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块钱
他又给了我一块钱。加上之前的,他总共给了我七块钱。他到阳台上去了,把那些捆绑好的纸箱,废旧的书籍,还有一蛇皮袋子的饮料罐啤酒瓶提到门外去。接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纤细但韧性很好的绳子,进到门里来。他用这根绳子把地上一堆大小不一的盛过食用油、蜂蜜或是饮料的塑料桶串起来。刚才的一块钱就是这些塑料桶换来的。他说:再干净再大的桶没有用也是垃圾。
转眼,这些桶们被绳子穿过把手了。他站起来,两手一拉,收紧了绳子,桶们瞬间被带离了地面,热热闹闹簇拥成一团了。他满意地看着桶们,轻松转身。就在要离开时,他似乎无意间看见了立在厨房门口的取暖器,我们叫它小太阳。刚才我打算把它卖给他。可是,他不屑地回答:不要。这种东西现在多的很,最多卖个塑料的价,不值钱。
原本准备一起卖给他的还有我手里提着的电热水壶。小太阳和电热水壶的外表都完好着,保持着八成新的样子,它们出了一些故障,应该不是大问题。因为找不到会修理的人,也懒得为此费神,反正有了新的替代品,就想索性处理了,省得占地方。现在,他看着它们,忽然说:五毛钱吧,给你腾个地方。 看看黄色的小太阳,看见刚才顺手扔在柜子上的七块钱,我说:不了,留着吧,反正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我没有和他说谢谢,也没有提醒他注意楼梯,直接关上了门。
黄色的小太阳又回到那间堆满书籍的房子里了。另一个更高一些的黑色小太阳,我把它的上半部分和底座拆分了,塞进家具的空隙里,它们就藏起来,看不见了。夏天用的电风扇,一个搁置在柜子上,一个睡在书堆上。
书在这个房间里很久了,它们从早些时候的一间黑暗的房子里到了有着光亮的这间屋里,早已失去了光洁和平整,只是保持着各自独立的样式和版本。偶尔,我在那堆书中,看见熟悉的名字,也会静默地坐在那里读一阵。早晨的阳光总是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石榴的盆栽上,也会有一些光洒到书籍上。我想:在这里,书会觉得幸运吗?那些写下这些书的人,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们会潜藏在那些字里吗?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读过一本书了。
从书的世界回到阳台上去,没有封闭的阳台上,满地狼藉。那些原本隐藏起来的碎纸屑混合着皱巴巴的纸张散落着,一双灰旧的老棉鞋瑟缩着躺在从天花板上跌落的墙灰和零散的馒头块里。
棉鞋是三哥的。多年前的寒冬,他守在一间阳光穿不透,没有暖气的房子里,穿着这双老棉鞋整理和写下了关于这个城市的古老历史和传说中有关的话题。那个寒冬,几十万字的文章写完了,脚冻伤了。后来,棉鞋没有再穿过,搬来这里的时候,三哥看着蒙满尘埃的棉鞋,还是说:万一再有那样冷的冬天呢?留着吧。
那些松散的馒头块原本在一个敞开的纸盒里,放在阳台的一个角落里。我以为馒头块会愉悦了天空飞过的鸟儿。真实的情形是,鸟儿从来没有光顾过。而那个人——收废品的他,满不在乎地丢弃了三哥的棉鞋,倒掉了鸟儿的食物,拿走了纸盒。我知道他糊弄了我。
一个冬天了,我一直想尽快地清理干净阳台,把那些东西挪出去。它们是废物了。只是,它们是怎么积攒起来的呢?如同上一次,也是这样清理的,不同的是书籍多一些,易拉罐和酒瓶更是堆满了角落。上一次,另一个他给了我二十八块钱。他很仔细地说纸0.40元一斤,啤酒瓶0.10元一个,饮料罐0.80元一斤,易拉罐0.05元一个。然后,他把整理后的数量写在纸上,计算了价钱,付给我二十八块钱。写这些字的时候,我居然找到了那张记着数字的纸条。当然,记录这些东西,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也不是要报账。仅仅是想某一天,也许我会写点什么吧。现在,我把它抄在这里了。
上一次,他扛着硕大的蛇皮袋子从阳台穿过客厅,走廊,再到门外。瓶子里残留的液体从袋子里渗出,一路流泻而去。空气里居然也飘溢着酒香了。我在清理这些痕迹的时候,想着这些酒是几个写字的人喝过的,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喝着酒,说文字和梦想,然后回到各自的来处,继续书写。那些字或者是真实的记录,或者是故事,也或者是思想,也或者只是意识的流淌。至于他们究竟熬过多少黑夜,我是不知道的。我能想到的或许只是当他们独自仰望夜空的繁星或回首看见第一缕光潜进来的时刻,那些因为字带来的欢喜和安慰一定都在了。
此刻,风吹过。阳台宽敞了很多,那把早已褪去了油漆色泽,只坦露着木材本身质地的长椅还在。也许很久以前,它在某个会议室的桌子边,也或是工厂的休息室。现在,它在露天的阳台上。我很高兴有它。也许,这个春日的微风里,夏日的月光下,我会倚在阳台上,或者坐在长椅上,看对面楼顶上金属质地的太阳能散发出灰色的光芒,看垂柳般的植物在楼顶飘呀飘,还会看见鸟儿在那里蹦蹦跳跳着,忽然就飞远了。至于,楼下那些长在屋顶的植物,依着墙边生长的树们,开的花结的果,都会映在我的眼眸里。还有,阳台的那边,各色的梧桐会盛大地开放。火车继续轰鸣着从楼前穿过,那些草又立起来,繁茂着连成了片,虫子们也要回来了。也许,对面窗户里,那个老大爷一直在凝视我,谁知道呢。
上一次的二十八块钱,我买了一盆石榴送给自己。这次的七块钱,我不知道能不能买一两好点的茶叶或者一本薄薄的书。总之,它们会换回一些美好的东西吧。
晚饭时,三哥在那里抱怨,喝完的饮料瓶是扔到垃圾袋里,还是放进装过苹果的箱子里。还有,牛奶就要喝完了,纸箱要不要扔出去。那些再也不穿的衣物,淘汰下来的电器,还有众多的书。要把它们安置在哪里才更适宜呢?三哥要把纸箱放在阳台上,而我想在那里,看春天的风景。
后记:其实,我一直幻想楼下的垃圾斗里,有分类收集废品的格子。这样,物尽所用,而生活更洁净。
另外,经过市场的时候,闻见米花的清香,七块钱换回两袋笑开花的爆米花。十八岁的小同事很欢喜,三哥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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