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捡锯条的人

武诚

　　　　　　　　　　　
　　　　　　　　　　　　武　诚

　　王有为取的名字名不副实，大家都这么说。王有为一生只工作了八年，参加工作时22岁，30岁的那一年就神经失常了。小人物的命运如同草芥，用昙花作比都牵强附会：昙花还有一现的美丽，王有为只能算是才出土的芽儿。这是名不副实的原因。

　　王有为的工作是保管。不是干部，更不是领导，他是东风汽修厂的保管，管全厂的物资。王有为腰间常挂着三把钥匙，明晃晃亮灿灿地惹人眼。王有为当保管还有一段经历，这段经历与王有为平时的节俭有关。当时东风汽修厂的生意还算红火，所有的工人都上灶(成了家的除外)，王有为那时还是独身，也就在灶上吃。那是个夏天，因为天热，王有为打了一份饭蹲在一棵树的树阴下吃。饭是米饭，是连碗在笼屉里蒸的那种。米饭吃完了，碗边上干着一圈米粒，用筷子扒是扒不下来的，王有为就常常去啃，一颗颗地啃。王有为觉得弃之可惜。他记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那天他正啃着，领导就进来了。领导也是从艰苦中过来的，上前拍了拍王有为的肩说小伙子，这样好，知道节俭，不错嘛，我们社会主义就需要这样的人呀。王有为抬起头，鼻尖上油亮亮的，额上也油亮亮的，结结巴巴地说吃了就不可惜了。领导点点头说是啊是啊，勤俭持家呀!俭是聚宝盆嘛。

　　下午，厂领导就把王有为找去了，说让王有为当保管。王有为很高兴，说我一定好好干。从那天下午起，王有为的腰间就挂上了三把钥匙。

　　东风汽修厂是一家地区所属汽修厂，那时还独一无二，所以材料特别多，什么挡风玻璃轮胎备用件类。什么手钳扳手改锥等工具类的，大库房码满了。上班时王有为就在低值易耗的库房坐着，像什么砂纸螺丝螺帽平垫弹垫这些东西是最常用的，有些修理工一天要来领七八回，甚至十几回。王有为不厌其烦，让人家把领去或大或小不能用的必须还给他。王有为接了，把上面的油泥污渍用棉纱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放到原位。那些修理工说你那么心细干吗，又不是你家的。王有为笑笑说怎么不是我家的，我在这锅里搅稀稠呢!时间长了，那些修理工也就惯了，不再说什么，全厂上下都赞扬王有为是一个难得的好管家。像挡风玻璃轮胎之类的大件是要头儿签字的，还有工具类的也要签字的，唯有低值易耗的不用，但王有为每天下班前都要仔细地把票据合计一下，从账面上减去，做到帐物相符一目了然。王有为把库房整得井井有条，一点也不凌乱，领什么东西他随时就能取出来，就连废品库房也像模像样的，用领导的话来说顺是行行，竖是样样。如旧的汽车钢板、旧轮胎、钢床垫子、汽缸、活塞环等等，王有为硬是给码得整整齐齐，如一块块豆腐，让全厂人佩服。这样，王有为就破格被招了工，成了正儿八经的东风汽修厂的主人。

　　很快，王有为就找了个对象，名叫菊英，也是东风汽修厂的，是个钳工，常来领料，一来二去就熟了。菊英觉着王有为很不错的，就把自己的芳心献给了王有为。婚后，两口子的小日子甜甜蜜蜜的，让厂里的人好生羡慕。更让大家羡慕的，是菊英一年之后就生了一个儿子，白白胖胖的，额头特宽。厂里人都说这娃长大后要做官呢，说他爸叫有为，给儿子叫有官吧。王有为乐得哈哈笑，说不好听不好听，叫谋天吧。大家一听更乐了，说王有为的野心还真不小呢。

　　王有为的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着，按理来说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忽然有那么一天，王有为在盘库时发现少了一根锯条，是一根钢锯条，三公分宽二十六公分长的钢锯条。钢锯条是厂里用量最大的，锯螺丝啊锯钢板呀，只要是铁家伙，或长或宽的，就要用它锯。有时锯一根螺丝就要好几根。一根才二分钱，一小盒十根，十小盒一箱才二元钱，按理这没有什么惊奇的，库房每月还有千分之十的报损，丢上十盒八盒也没什么。可王有为是很认真的一个人，他就在货架上东翻西找。来领料的马小傻问王有为你找啥呢?王有为的确是很老实的人，说找锯条呢!马小傻说谁要锯条呢?王有为说不是谁要，是我弄丢了一根钢锯条，帐上还有十五箱零七盒六根，可现在就少了一根。王有为头也不抬地翻着。马小傻哈哈大笑，说我以为是没了金条呢还是元宝呢，一根锯条值得你翻，熬神费事的。王有为说我从没出过差错啊，这次怎么啦?马小傻不以为然地又笑了，拍了拍王有为的肩说别犯痴了，给我领套103的轴承。王有为挺起腰来接过票看了看，给取了。

　　马小傻为啥叫马小傻?他见啥就说，从不拐弯抹角，也不添油加醋。这不，马小傻回到车间就嚷开了：哎，给你们说，你们不该叫我马小傻，应叫王有为王小傻，那傻X说他丢了一根钢锯条，正到处找呢。一根钢锯条也值得他这样找吗，傻X。车间的人都笑了，说应该叫他王小傻的，一根锯条值多少钱呀!真是的，傻子一个嘛。

　　王有为找了一个月有余，就是没找见那根该死的锯条。王有为不找了，工作之余就坐在桌前傻想，是不是给谁多领了一根锯条。王有为把那几天的领料单全翻出来，把提有锯条的人的名单一一列出，张三李四王麻子，仔细筛了一遍，没有，绝对没有给他们多给，就那几根锯条，自己还是数了两遍的，不会错的。前去领料的人见王有为还傻兮兮地坐着想着，不忍心，说下次我少领一根不就行了嘛。王有为不，领料单上开四根领四根开两根领两根。几次领料的人把一根锯条放在了桌上，王有为都推了过来，有几次还拿到了车间。领料的人无可奈何地说：王有为啊，你真是死脑筋。王有为说我这人就这样，不会含糊的。

　　锯条风波没有就此平息，紧跟着来了“十年浩劫”，厂里积极响应号召，给厂里给了几名坏分子的名额。厂里的人东瞅西看，选谁呢，不知谁提议了一句说王有为算一个，他好歹弄丢了一根锯条，不算贪污也是玩忽职守。这样，王有为就成了专政的对象，白天黑夜地挨批，让王有为交待那一根锯条到哪里去了。

　　那根锯条哪里去了，王有为无从说起，挨斗之时还在苦思冥想。批斗会开始还是装模作样走马观花，越到后就越认真了，还给王有为拧了个“喷气式”的土飞机。当两个小伙子架着王有为的胳膊把王有为往桌子上架时，王有为惊叫了一声。这惊叫声让在场的人撕心裂肺，在事后的几十年里都还很清晰。那些人只要看见在街上疯疯癫癫东张西望的王有为，就说可怜啊，多可怜啊!又给自己的孩子说以后干事得马马虎虎，千万别认真，像王有为那样，多惨。

　　王有为惊叫了一声后就胡言乱语了，大家也就散了会。第二天上班了，王有为钻进厂里，这个墙角看看，那个旮旯瞅瞅，看有没有钢锯条。看见那些用过的被抛弃的就拣起来，左手就捏了一大把，捏不住了，就拿回家去，用抹布一根根擦净，又出去拣。

　　后来，厂子不行了，一把大锁锁住了已锈迹斑斑的大门。王有为进不去，就满街乱窜，猫着腰，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路面，还在拣着钢锯条。几年过去了，背驼了，头发斑白，完完全全是个老头了。有些恶作剧的孩子远远地用土疙瘩掷王有为，王有为全然不知，一门心思地找着想找到的东西——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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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柄

好文

陌笛

版没有排好。文好。

武诚

很抱歉，还不熟练。

左显辉

改过来了，看看满意否：）

武诚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改过来了，看看满意否：）

谢谢左版
鞠躬！

李舍

学习，问好：）

邱天

学习。

武诚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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