多。你的真诚给予我的是帮助！希望看到这样的语言，来自于内心的表达。谢谢你！

陌笛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和顽强，感觉到了生活的无奈和精彩。

只有努力才能得到幸福。昨天、今天和明天一样重要。

陌笛

最初由 马克 发表
　　只有三天的生命，也曲折。

寻找快乐，让曲折变成幸福。谢谢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